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厉声道:“只要有展某在此,你休想沾上他老人家一片衣角!”双臂一振,卓然而立!
“绝户”方辛笑声越狂,满面煞气,道:“好好,你若定要陪他同死,老夫必然叫你如愿!”
狂笑声中,脚步移动,展梦白只觉心头热血上涌,双拳紧握,只要方辛再踏上一步,他使要将热血在此处!
那知秦无篆突地厉叱一声,大喝道:“你敢碰他一碰!”手掌一反,旗一点,身躯竟然笔直站起在床上,双目灼然,须发皆张,这称雄一世的老人,此刻双腿虽已齐根断去,但神情问的威风煞气,仍令人见而生寒!
“绝户”方辛满手血腥,心狠如狼,此刻在这垂死的老人面前,不知怎地,心底竟生出了一阵寒意,强自拧笑道:“我就在你面前先将他杀了,看你又能将我怎样?”
方逸道:“正是,看你又当……”
突听窗外轻轻一声叹息,道:“方老二,你又要杀谁了?”
※※※
“绝户”方辛父子齐地一震,回身望去,只见满身黑衣的一个苍白女子,斜斜倚在窗棂边,方辛、方逸、展梦白一齐脱口道:“萧三夫人!”他三人虽是同时喊出这四个字,语气却大不相同。
方辛父子语声颤抖,满含惊惶,展梦白却又是欣喜,又是忧郁,欣喜的是,以她的武功,不难将方氏父子击退,忧郁的却是,此刻她依在窗旁,面色苍白,更是憔悴,病势彷佛又加重了几分。
萧三夫人轻轻道:“你强取豪夺,又要杀人,难道你已将十年前被“天道人”赶的无处容身,入谷乞命时所立的诺言忘记了么?”
“绝户”方辛的拧笑与煞气,此刻早已消失无影,垂首道:“在下不敢,只望三夫人回谷复……”
萧三夫人道:“既然没有忘记,还不快走,你若从此真能洗心革面做人,我自不会为难你!”
方辛恭恭敬散地一躬到地,惶声道:“多谢三夫人!”
萧三夫人挥手道:“快去快去!”
方逸打开房门,方辛垂首而退,萧三夫人突又冷冷道:“方老二,你儿子直皱眉头,是不是还不服气?”
方辛惶声道:“犬子怎敢对夫人不服!”突地举起手来,在方逸,面上劈拍击了两掌,道:“畜牲,还不在三夫人面前跪下?”
方逸垂首跪了下去,目中满含怨毒之色,萧三夫人目光一凛,但终于只是轻叹一声,道:“走走,好好管管你儿子。”
方辛垂首道:“是,是……”回身一脚,将方逸踢了出去,骂道:“都是你这畜牲!”
父子两人一起如飞逃走,直到奔出数十丈开外,方辛才敢轻叹一声,道:“儿子,你若记得今日,就要好生练武,武功大成,还会受人的气么?”
他父子两人身影一失,秦无篆便已仰面倒在床上,他方才动了真气,此刻毒已重聚攻心,霎眼间耳,目,鼻,口,七窍之中,俱已泌出鲜血,展梦白大惊之下,赶上前去,颤声道:“秦老前辈……”
秦无篆颤抖着伸出手掌,指着落在他身测的包裹,道:“这些全……全都交托给你,你……你要为我“布旗门”找一个传人,……你既已和……和“帝王谷”中有了关连,将来武功不难大成,要……要好好照顾我那“布旗门”的……的传人,若是……
若是个毁了我门中声誉,你就……就将他杀了,唉……可惜……可惜你不能……
传……我……衣……”
展梦白含泪而听,不住颔首,只听他话犹未丁,突地狂叫一声:“我秦布旗死的好不瞑目!”
身躯突又立起,双拳紧握,须发皆张,双眼俱都凸出眶外,满面俱是血迹,展梦白骇然后退,垂首跪了下去,道:“晚辈必不负前辈之托,为前辈寻一正直的少年,接传“布旗门”,终生照顾于他。”
秦无篆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容,再次仰面倒下,这称雄天下的武林大豪,便从此再也不能站起,他纵横一世,只留下了一段英雄而辉煌的事迹,给后辈豪杰追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去!
展梦白跪在地上,恭恭敬散地叩了三个头,将白布床单,轻轻覆在这一代武林之雄的身上,于是武林中便从此再地无人能看到他锐利的目光,生前纵是盖世英雄,死后却也无力掀开这薄薄一片床单,展梦白木立床前,满眶热泪,不禁夺眶而出,簌然流下!
萧三夫人目光亦自莹然,轻叹道:“啸而挥风白布旗,啸而挥风白布旗……你一世英雄,又落得了什么?还不是七尺棺木,一胚黄土……”
展梦白垂泪道:“生前一世英雄,死后声名常在人间,秦老前辈,你翩然而来,翩然而去,却也算得不虚此生了!”
萧三夫人凄然一笑,道:“生生死死,生生死死……唉,只要生前活得好些,活的长生,死后的事,又何必……”
语声倏顿,身躯一颤,缓缓倒在窗槛上,展梦白回目望去,不禁大惊,轻轻将她扶了进来,斜靠在椅上,触手之处,只觉她手掌有如死一般冰冷,脉息更是似有似无,衰弱已极!
展梦白满心慌乱,惶声道:“夫人……”
萧三夫人微弱地张开眼来,凄然笑道:“白布旗去了,我也要去了,你一天之中,能照顾我们两个人的死,你该觉得光荣才是!”
展梦白泪痕未乾,颤声道:“夫人你……你还有后事未了,怎能就此去了,你……
你可不能死……”
萧三夫人轻轻叹道:“我也不愿死,我只恨苍天为什么不让我再多活些日子,可是死已来了……来了……”
她忽又凄凉地一笑,按着道:“但我虽然此刻死了,我也很满足,很感激,因为苍天毕竟叫我见着了你,你……是个仔孩子……”
展梦白热泪又复涌出,萧三夫人道:“我死丁之后,你一定要照着我身上那黑玉盒子里的那方白绢上所写的话去做,不要辜负我……”
展梦白满心凄凉,垂泪道:“我一定……会去做的……”
萧三夫人道:“这样就是好孩子,去找叫你去的地方,找着我叫你找的人,告诉他……
告诉他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只要学着他几分武功,从此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她急剧地喘息着,但仍挣扎着接道:“你学成武功,却不要在江湖里闯荡,也不要再想复仇……”
展梦白蓦地一怔,抬手一抹泪痕,道:“夫人的话,我都听着,但父仇不共戴天,我纵然身受千刀万割,也要复仇!”
萧三夫人默然半晌,面上忽然泛起了一种奇异而坚决的神色一沉声道:“你再也不用复仇了,因为杀死你爹爹的人,也已将死了!”
展梦白全身一震,颤声道:“谁……谁……”
萧三夫人手掌一紧,道:“杀死你爹爹的人,就……是……我……”
※※※
一阵冷风穿窗而过,窗外籁籁地落下雨来……
展梦白心头一寒,机伶伶打了个冷颤,茫然后退三步,突地怒吼一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萧三夫人瘦削的双肩,悲嘶道:“你杀了我爹爹……你杀了我爹爹……”
突觉双胁之下一麻,双掌齐松,萧三夫人凄恻的微笑仍在嘴角,无助地滑到地上,展梦白身后却有一人冷冷道:“住手!你疯了么?”
展梦白厉喝一声,旋身一脚,向后踢去,只见眼前人影一花,右膝之上,又是一麻,蹼地跌了下去。
他双臂不能再抬,右足亦自麻木,但跌倒在地,腰身一挺,又复跃起,左足全力踢出,此刻他双目赤红,根本看不清面前此人是谁,满腔俱是复仇的怒火,这一足踢出,力道更是惊人,实已将他全身的真力,都聚在这一脚内踢出!
那知他身形方起,左膝之上,又是一麻,他怒吼一声,重复跌倒,再也无法跃起,只听身前轻轻一叹,道:“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连我都不认得了么?”语声轻柔,和婉亲切。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面前一人,遍体白衫,赫然竟是苏浅雪,她面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和蔼,展梦白骤逢巨变,此刻见了她宛如见到亲人,颤声道:“苏夫人,就……就是她杀了我爹爹!”
苏浅雪俯身拍开了他的穴道,一面轻叹道:“她怎会杀死你爹爹,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展梦白心中突地一动,只听苏浅雪道:“唉,告诉你,她就是你的母亲!”
展梦白砰然一震,身躯方自站起,又复跌倒,这轻轻一句话,宛如一柄千斤铁锤击在他心上,刹那间这两天来所经过的事一齐自他心上闪过。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亲切,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言语,刹那间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颤抖着转回目光,“萧三夫人”已安祥地去了,她临死前终于能见着她亲生的儿子,她亲生的儿子终于陪伴着她,直到她悄然离去人世,她死的也该瞑目了!但是展梦白直到他母亲去了,都还不知道这温柔而又暴躁,善良而又神秘的女子便是自己的母亲,却教展梦白情何以堪?却叫展梦白如何自处!
他死一般地呆了半晌,忍不住伏在那冰冷的足旁,冰冷的地上,放声痛哭起来,他虽不畏惧死亡,但死亡却已将她的心剌出血来!
※※※
苏浅雪眼一垂,泪珠沿腮落下,缓缓道:“十八年前,你母亲以为我和你爹爹有了什么不清不白之事,也不听我解释,便绝裙而去,留下了还未满一岁的你,她脾气掘强而骄傲,出去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遇到了多少危险,到后来……唉,她为了复仇,就跟了另外一个人。”
展梦白心头一阵剧痛,只听苏浅雪又道:“这些年来,我为了避免嫌疑,始终都没有去看你们,直到有一天我在无意中看到你母亲重又回到江南,我就悄悄地跟着她,一直没有离开,所以我知道她绝没有杀死你爹爹,因为我们到杭州时,你爹爹已经死了!”
她叹息一声接道:“在你爹爹的坟头,我看到你们母子两人重逢,心里高兴的很,那知她却一直不肯告诉你她是你的母亲,唉,这一段连绵十多年的恩怨已在她心里打了个死结,她也不愿你知道她……她这十多年前的往事,她宁可忍受自己的儿子把她当作陌生人,也不愿让你伤心……表姊呀表姊,你那掘强的脾气,当真是害了你一生。”
她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地簌簌流出,没有灯光的房间里,浓浓地弥满了悲哀与愁苦,展梦白牙关一咬,抬头道:“但是她……她为什么在临死前还要说是她……杀了爹爹?”
苏浅雪轻轻一抹眼泪,道:“这也许是她已觉出“情人箭”的可怖,是以不愿你复仇,生怕你也破伤在“情人箭”下……唉!她一生都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别人受到伤害,何况是对她亲生的儿子。”
展梦白心头一颤,他母亲临死前的神情和言语便又回到他脑海里……“她老人家见到连秦无篆这样的人物,都死在“情人箭”下,自不愿我再去沾惹“情人箭”,她老人家只愿我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但是……我怎么能够呢……”
打开那黑玉的盒子,展开那一方陈旧的白绢,上面写的是她这十几年心里的痛苦和悲哀,当真是字字血迹,令人鼻酸,后面几行,字迹犹新,显见是这两天才添上去的,写的是……
“妈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就受没有娘的苦,这些年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不知你长得怎么样了,心里只想再见见你,但是我见着了你却又不敢认你,你是个掘强而正直的孩子,你也许不会了解妈在这十几年里的痛苦,只有等我死了,才让你知道,妈这样做是对不起你爹爹,但却是你爹爹先对不起我。”
“你把我骨就葬在莫干山巅,但却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的葬身之处,葬了我之后,就赶快离开江南,上华山,到华山的山阴后,去找一个名叫“莫忘我”的老人,你只要在乱山间呼唤他的名字,他自然会出来见你,带你到一个神秘的地方,然后……”
写到后来,字迹本已十分零乱,到了这里,突地中断,这些话显见她便是在方才所写,“绝户”方辛来了,她势必出头,便无法继续。
这短短一段话,展梦白也不知擦了多少回眼泪,才将之看完,苏浅雪望着那剑痕斑斑的玉盒,低泣着道:“这玉盒本是昔年你爹爹送给她的信物,她虽在恨极了时用剑去砍削,但还是舍不得抛去它……但是这一只折断了的玉钗,却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展梦白茫然而立,窗外的雨丝随风飘入,和她的泪水流做了一处,春雨连绵,何时方歇?
※※※
凄风苦雨中,莫干山的山脚、山巅,又添了两处新坟。
数日来苏浅雪多次要叫展梦白下山,展梦白却执意要在他亡母坟前守孝几日,到后来苏浅雪只得叹道:“这是你的孝心,我怎能说你,但你身负血海深仇,只是守在坟前,又有何用?”
展梦白闭口不答,苏浅雪道:“你执意如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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