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咕噜一串冒泡的声音。“我肚子在叫了。”
“我也是。”另一串咕噜冒泡的声音起来唱和。
正不知如何是好,李柔宽眼尖,瞥眼瞧见余家那两个小美人儿之一走进来。
“小美人儿,你怎么来了?”她涎着脸迎上去。
来的是老大余维波,一双清透黑眼好笑的往她全身一溜,把手上拿的雨伞塞给她,说:
“我就知道会这样。”说得没头没脑,也不知是否谈得是他们的处境。“我妈要我来请你们过去吃饭。要收拾这破房子,吃饱了才有力气。”
“真的?”李柔宽眼睛亮起来。“老爸,救星来了。”
“这怎么好意思!”老李脸皮比较起来,算是薄了点。
“你们不去是最好了。”可不是每个人都欢迎他们。起码有一个,现在正气得砸枕头。
“去去!当然去!怎么可能不去!”李柔宽忙不迭插嘴,一边拖起她老头。
“我先跟你们说,最好不要太期待。”自从林婶辞职回老家以后,每次吃饭,光是想,他就面灰脸黑,视之为畏途。
“安啦,我现在吃得下一头牛。”李柔宽拍肚皮保证。
不知死活!余维波摇头啧一声。所以人家说,不知即是福。先知都是寂寞的。
瞪着桌上那盘焦黑成一团,已辨不出原来长相的“竹笋炒肉丝”,大小李对视一眼,绝望的闭上眼睛。
“不好意思。呃,我实在不怎么擅长做家事,林嫂又辞职了,一时找不到人手……”余建明尴尬的解释。
管理近百名员工的饭店业务,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十足精练能干。但对付这些琐碎的家务,实在——她不是那个料。
李柔宽了解似的点头。拍拍她老爸说:“老爸,你上。”
“不好吧……这是人家家里……”李金发为难地看看余建明,有些忐忑。
“李先生会……呃,会做家事?”余建明惊讶地睁大眼。余维波余维涛兄弟也同样惊讶。
李金发名字是土了一点,但他长得一派斯文秀气,讲话又细声细气,没有太多男子气概——呃,也不是太娘娘腔就是——倒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气质,看起来像动脑坐办公桌型的,和锅铲油烟连不上。
“放心吧!我老爸什么都不行,就是这点最厉害。以前我家的家事及煮饭工作都是他做的。是不是啊?老爸。”
“欸……”李金发迟疑的点头,瞥了余建明一眼。男人家煮饭洗衣,她会怎么想?
“那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李先生。”余建明如获救星,忘形的抓住李金发的手。
李金发被握着,手足无措起来。
余维涛不屑的哼一声。“男人煮饭洗衣有什么好炫耀的,丢死人了!”心里头十分鄙夷。
“小涛!不许胡说!”余建明立刻斥责。
“我来帮忙好了。”倒是余维波,好奇得很。“你呢?”转向李柔宽。
李柔宽忙不迭摇手,挨到余维涛身边,说:“我跟小美人儿一起等着吃就好了。”
“谁跟你一起?!”余维涛嫌恶的推开她。他宁愿吃那些发黑变焦的可怕竹笋炒肉丝,也不要吃这姓李的疯子煮的饭菜。
“别这么凶嘛!小美人儿。”李柔宽又挨过去。
余维涛气得踢她一脚,硬是把她踢开。
余建明看了不禁诧笑。也难怪儿子会生气。李金发教导女儿的方式实在有问题。李柔宽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大,却没有一点女孩家的模样,倒像个小滑头,讲话流里流气,又没大没小。不仅是她,就连李金发自己也是没大没小。这对父女……她暗暗摇头,实在是太“特殊”了一点。
“柔宽,你那样叫小涛,他当然会生气。”
“啊!阿姨。叫我小李就好了。那我要叫他什么,他才不会生气?”
“叫他名字就可以了。”
“我才不准她叫我名字!”余维涛吼叫起来。
“叫小涛是吗?”李柔宽歪歪头。“不好,这叫法太娘娘腔了。叫维涛又太生疏。就叫阿涛吧!就这么决定!这个好。阿涛!”她抬头痞子笑的冲着余维涛猛喊。
“住嘴!不准你这样叫我。”
“那么,你要我叫你小美人儿吗?”
“你——”余维涛被逼到悬崖,进退不得,只能恨恨地死瞪李柔宽。
李柔宽嘻皮笑脸的,与余维涛大眼对小眼,相对“互瞪”了起码两分钟。“瞪”得余维涛终于暴跳起来。
“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舍不得不看嘛。”
眼看儿子几乎气得要扑上去,余建明不得下叹口气说:“柔宽,你不要再逗他了。”
“我没有啊,阿姨。我是很认真的。我第一眼看见阿涛就『煞』上他了。啊,阿波也是不错啦,不过,阿涛才是我的真命天子!”
够了!这个神经病!余维涛冲过去扭住她,冲力太大,两人双双跌倒在沙发上。
“小涛!”余建明赶紧上前拉开儿子。
她知道小儿子一开始就不喜欢、甚至讨厌李家父女。她请他们上门吃饭,他还气得脸发青,现在李柔宽这么一添油,更麻烦了。
说真的,她也真“佩服”这对父女。她从来没遇过像他们这样的人——说他们不正经,他们自己可是一本正经。神经粗,嗯,又有点厚脸皮。很新奇,但,呃,也挺让人摇头好笑就是。
虽然如此,她对他们的印象还是挺好的,不然就不会请他们来吃饭了。人大概是有磁场的分别吧,而李家父女就是对了她的磁场。
只能这样解释。要不然,她再想要一个女儿,也不会喜欢上李柔宽这样一个流里流气的小滑头。
变魔术一样,不到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李金发便整治出热腾腾的五菜一汤。菜肴颜丽鲜美不说,更重要的,道道“尸骨齐全”。
余建明和余维波吃得满脸幸福,啧啧有声:余维涛虽然一脸不甘不愿,但碗里的每一粒米饭也是清得一干二净。大小李父女自己更不用说,可以说用“扫”的,用“风卷残云”四个字来形容也不夸张,没形象既没吃相。
“真是不好意思,李先生,请你们过来吃饭,倒让你忙了一场。”余建明有些尴尬。李金发一个大男人手艺这么好,倒显得她笨手笨脚的。
“甭客气啦,阿姨。”李柔宽大嘴边嚼着一块猪肉边口齿不清说:“我老爸也只有这点长处而已。还有,你别叫他什么『李先生』了,怪好笑的。叫他发仔就好了,或者叫他阿发也行。我妈都是这样叫他的。”
“你妈妈?”引起余建明的好奇。她一直没看到这个“母亲”出现。
“小李,”李金发插嘴说:“你嘴巴都是东西,少说两句。”
“没关系啦,老爸。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嘛。”
“说嘛,叔叔的事我也很好奇。”余维波凑兴,已经哥俩好称叔叔了。
“哥,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余维涛不高兴,就是看这对神经病父女不顺眼。
余建明赶紧说:“别一直说话,菜快凉了,赶紧吃吧。”怕李金发尴尬。
“没关系啦,我老妈跑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李柔宽不当一回事。
李金发闷哼一声,跟女儿一般见识,说:“我的事你倒拿来宣传。你呢?你到小学二年级还尿床,是谁帮你收拾来着?”
余维波捣嘴笑起来。这两个宝贝父——咳咳!真是,害他不小心呛到。
余建明瞪他一眼,转开话题,说:“李先生,据我了解,里面那栋房子一直空着,并没有人居住。你们准备搬过来吗?”
“是啊。我一个朋友买了那房子,他在跑船,就把房子借给我住。”
哼!跑船的。余维涛在心里冷哼一声。果然是那类低三下四的老粗。
“对啊,”李柔宽补充。“幸好我老爸有那样凯的朋友,不然我们就惨了。我可不要搬去跟那个老巫婆一起住!”
“老巫婆?”若不是那一脸流气的神态、痞子般的说话口气,李柔宽实在算是个清秀的小女孩。余建明心里替她可惜。倘若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就是我老妈啦。”李柔宽挥挥筷子。
“你妈不是跑了?跑了怎么又回来带你走?”余维波好玩问。
“怎么不成?我没看到你老爸,他大概也跑了吧?他就不会想回来带你们走吗?”
这话一出口,余家母子陷入死人似的沉默。余维涛胀紫了脸,恨不得一口咬死她似。
李金发嗅出不对劲,说:“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
余建明勉强扯扯嘴角,说:“没关系,小孩子是无心的。我先生已经过世五年了,孩子们跟父亲感情很好,所以反应难免激动了一些。”
原来如此。他还奇怪怎么一提到他们父亲,两个小男孩就患了歇斯底里似。
他还不知道的是,余建明先生过世后,留下不小的饭店事业。除了北部的喜来登本店,南部“喜来登”规模也不小。余建明接掌先生的事业,专精能干,能力一流,但家务事却是一团糟。尤其自从在余家服务多年的林嫂辞职回老家后,近半年来,余家简直陷入群雄无首的“战国时代”。新管家来了又去,就是没人能待得长,不是待遇不好,而是两个少爷——尤其小的那个太不好应付,胃难应付,个性难应付,脾气也难应付。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余建明那低垂眼的模样,看在他眼里,竟有着一种女性的哀美。
“老爸,你干嘛?看什么看呆了?”李柔宽用筷子戳他一下,全无尊敬父长的意识。
实在,李金发既没父亲的威严,也没丈夫的威严,不然老婆也不会“跑”了。
李金发虽然长得一派挺斯文白净秀气,但个性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仅神经大条,粗心没规炬,而且随便,脑袋瓜也不灵光。虽然不会让人误会是女人或弱不禁风相,可也不表示他就很有男子气概。
他是一碰书头就会发痛,和老陈在高工混了三年也没能混毕业,倒是女人缘好得很。老陈后来跑船去了,而他十八岁不到便奉“小李之命”结婚了。因为他的烂个性,性格务实正经的老婆受不了,没几年就跟他“离缘”。老婆心软把小李留给他,不然以他随便的个性是有没有小李都随便。
没学历又没专长,他一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家里有一半的大半靠老婆养,他就留在家里做家事杂务。老婆走后,他带着小李“逐水草而居”。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个正当职业,又没力气做杂工,靠着以前在高工打混时学的一点烂技术,帮人修修这个那个。总之,人家家里要修什么他就帮忙修什么,电灯啊、水管啊,甚至帮忙清理打扫,喂狗“遛猫”,可以说是“十项全包”,而且随传随到。
不过,能力有限,赚得的钱就跟他的个性一样,随便了。父女俩游牧民族似,老婆看不过去,要带走小李,跟惯了老李的小李受不了老妈的一本正经,自然不肯依。这节骨眼还好老陈义气,把自己都没看过才刚买的房子借给他们一大一小居住;反正他跑远洋船,不过个三年五载是不会回来。
没想到房子会长得这副德性,还有这“奇遇”……
“老爸!”李柔宽又用筷子使劲戳他一下。
实在,有其父必有其女。老的随便不正经,她小的也吊儿郎当没规炬,而且脸皮厚外加不知矜持。他们父女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神经粗厚脸皮——唔,这样说,有点冤枉老李,老李是相对上比较腼腆的。不过,总之的总之,正常父女绝不会像他们这样便是。
李金发被女儿筷子一叉,跳起来说:“你干什么?!小李!”
“我召魂啊!”李柔宽摆摇着筷子。
“你们两个神经病正常一点可不可以?!”余维涛再忍不下去,粗声吼起来。
他实在受够了这两个白痴!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涛,不可以对李叔叔和柔宽这么没礼貌。”余建明沉下脸教导儿子。
余维涛嗤一声,脸色一派的倔强不从。
“没关系的。”李金发赶忙摇手表示不介意。
“是啊,阿姨。”李柔宽附和。“你这样骂阿涛,我肉会痛。”
人家是“心”痛,但她想,“心”也是肉做的,所以她是“肉”痛。这样痛法比较实在。
余维涛脸色大变,乌青难看。李金发赶紧用手肘推推女儿。李柔宽皱眉说:
“你干嘛用手肘一直撞我,老爸?阿姨骂阿涛,我舍不得,有什么不对吗?”
“李柔宽!”余维涛终于暴跳起来。“你再胡说八道……你这个丑八怪!”双手紧握拳,青筋暴突,恨不得揍她一拳泄愤。
“啊?你生气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真不知她是神经真的那么粗,还是脸皮实在厚得可以当鞋垫。余维波瞅着她闷声笑,余建明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