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府:一座豪华有如皇宫的府第。
它有着北方建筑雕梁画栋、飞檐走壁的磅礡气势,同时又带有南方建筑蜿蜒曲折的秀丽景致,两者在工匠的巧手下,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对于住在京城的百姓而言,殷府是他们的梦想,谁能走进这座大宅,都是一种荣耀、一种机会。但对于石破军来说,走进殷府却是此生最痛苦的事,可以的话,她希望永远不要踏进一步。
“石姑娘。”
不幸的是,她也和所有京城百姓一样,必须到这里找机会。
“少爷请你到他的院落找他,他目前正忙,不便来花厅见客,还请你原谅。”殷府总管面带笑意地将殷仲威的话,传达给在花厅等待多时的石破军知晓。她冷漠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烦请他带路。
这是殷仲威羞辱她的方式,石破军比谁都清楚他的意图。
依照礼教,他们应该在公众场合会面,可他偏要她到他的房间,侮辱她的企图非常明显。
“少爷,石姑娘来了。”总管在殷仲威的房门前大声禀报,只闻房里面隐约传来一串模糊的声音。
“进来。”随着殷仲威的应许,总管将房门推开,弯身请石破军入内。
房内布幔飞扬,铺满了珍贵青石的地板光可鉴人。石破军每走一步,青石地板就将她脚上的凤头鞋照映得更清楚,直至她完全静止。
青石地板在房间的某处遮去了光泽,占据其光泽的罪魁祸首是一张巨大的床,殷仲威就躺在上面。
“石姑娘。”躺在上面的,不仅仅他一人,还有一个美艳过人的女侍,正扶住他的肩膀,帮他按摩。
“殷公子。”石破军回应他的招呼,两眼尽可能地不看床上,两人的衣着不整,可以想象她没来之前,两人都做了些什么。
“下去吧!”殷仲威随意扬了一下手,打发女侍走。女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拉好衣服,忿忿地下床。
“哼!”临走前,她并瞪了石破军一眼,示威意味浓厚。石破军压根儿不搭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做。
这待做的事情,就是求他。
石破军这一辈子还没求过人,尤其没求过衣着不整的男人。他的前襟已完全拉开,腹肌清晰可见,头发凌乱得像个盗匪头子,看起来分外危险。
“我听总管说,你有事找我。”更恼人的是,他根本不打算把衣服穿好,就这样袒胸露背同她说话。
“我是有事找你。”她赶忙调开视线。“我爹被抓了。”
石破军以为他会露出得意的表情,或是恶声恶气地说:这就是和他作对的下场,没想到他却只不在乎地说了句——
“与我何关?”表情轻忽得可恶。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主意吗?”石破军无法苟同他的语气,这可是条人命啊!
“是又如何?”他根本懒得否认。“你爹在朝廷得罪了那么多人,被整只是早晚的事,我只是在背后推了一把而已。”不能完全怪他。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爹是名清官!”石破军难以置信地看着殷仲威。
“所以才会被整。”他耸肩。“这年头当贪官此当清官容易,你爹却硬要选择一条难走的路走,跌倒了能怪谁?”只能说运气不好喽!
殷仲威的话或许过于残酷,却是现今官场的真实写照,石破军尽管生气,却也难以反驳。
“你能救我爹吗?”镇定下来,石破军,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想想怎么救爹亲才重要。
“你要我救吗?”他反问她。
“要。”她就是要救她爹,才来找他。
“那么,你应该清楚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嫁给他当小妾,从头到尾,他就表达得非常清楚。
早在她决定来殷府之前,石破军就料到这是必然的事,可一旦真的发生了,她却又无法一口答应,因此而犹豫不已。
“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吗?”殷仲威看穿她的挣扎。“没办法就回去,我不勉强。”他仍是一贯的嘲讽,一贯无谓的态度。这也难怪,毕竟他握有全部的筹码,她只有任凭摆布的分。
“……我可以不要马上做决定吗?”即使如此,她还是不甘心认输。“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再告诉你答案?”
“哦?”殷仲威拾眼看她一下。“那么这段期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他相信这才是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爹。”她放心地吐一口气,间接承认她的意图。“请你发挥你在朝廷的影响力,让他老人家能够安然待在牢里——”
“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你爹已经被判死刑了吗?”
“死刑?”她全然呆住。
“对,未审先判。”他取笑她惊讶的表情。“不必讶异,官场就是这么黑暗。”殷仲威阴笑。“只要找几个人做伪证,在公文上动些手脚,再贿赂几个官员,要定一个人的罪并非难事。”她爹就是一个例子。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爹?”她无法想象竟会有像他这么恶劣的人。
“答案很简单,第三十九号签:曹操遣弥衡投黄祖。你若懂得相机行事,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换句话说,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若老早点头答应,便能永保健康平安,家道说不定还能因此而兴旺。
紧紧握住双拳,石破军的手指几乎掐进肉里去,却由不得她喊痛。她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是无法抬手。但天晓得,她真的好想从他的脸打下去。
“你能想办法吗?”然则她再怎么不齿他的为人,她都必须想办法保住她爹。
“我试试看。”他允诺。“但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内,我会保你爹不出事。三天以后,我就不敢保证,我劝你最好动作快。”别再拖拖拉拉。
殷仲威将他的立场表明得很清楚,就给她三天。而石破军除了点头接受之外,别无他法,她爹的生死都掌握在他手上。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我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告辞。”
“不送。”殷仲威仍是那副死样子,未曾离开床榻半步。
从头到尾,石破军就僵直着身子,在他的注视下完成这一场令人难堪的会面,而她甚至没有时间落泪。
她拥有的时间是那么地短暂,短暂到她几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先去狱中探视她爹。
“爹!”
“军儿!”
父女再度相见,已是恍如隔世,短短两天的时间,她爹竟已苍老许多。
她看着一脸倦容的老父,不敢相信,几天以前父女两人还有说有笑,一起阅读书籍。
石破军突然觉得对不起她爹,都是她把他害到这个局面,想着想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都是我,都是我害的。”她责怪自己。“要不是我太固执,您也不会走到今日的田地……”
接下来,她把殷仲威的事一股脑地说给一脸错愕的石普航听。石普航听完了她的叙述之后,才知道原来先前他们两个就已经碰过面了,他会入狱,也是因为他女儿的关系。
“我对不起您,爹!都是女儿不孝害了您……”石破军哭得像个泪人儿。
“不,你做得很对,本来就该这么做。”他引以为傲。
“爹!”石破军惊讶地看着她爹,眼底蓄满泪水。
“爹很高兴你没有屈服于他的威胁。”石普航骄傲的说。“爹当了一辈子的官,什么都没挣到,只挣到了一身傲骨,你能继承这种志气,爹很高兴。”
“可是爹……”她痛苦的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绝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石普航的态度极为坚决。“就算会死,爹也要保住士大夫的气节,你若是再有机会见到殷仲威那浑蛋,可以这样转告他,爹绝不低头。”
即使已身陷囵圄,石普航仍不改其强硬本性,誓言抗争到底。
石破军实在不忍告诉她爹,她和殷仲威老早会过面,但她并不需要这么做,她的表情已经泄漏一切。
“你们见过面了,对不对?”石普航比谁都了解他女儿。“你去求殷仲威放爹一马,是不是?”
“爹,我——”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绝不能答应他。”不用想,石普航也晓得他女儿想做什么。“爹情愿死,也不接受污辱。你如果敢答应当他的小妾,爹就和你断绝父女关系,听见了没有?绝不能当殷仲威的小妾,爹绝不答应!”
石普航万般嘱咐,千般叮咛,就是不许石破军牺牲自己,甚至扬言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石破军倏然陷入两难。
她若答应殷仲威的条件,她爹不原谅她。她若眼睁睁地看着她爹死,她不原谅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爹……”看着白发苍苍、神情疲惫的爹亲,石破军真的很为难。
“答应爹,你绝不会做殷仲威的小妾!”
最困难的抉择,往往决定于一瞬间。
既是抉择,就没有回头的路,对于四面楚歌的石破军来说,更是如此。
“我答应您。”她会找出既能拯救她爹,又能保有自己的方式,也非找出不可。
“那爹就放心了。”石普航不知道,石破军悲壮的承诺中做了什么样的打算,以为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取石破军的贞洁。
但他万万也想不到,石破军没遵守她的承诺,而是屈服于殷仲威的威胁。
“我不能让我爹死。”期限的最后一天,石破军依约来到殷府,说出她的决定。
“所以呢?”殷仲威狂傲的口气没变,但表情已柔和许多。
“请你救我爹。”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救他可以,但你得付出代价。”殷仲威把丑话说在前头,他可不是免费服务。
“代价是成为你的小妾,我明白。”石破军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些许凄楚。
“你明白就好。”不知怎么地,这凄楚的微笑竟挑动了殷仲威的神经,激起了他一丝罪恶感,语调相对地低哑。
“但我有个条件。”石破军也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没听错吧,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她莫名提出的条件说,把殷仲威好不容易才产生的罪恶感全部赶光光。
“我是没有资格跟你谈条件。”石破军承认。“但我曾发过誓,今生永远不嫁人。”她解释。
“我应该为你的意志喝采吗?”他对她的解释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觉得她太死脑筋。
“我不指望你明白我的想法。”要他了解倒不如投江自尽比较快些,石破军自嘲。“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不做你的妾,但留在你身边就好。”
“我没兴趣当柳下惠。”然后憋死,殷仲威一口拒绝。
“我也没要你当。”这点她有自知之明。“我还是一样可以成为你的人,只是不做妾。”
换言之,她同意他的条件,用身体交换她爹的性命。但不要名分,名分之于她只是负担,她不屑要。
“反正你也没有损失,不是吗?”石破军又道。
她说得没错,他一点损失也没有。根据太虚道长的说法,只要把她留在身边,家运自然兴旺,她当不当他的妾,其实没那么重要,但他就是不爽。
嫁给他很丢脸吗?她到底对他的身分地位,有没有自觉?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殷仲威相当不悦。
“是的,我确定要这么做。”石破军点头。
殷仲威冷笑。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女人对他弃若敝屣,他算是开了眼界。
“我同意你的条件。”他答应得干脆。“只是如此一来,我只能想办法免除你爹的死罪,没办法让他无罪释放,他可能要被判充军。”
“充军?”闻言石破军倒抽一口气。
“对,充军。”殷仲威的神情显得异常愉快。“你晓得的,你爹身上背了好几条重罪,随便一条都可以让他砍头。我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已经不容易了,充军在所难免。不过你放心,我会交代下去,尽可能让石大人发配到比较接近京城的地方,省得你挂念。”
殷仲威摆明了报复,她敢对他偷斤减两,他相对对她挑三拣四,看谁比较高竿。
面对殷仲威这种小人的行为,石破军却只能苦笑,把一切委屈藏在心里。她答应她爹绝不嫁给他做妾,她必须遵守誓言。但若真的遵守了誓言,她爹势必没命,想来想去,就只剩这个方法了。
“这也好,就拜托你了。”是的,也好。与其让爹亲留在京城受辱,倒不如让他远离京城闪避风风雨雨。至于所有的责难与耻笑,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好了。不要忘了,这个社会本来就对女性不公平,即使明知她是迫于情势,仍旧无情的挞伐,只因为她是女人。
“没问题,我立刻派人去把你爹放出来,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爹了。”不幸的是,殷仲威的报复没那么简单,更精彩的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