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隐睿拧眉抿唇,迅速伸臂将捡饭儿揽到自己身后,浑身运劲警戒着。
三个老人家见傅隐睿周身泛起点点煞意和杀气,竟然不怒反笑地对他摆摆手。
“小伙子,你别紧张,不过你们站远点倒是对的。”翁大祁咧嘴笑着将包袱轻扔下地。
公冶行鸣手指运劲,也让轻薄的信封瞬间落入铺着迎宾红毯的地面上。
接着,三个老人家往后轻移数尺,并且示意傅隐睿也带着捡饭儿再后退些距离。
“云丫和我们三个是几十年交情了,同你们也十几、二十年相处在一块儿,他那性子不需我来多说。”对着满头雾水的傅隐睿和捡饭儿说完,公冶行鸣笑着对赵百汇使了个眼色。
赵百汇神情莞尔地抡着比一般江湖人士所惯用还长上些许的滚缨长枪,一伸、一挑,完美的内力巧劲竟然就将平贴于地面上的信封缄口给整齐启开——
轰!
五色烟雾以信封为中心,窜成一尺成圆往上冲升的烟柱。
在场的人皆楞了楞,均感到这烟雾真是规矩,一尺就是一尺,就算拿量尺来测,也测不出这烟雾有分毫扩散出那圆柱形状之外——难怪云丫千嘱万咐要公冶行鸣一个人“亲自”拆阅了。
“这……”捡饭儿膛目结舌,突然惊叫了一声:“师父交代我一定要放进胸口贴身收妥的,竟然是这……这种会害死人的东西?”
胸口?贴身?
三位老人家鼓着脸颊不好意思笑出声,怕羞坏了捡饭儿这个小姑娘。
傅隐睿则是恼得不得了!
他一恼自已师父拿捡饭儿的性命说笑,二恼捡饭儿这个呆姑娘竟把“胸口”、“贴身”这种字眼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出来。
就算是让三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子听见,都还是让他觉得恼!
“别忙着一次气完,这包袱里还不晓得有什么乾坤哩!”赵百汇抖抖滚缨长枪,打算再挑开地上名为寿礼的包袱。
“等……等一等!”捡饭儿一喊,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来,她有点羞腼地边将傅隐睿往后拉退数步边降低了声量说着:“大叔,您等我们后退些再打开。”
“呵呵呵。”三位老人家益发觉得简家这丫头性子实在是可爱讨喜。
公冶行鸣不禁感慨当年的那场比试,倘若自己下手再注意拿捏轻重些,也不至于让这简丫头的父亲带伤长年不愈,最后体虚过世,使得她幼年失估。他深深地心疼起眼前灵秀的小姑娘。
袱巾四平八稳地摊开在地,里面竟然又是个包袱。再用枪尖挑开,还是个包袱。再挑开,仍是——
总共挑开了十七、八个包袱后,最里头的却是张平凡无奇的纸笺。众人走近一看,云丫的斗大字迹跃然纸上——
哈哈哈
“师父倘若知道他所写的信和所准备的包袱,全没在公冶老爷子宾客云集的寿宴上打开,他的瞎闹玩笑也都样样没能得逞,心里一定会很难过的。”
捡饭儿傻楞楞地看着地上纸笺里的那三个字低声说着。
“简丫头,许人了没有?”
纵使隐约猜测她与傅隐睿之间有些情愫在,但公冶行鸣实在是越看捡饭儿越觉得喜欢。
尤其之前在大厅上,自己儿子言谈中透露出的讯息,明明就是对这简丫头含情藏意,而女儿红着脸吞吞吐吐绕着的话题,也全都是那个傅小子。
这怎能让他不兴起将云丫遣来的两个徒儿全收媳招婿的念头呢?
“嗯。”捡饭儿腼红了小脸,先抬眸望向傅隐睿一眼,再回过头来向公冶行鸣轻轻地点头应了一声。
傅隐睿脸色严肃,对于公冶行鸣在左右护法离开厅堂之后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感到一丝不安。特别是他看着公冶行鸣的面容身形时,便联想起在茶栈时见到公冶翔鹫直盯着捡饭儿的情景。
但是当他听见、也看见捡饭儿的承认和反应时,双眉之间因微拧而出现的纹路随即奇迹般地平整了。
“是你师父给你许的亲?许给这傅小子吗?”公冶行鸣心中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但是仍掩不住满脸失望神色地启口问着。
啊?该怎么回答呢?二师兄和她应该算是私定终身吧,把这种事说给人家知道,这样好吗?
正当捡饭儿咬着唇还在考虑应该怎么开口时,便听得傅隐睿语气坚定的出声回答:“是的。”
二师兄说谎?!
在傅隐睿的眼神示意下,捡饭儿垂下眼险遮蔽住疑惑的眸光。
“日子已经看了?”公冶行鸣犹在做最后的挣扎。
“出门前已经托媒人看了,这趟回去师父他老人家就会替晚辈主婚拜堂。”傅隐睿神色自若地说着,谁也瞧不出他话里有半分谎意。
脸不红、气不喘,也没有大舌头,就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捡饭儿心中好生佩服傅隐睿说假话的本领。
公冶行鸣暗叹一声。看来,鹫儿的媳妇儿是飞远了。
但傅小子多娶几个媳妇儿倒也可以,只是鹃儿愿意做小吗?不成不成,堂堂凤吹山庄庄主的宝贝女儿,岂可沦落到给人做小的地步?
公冶行鸣脑海里百转千折,一时之间,也没法为儿女的亲事想出个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法来,索性暂时全撇下。他神色一敛,转而问出捡饭儿心中烦恼多时的心结:“简丫头,这趟除去替你师父送礼之外,你当真打算来凤吹山庄找老夫寻仇吗?”
“啊?”问得这么直接!捡饭儿想都没想到公冶行鸣的脾性简直是直率得和自个儿有得比拼……
不,是还更胜一筹。
她转头求救地看着傅隐睿,竟然见到他微勾唇角笑着回应她。
这是……这是代表她可以直话直说吗?
捡饭儿吞了吞涎沫!迟疑地开口,“说……说老实话,我本来是从没有仔细去想过的,因为以前总是认为这辈子我应该不会有上凤吹山庄,也不会有接触到风吹山庄任何人的机会。
“但……但是前一阵子,每个人见到我时都提醒我该报仇,或是看到我就说我是要上凤吹山庄报仇的,于是我……我好像开始有点迷迷糊糊的了,老觉得不报仇似乎反倒是我的不对。”
“可是仔细想想,就算我很侥幸能对……对公冶老爷子报了仇,心中却也明白先父的去世,不见得真干公冶老爷子的事,届时心中定会觉得您很无辜,也很倒霉……”
捡饭儿的一番话让公冶行鸣忍俊不禁,他面带笑容的问:“那依你看来,你觉得你究竟该不该报这个仇呢?”
哎呀!怎么又是原先的问题呢?这事儿她怎么都想不通,但又不能要别人替她拿主意,真是伤神哪!
捡饭儿皱着小脸,认真地陷入沉思之中。
公冶行鸣偏头对上傅隐睿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一盏荼工夫过去,捡饭儿终于下了无比决心一般的猛力抬起头。“从没有家仇可言,哪里谈得上报仇呢?我只是替师父来凤吹山庄送寿礼而已。”
虽然寿礼的内容令人不敢恭维就是了。
他们两人已经定亲了?
公冶行鸣的一双儿女以及一个侄儿,瞬时全在凤吹山庄主厅堂的大门外碎裂了心肺。
公冶翔鹫几乎是一恢复神智,即想起自己是如何在捡饭儿面前昏厥过去的,而看护他的左护法赵百汇在他的坚持之下,也告知了他,他是被谁扛到他父亲和左右护法三人的面前。
当时,他绝望得差点再度昏倒,向来朗爽俊逸的面庞,顿时像减去七分光华般地黯然。
他连忙离房往主厅堂方向疾奔而去,而满脸窃喜神色的妹妹公冶翔鹃,和近来憔悴不少但仍穿着女装的堂弟公冶羽鹉,也都同时到达主厅堂门前。
谁能料到,耳里所听闻的竟是一段让他们伤透心腑的对话。
在佳人面前昏厥、被佳人扛到厅堂,已经是彻底击溃公冶翔鹫的傲气,知晓佳人已有婚配的事实,更让他有种跃进万丈深渊的酸楚。
月夜飘着菊香的秋风,竟是这般地寒刺骨……
怎么可能!
他……他不是来向爹爹提亲的吗?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公冶翔鹃无法置信自己耳里、眼中所听所见的一切声音景象。
她满怀娇羞欣喜地来到厅堂之外,想要亲眼亲耳见证自个儿婚事是如何谈定的,哪料到一切情况却是天旋地转的完全超乎她的设想呢?她震惊得连眼泪该如何进出眼眶的本能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眼酸心痛、头胀腿软。
她想尖声嘶叫宣泄充满体内的荒谬感,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嗓音究竟是在哪里……
唉!
早早就想过他是一定会找个女子与他成亲的,但现下真的瞧见听见了,怎么还是让人这般的锥心呢?
公冶羽鹉一双灿如秋水的眸子,凄凄地蒙上层层浓厚的愁雾。
他日日夜夜不断地宽慰自己,该及早散去心里的那个男子身影,却也日日夜夜垂泪怨叹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还是想不开也放不下?
他甚而想过要极力帮助堂妹嫁予傅隐睿,好和他结成姻亲长相往来,即便是此生无缘,但总能常有机会远远站在他身后凝望着他。
公冶羽鹉虽抬高了脸庞试图阻止,但最后仍是禁不住地让热泪滚滚奔落。
他怨苍天何其无情,竟连他这小小渺渺的心愿,都不肯让他有实现的机会……
“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疙瘩是不?”公冶行鸣含着了然与体会的笑容说道。
怀着七分意欲补偿、三分益发投缘的心态,公冷行鸣开口想要捡饭儿留下来做客数日。
只见她微拧柳眉,一张小嘴开开合合,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的模样。
公冶行鸣当然懂得捡饭儿全写在脸上的心思,所以也不想为难她地开口替她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点头,捡饭儿再度让公冶行鸣直率的脾性给吓了一跳,心里也想着自己是不是什么心事都没法子瞒过别人分毫呢?
“现在时辰都已经这么晚了,总也该留宿凤吹山庄一宿,明日再离开吧。”公冶行鸣实在不想让捡饭儿这么快离开凤吹山庄,撇开自己真的喜欢这丫头之外,也是私心地尽力为厅堂外自以为没人发现而躲着的儿女们,想办法再多挣些时间和机会。
傅隐睿当然也明白厅堂外尚有着三道目光正直直地往厅里面瞧,他也都知晓那些目光的主人是谁,但若由他开口来拒绝公冶行鸣的留客之举,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是以,从头至尾他都不搭腔,将当夜离开或留宿的决定交予立场微妙的捡饭儿来拿捏。
“公冶老爷子,我……我……”捡饭儿吞吞吐吐好一会儿,还是没法将一句话给说完整。
她感觉得出来,眼前的老人家对自己极具善意和好感。
但是她的心中再怎么向自己开脱,仍然是撇除不去一些与父亲有关的旧有想法和观念,倘若可以,她希望一刻也别在这凤吹山庄多作停留。
但面对着公冶行鸣的慈蔼态度,却又让她无法干脆地说出拒绝的话语,谁要她天生是个软性子的姑娘呢?
可是真在凤吹山庄留宿一夜,即便是公冶行鸣找来世上最软最舒服的床被让她降睡,恐怕她也是没法成眠。
“唉!我老人家也不为难你这小姑娘了,你不用伤脑筋,心里头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公冶行鸣无奈地开了口,心里头也为儿女们无法多得些机会而觉得遗憾。
他明白,自己现在再对捡饭儿多说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个心情上的负担,真想让她好过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顺着心意快些离开凤吹山庄,离开他这多少算得上是杀父仇人的老家伙眼前。
第十章
这算不算得上是了结了一桩多年来横亘在心的心事呢?
捡饭儿一路不语地随着傅隐睿步出凤吹山庄。
她对于自己和公冶行鸣之间的隐隐仇怨,一时半刻之间,还是无法确切地相信已经顺利的解决了。
她脑袋里一片茫然,竟像是突然失去记忆能力般,一点也没想起她在凤吹山庄时发生的所有细节,就连带着一身血水脏污的要走出凤吹山庄大门之前,傅隐睿拿披风替她裹好并系上绳带的事情她都浑然未觉。
轻拍捡饭儿的瘦肩以示鼓励之意,傅隐睿能够体谅她目前紊乱的心绪,也明白她现下还没有办法完整地和他谈有关于与公冶行鸣解去仇隙的事,所以仅是柔声问着她:“饿吗?要不要再到凤吹镇上去吃点东西?”
主动轻扯着傅隐睿的衣袖,捡饭儿眼角含雾地感激他不多问话的体贴,而后微微地摇头,“我不饿。我们再来要往哪里去呢?”
“先在这凤吹镇的客栈宿一晚,明日再起程前往我落基立业的涪川城。”傅隐睿很喜欢捡饭儿不经意流露出依赖他的神情和小动作,他牵着她的手往先前投宿的那间客栈走。
呀,差点都忘了,二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