《西风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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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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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壶公微微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他的病大忌运动!”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显然没有听我的嘱咐,这一点对他的病势,大为不利!”

朱蕊呆了一呆,呐呐地道:“原来是这样,老先生,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现在还来得及么?我是说,如果伦哥哥从现在开始,禁绝武功,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当然来得及!”冯元忙自插口道:“公主你只管养好身子,这些事自有巴老爷子负责,你就别操心了!”

史大娘道:“对了,殿下您自己身子骨要紧哪!谈相公可是一心一意都为着您,如果殿下身体好,他看着也高兴,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要是您自个不当心,又犯了病,谈相公心里一难过,那可就麻烦了。巴老爷子,您倒是说说,是不是啊?”

一面说,史大娘频频地向巴壶公眨着眼。为了朱蕊的病,她与冯元确是煞费苦心,兹事体大,万一因此公主病势再起,功亏一篑,可就大大为之失策,自是壶公所非愿见。

朱蕊关心谈伦病情,不觉形之于面。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巴壶公,渴望着他对于谈伦病情的认定。

“殿下不必挂心,谈相公武功盖世,本身底子好,吉人自有天相。我自当尽全力,助他复元如初也就是了!”

说着巴壶公自位上站起,即向公主请安告退。

听了巴壶公这番保证,朱蕊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遂即现出了一些红润,情不自禁地绽现了笑靥。

巴壶公看在眼里,微有所动,却是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

习习晚风,轻袭着银红窗帘,白铜鹤盏长喙里吐出的袅袅灯焰,其光如银。拉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映衬着窗前,那一串滴溜溜打圈的紫贝风铃,变幻出奇妙的姹紫嫣红;偶尔互接,触发的叮叮之声,给人以“灵”性的感召,向着万赖俱寂的“夜”里追寻、探讨……

今夜她思潮起伏,难以自己,国未破却先已遭到了亡家之恨。母亲客死,父亲——可怜的亡命之君,犹不知今后将落得如何下场?

二十年羁旅亡命生涯,早已消磨了她的凌云壮志,但只求像一个寻常百姓人家,终老他乡,似乎就于愿已足。只是这一点起码的心愿,如今看来,也像是奢求了。

“可怜的爸爸……”

一想到她那曾是贵为一国之君,“天子”之尊的父亲,除了由衷地尊敬之外,剩下的便只是同情与怜悯了。深山草堂,父女相依为命,赖几个孤臣孽子的慷慨孝敬,尚还能维持住他一国之君最后剩余自尊,却掩不住他长望故国满怀忧虑的遐思,……深山草堂焉比得皇宫内院?孤臣孽子不是文武群臣。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这日子情何以堪?是以年未迈而须已先霜,志犹在其势已衰,诚所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般的那么沉闷……

来到冷月画轩已有不少的日子了,主人巴壶公妙手着春,眼看着病势日见起色,如果主人所料无误,再有十天的时间,自己也就要归去了。

——这该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记得初闻壶公道及时,心里该是何等欣慰喜悦!只是旋踵间,待冷静之后,那份欣悦之情却竟然变得如此之淡,淡到一点儿欣喜的劲头儿也提不起来。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其中关键所在,在于那多出来的一个人。

“伦哥哥……”

想到了谈伦,整个的心都乱了,轻轻地唤着他,心绪恹恹,欲笑还颦。

这几天,她初尝了恋爱滋味,味美而醇,引人无限向往,或许正是这芬芳的“爱”,医治了她待将不起的沉疴,果真沉醉在此如芳似醇的爱河里,该有多好?偏偏一声临别的讯号,敲碎了美丽的梦幻。

现实如此的美好,如果一旦使人憧憬到和无边的未来不能发生关联,无能持续,便只是梦幻了,尽管这梦幻美到万紫千红,几可乱真,毕竟它只是“过眼烟云”的梦幻而已。

由此,朱蕊却又像是不快乐了。

今夜,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地走访谈伦,拉着他的手、天南地北地畅谈一切。

今夜,她尤其应该去看谈伦,告诉他自己即将病愈离山的好消息。

而,她却没有……

那是因为她想了许多,她像是忽然间长大了,明白了许多男女之间的事。也许是最后相聚的十天了,在这十天里,她不能不对心里热爱的谈伦,作出一个必要的交代,这就是今夜她异常苦恼烦躁不安的原因。

记忆里,仿佛听父皇说过,自己已经许配了人家。对方的迟迟不来迎娶,显示着不便明说的阴影与内幕,毕竟今日的父皇,已非当年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任何人妄图攀上这一门亲事,都将可能遭致灭门的惨祸。婚事极可能便因此告吹。

想到这里,朱蕊的脸红了,一缕芳心,不期然地便系在翩翩风采、允文允武的浊世君子谈伦身上。

那一天悄悄来到了谈伦下榻的西轩,谈伦不在,却看见了他信笔书来的一首妙词儿:

“西风吹折荻花枝,好鸟飞来羽翮重,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

这首见之《篷轩杂记》的前人词句,原著者为高季笛,传说季笛年长未娶,一日见题于周氏“芦雁图”,乃出此绝句,周氏喟然曰:“是将求室也!”即以其女嫁之。这典故多才的公主是省得的。

为此,她返后坐卧难安,实在难以捉摸谈伦的用心,无论如何,谈伦借季笛词反映自己的用情与孤单思偶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他又是在想谁呢?是自己?抑或是别有所属?

紫贝风铃兀自在徐徐转着,叮叮的细小音阶,一声声都深入脑海;此时此刻,思维毋宁是异常敏锐,然而一旦昧情于当事者自身,竟而越俎踌躇,再三不前。

想到情深处,朱蕊有气无力,仿佛全身都虚脱了。

设非是隔峰“归灵寺”的当当钟声,她简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轻口叹息着,她欠身站起,跨过了双开的纱幔,来到了里面的套房琴室。

古琴“燕出巢”张翅以待,她便施施然就近过去,盘足坐定,打了一轮乱指,这才“得音就吟”地抚弹起来。

今夜她情肠百结,边弹边和以歌——

“杨柳青青着地垂,

杨花漫漫搅人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歌声戚戚然恰如所诉,至此,她的相思与怀念,早已突破了重重叠障,赤裸地诉诸当前。

一条人影,极其轻灵地现身幔内。转侧之间,翩若飘风,显然在幔外已伫立多时,自然也就没有错过朱蕊的娓娓唱和。

设非谈伦,焉得如此身手?

他原待出声招呼,只是却不愿搅了对方雅兴,彼此虽是相交不久,过往却深,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只是听到朱蕊唱出的诗句,一曲既终,再不现身,便有窥人隐私之嫌,这就非要现身不可了。

朱蕊却是懵然不知,前歌七言绝句,出自隋末无名氏所著,本意游子思归,无如却隐喻着女子思春,待郎而归之意。以朱蕊之冰雪聪明、玲珑透剔,怎会不悟及此?设非她伤及自身,发之真情,更兼独处静室,不虞人知,万万不会信口唱出;却是无巧不巧,偏偏被谈伦听见。

像是微风一阵,谈伦已来到了朱蕊当前,后者猝然一惊,蓦地站起来。

“啊!伦哥哥是你。”

“姑娘万安。”谈伦微微含着笑:“阿隔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是你幽雅的琴音,把我吸引来了。”

“你……”朱蕊面色微窘地笑着:“我还当今天晚了,你不会来了。请坐。”

谈伦一笑道:“难道我不该来?”

朱蕊眨了一下眼睛,半笑着:“又为了什么?”

“为什么?”谈伦说:“我以为你应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难道没有?”

“让我想想看,你真的把我都搞乱了。”

向着窗户走了几步,她随即回过身来。

“我明白了!”朱蕊甜甜地笑着:“你是说我的病?是哪一个嘴这么快告诉你的?”

谈伦高兴地笑着,这一霎像是欣慰极了。

“你猜呢?”

“准是史大娘!”朱蕊说:“她的嘴最快了。”

谈伦摇摇头,只是笑。

“那会是谁?”朱蕊说:“难道是冯大叔?还是巴老爷子自己?”

“都不是!”谈伦一笑道:“是乌雷。”

“乌雷?”朱蕊费解地笑着:“他是一个哑巴呀!”

“是他的脸告诉了我!”谈伦说:“刚才他为我送药来,见他面现喜色,再由巴轩主人下午来你这里看病,两件事一经联想,就可以猜出了一个大概。不过详情如何,还有待你的证实!”

朱蕊格格笑着:“你真聪明!”

一面说,她站起来,过去自暖壶里倒了一碗参汤,双手奉上道:“你自己的身子更要紧,别老惦记着我。”

谈伦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也许只有他真正地能体会出目前的险恶情势,是以下意识里,也就越加地期盼着朱蕊的病能早日痊愈,最好能在敌人未能大举来犯之前,安全离开,将一场看来势在必发的凌厉凶险,消弭于无形之间,那才是上上之策。

他也曾为主人巴壶公的冷月画轩设想,史大娘、冯元的安危,俱都可虑。这些人虽然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只是面当敌人大举进犯时,即使加上自己和至青方丈在内,也嫌势单力弱。

这些人的处境,只要静下来,每每都会在他脑子里打转,只有一个人的安危,他却是连想也不曾想过,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在想什么?都傻住啦!”

不经意,朱蕊就站在他眼前,两只大眼睛那么近地盯着他,脸上含着微微的笑。

谈伦心里怦然一动,只觉得这一霎她像极了一个人……

都三年多了,他敢情还保有着玉燕子冷幽兰完整的记忆,也只有在面对着朱蕊的微笑里,才使他忽然忆及。每一次都似带给他强烈的震撼,心血翻涌,也让他感伤到,冷幽兰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有多深!相等的,伤害他也就有多重!真正是此生一大恨事!

在朱蕊的微笑里,他几乎难以自持——这个微笑,涵盖着他曾经至爱的人,他曾不止一次醉心于这个微笑。就拿这次苗疆之行,采撷七星翡翠来说,又何尝不是种因于为博佳人的一笑。

人的眼睛最能显示出心里的思维。透过敏锐的感触,举凡七情六欲,都将在眼神里表露无遗。

如是,“恨思”与“情思”,甚至于怅怅的迷惘……一经有心人的明眼观察,常常是无所遁迹。

一番心神交战之后,谈伦总算挣脱了无边遐思,目光里闪烁着真挚,对于面前的公主,下意识里感到一些歉疚。

朱蕊,冷幽兰,固然在外形上有所相似,毕竟在内涵上她们迥然有别;特别是在冷幽兰不耐深闺寂寞,下嫁于银刀段一鹏之后,她的价值早已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论,更不能拿来与当前一张白帛般圣洁的朱蕊相提并论。

“我知道……你在想一个人,可是?”

脸上带着神秘的笑,神色里多少有些凄凉,朱蕊像是看透了他的心。

谈伦窘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她……”朱蕊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她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她是谁么?”

“对不起,我是太失态了……”

“不必自责……”朱蕊掠了一下滑过肩头的长发:“你很诚实,如果你不在意,我倒想对这个人多知道一点,当然,如果因此勾起了你的伤怀,或者是……那就大可不必。你看呢?”

说着,她轻起皓腕,以手支颐,一副留神倾听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留意到了谈伦的一举一动,而对方的这些举动,却微妙地关系着她。

谈伦苦笑了一下:“我来这里,是关怀你的病情,姑娘不要取笑我——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朱蕊点点头平静地道:“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但是你的心里却并不能真的忘记她。这就足见当年,你们的感情有多么深了!”

谈伦惨笑着摇了一下头:“事情早已过去了。姑娘,请你不要再提起她了!”

朱蕊点点头道:“好吧!”

她微微一笑:“我可以不提,你能够真的不想么?”

“我能。”谈伦似乎已恢复了先时的平静:“我想要知道的是你的病……”

朱蕊微微偏过脸打量着他:“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谈伦点点头,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朱蕊脸上微微现出了一抹酡红,害羞地低下了头:“伦哥哥你……你……”

“姑娘……”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朱蕊终是羞于出口,轻轻摇了一下头:“算……了……”

她随即坐正了,一扫先时的羞涩,正经地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谈伦顿时为之一喜。

“先不要高兴太早!”朱蕊含笑瞧着他说:“大体上像是好了,不过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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