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出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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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出蓝田-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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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青笑笑,“那就好,有羊公子这句话就成了。不过今儿个太晚了,没时间准备,明日的话——”
  果然明日,羊大任真的在碧青的帮忙下,一大早装扮成了来送礼的小厮,由后门进了黄莺楼。一路有她带领,顺利上了楼,来到蓝小玉的套间外头。
  蓝小玉已经起身了,披着外衣,正在小厅临窗的长榻上懒坐,面前摆着一张琴,旁边还有摊开的琴谱,却没有要弹的样子。四周很静,没人敢吵她。
  她犹有病容,本来丰润的脸蛋消瘦了,成了瓜子脸,一双眼睛更大了,黑墨墨的深不见底,看着人的时候,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而她自己却始终有点恍惚,不像是真正看见人的样子。
  羊大任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激动得双手都微微发抖。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今终于见着面了,她却只是静静看着他。
  “小玉——”
  蓝小玉有些呆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碧青。眼眸这才闪了闪,长睫随即垂下,像是弱不胜力的样子。
  她真的好娇弱,好像画像一样,风一吹就要飘走了。她咳了几声,嗓音略略喑哑,果然是无法唱曲,只能休养。
  “羊公子……要起程了吗?我听……碧青说了。”她开了口,竟是如此生疏又见外的口吻,竟是在告别,毫无留恋似的。“请恕小玉病弱,无法……为公子送行。”
  羊大任的心,仿佛给刀在割,一下一下,缓慢的速度正配合蓝小玉说话的节奏,越割越深。
  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残酷。他亲眼确认了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她是养在金丝笼里的娇贵黄莺,略有风寒,便病得如此虚弱。这房间够温暖、舒适,旁边还温着一小盅燕窝粥等她喝。身上披着金丝棉的外衣,桌前摆的古琴价值更是连城。
  若真不顾一切,带着她到什么都没有、穷乡僻壤的蔺县去,他辛苦就算了,小玉姑娘哪里承受得住?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他是不是不自量力了?每个人都这么说,软的硬的都是要他死心。
  “我……确是要离开京城了。想说走之前……一定……要见姑娘一面。”
  说话时,胸口扯动的疼痛,为何越来越猛烈?羊大任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他一口气都快换不过来,要窒息了。
  蓝小玉点了点头,又默默看了他一眼,等了等,等不到他继续开口,遂淡道:“那么,公子保重。”
  就这样吗?短暂的甜蜜,昔日的誓言,竟然像是烟消云散,不,像从没发生过,到头来,还是要分别。
  分别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还在眼前,彼此之间却像是隔了千丈深的鸿沟,再也无法跨越,永远不能弥补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羊大任的嗓音也哑了,“小玉姑娘,我……”
  一直守在门口的碧青,此刻急急低声警告:“羊公子,您该走了,我听到有人过来的声响——”
  他还舍不得,双眼贪恋地在她惨白的病容上流连。而她,却始终不再抬起眼来,仿佛累极了,随时都会入睡、坠入梦乡的模样。
  蓝小玉是真的像在发梦。她这阵子吃了大夫开的药帖之后,成日都昏昏沉沉的,不大分得清楚梦境与清醒的差别。
  就像看到羊大任和碧青一起在眼前出现时,居然也没有太心痛;他对她说话的模样还是那么斯文温柔。他对碧青,也是这样吗?他对别的姑娘呢?
  好累呀,她不要再想了。不想,就不会心痛,也不会流泪。她只想闭起眼好好睡一觉,也许,可以在梦里见到那个带着腼印⑿Φ挠⒖∧凶印�
  她真的在长榻上躺下了。闭上眼,脑袋里模模糊糊的,耳边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她也听不真切。
  随即,脚步声远去了,终至消失。
  翻了个身,她的年少,她初初尝到的情爱甜蜜,连同她的影子,在梦中都随着羊大任而去。
  从此,她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第6章(1)
  河边的垂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岁月如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黄莺楼这几年来越发兴旺,门面都改建了几次,更加金碧辉煌,这都是靠着台柱蓝小玉赚进的大把银子;人家目前可是京城第一歌伎,绝伦美貌加上精湛的歌艺琴技,风靡了整个京城。
  蓝小玉最特殊的一点,是她的淡然气质。管你王公贵人、贩夫走卒,上门的客人都一视同仁,花再多的银子也未必能换来佳人一笑。奇怪的是,她这样淡漠的态度,反而让爱慕者为之疯狂,每个人都想博得她的另眼看待,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散尽家财也不心疼。
  “小玉,累了吧?来喝点莲子羹,特地为你炖的。你喜欢蜜露,这上头可是加了董公子前两日送来的宫方蜜露,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谢谢兰姨。”她淡淡应了,接过瓷碗。
  不只对待裙下之臣,就算对待黄莺楼的众人,蓝小玉也是这样的态度。有礼温和,但疏离淡然,再也没人看她发过脾气、使过性子。
  那个娇憨天真的小玉,似乎在五年前一场缠绵经月的风寒重病之后,突然消失了。她一夕之间长大,简直……像是第二个梅姐。
  梅姐不住在黄莺楼了。几年前便已迁居到西山山腰的佛寺,深居简出,专心礼佛。久而久之,黄莺楼的众人都渐渐淡忘了这个人。
  蓝小玉自然是不可能忘的。但她绝口不提也不问,像是从来没有梅姐这个琴师似的。
  “若是真的很累了的话,就休息吧。”兰姨体贴地对蓝小玉说:“晚一点的客人就让云彤去招呼——”
  蓝小玉弯了弯嘴角。这表面上是体贴,但实际上她很清楚,代表着晚一点的客人并不重要;要是贵客临门,兰姨才不会这么说呢。
  在兰姨的眼中,只有银子最要紧,只要蓝小玉一天能帮黄莺楼赚进大笔银子,兰姨就会像这般客气又殷勤地捧着她一天。
  “没事的,我先梳个头、匀个妆,一会儿就下去。”她淡淡说。
  兰姨满意地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窗前独坐。这儿本来是梅姐的套间,梅姐走了之后,蓝小玉就搬了进来。她常常开了窗对着河景沉思,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仿佛一幅画似的。
  后头有轻微声响,一个丫头提着镜箱过来,熟练地打开架好,摆出了胭脂水粉要帮蓝小玉匀妆、梳头。
  “不用了,让我坐一会儿吧。”她轻轻说。
  她确实不用整妆,脸蛋五官天然粉雕玉琢,美得惊人;一匹黑缎般的长发盘得漂漂亮亮,一丝不乱。丫头轻轻叹了口气,把粉扑子又收回镜箱。
  “叹什么气呢?”蓝小玉看了一眼丫头,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还得下去唱曲儿、陪喝酒、陪笑好几个时辰呢,我都没叹气了,紫音,你叹什么?”
  丫头紫音比了几个手势,要她如果累了就别下楼。蓝小玉嫣然一笑。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只不过有时觉得,丫头的命还比我好一点——”
  这个丫头其实是哑的,她更急促地比了几个手势。
  “是,我吃好用好,全城的人都捧着我,我该知足了。”她淡淡说。慵懒起身,指点丫头:“帮我把琴备好,我就下去了。等会儿是什么客人?”
  丫头板起脸,做出捋胡子的样子,左手掌一摊,好似在看一本书。
  “老头子吗?那轻松多了,他们爱听文诌诌的,说不准还自己填了词要我唱,很好打发的。”蓝小玉轻笑。
  不论词填得多坏,她永远欣然接受,反正配上她的琴艺,用她的金嗓子一唱,再糟的词听起来都有如天籁。至于内容写得如何缠绵悱恻、大诉衷情、赞美仰慕,她从来没看进去过。
  唱的是风花雪月,但她早已跳脱,从不往心里去了。
  下了楼,远远就听见待客花厅里那爽朗的谈笑声。显然酒过三巡,客人们都有些醉意了。
  她略略提起裙摆,跨进厅里——
  众人抬起头,谈笑声骤然停了,全都屏息看着貌美绝伦的她出场。蓝小玉已经很习惯,自在娉婷地走了进去。
  “公子们万福。”她优雅行了个礼,一一向客人们招呼:“刘尚书、柳大人、秦大人、程公子——”
  “真是美!”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不绝口地盛赞起来。
  “普天之下,也只有京城方有如此名花,我说的没错吧?”熟客程公子炫耀似地猛拍他身旁一名年轻男子的肩,一面热心地对蓝小玉介绍道:“这位是刚回京城复命的羊公子,他在穷乡僻壤待了四、五年,今儿个特地带他来见见世面!”
  沉静的美丽黑眸望向他,淡红的樱唇一弯,“羊公子,幸会了。”
  那个人是小玉,可也不是小玉了。
  多年不见,她出落得越发美貌,唱起曲儿来,还是犹如天籁。该强的地方动人心魄,该弱的地方虽如游丝,字字清楚;转折、停顿全恰到好处,琴技更是出神入化,不愧是京城第一歌伎。听她表演一回,仿佛吃了仙丹妙药,全身舒畅。
  可是……以前那股子甜得醉人的娇俏味道全没了,而是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高妙技法,震撼人心。
  羊大任静静坐在角落聆听。虽然她就在眼前,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久别重逢,她连眉儿都没有挑一下,就像陌生人似的。
  厅内热闹极了,全是朝廷里年轻的官员,还不算是大富大贵,但是个个意气风发,在美人儿面前更是力图表现,高谈阔论。
  照说羊大任很容易就会被忽略的,但话不多的他,却俨然是众人的中心,今儿个也是特地为他接风来的。
  “真不容易……”
  “五年就让蔺县起死回生……”
  “听说蔺县现在掌握了前线所有军服、铺盖原料供应——”
  “钱可赚得多了,还是独占,真行——”
  漫无边际的赞美在厅里飘荡,配上美酒佳肴,很快的,这些青年才俊个个都已微醺。
  而羊大任依然微笑着一一从容应对,不卑不亢。和当年那个带点傻气的书呆子,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蓝小玉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依然解语花一般地闲闲抚琴轻唱,不打扰爷儿们大声谈笑,却又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终于,客人们一个个醉了,让随从、家仆等人接走,夜也渐深了。
  蓝小玉今夜工作完毕,垂着眼眸正要起身离去时,突地,被一个低沉却温和的嗓音给叫住。
  羊大任没有离开,他缓步走到她面前。
  “小玉姑娘,请留步。”
  闻言,她只有长睫颤了颤。
  他有这么高大吗?蓝小玉恍惚想着。五官自是没有什么改变,但他的肤色黝黑了些,肩似乎宽了,深色长衫底下,胸膛、手臂都粗壮了不少。
  当年的他还是青年,此刻的他已经是个成熟男子。本来俊秀斯文的轮廓更深刻了,一双浓眉下,眼神却还是很温柔,定定看着她。
  突然之间,花厅里的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连丫头都不见踪影。
  “羊公子还没走吗?”蓝小玉轻问道:“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他笑了笑,“只是想问问,小玉姑娘可否赏脸,坐下来陪我喝杯酒,叙叙旧?”
  他今晚喝得还不够多吗?蓝小玉瞟他一眼。只见他眼神极清醒澄澈,毫无醉意,哪像是喝了一晚上酒的样子?
  不知为何,“叙旧”这个说法,让她眼眸闪了闪,嘴角又弯起了一抹淡淡的,耐人寻味的笑意。
  她是何时变成这样的?笑都不是在真笑,只是弯了弯嘴儿而已。
  芳唇微启,吐出如银铃般的字句:“羊公子不在京城,也许有所不知,小玉只献唱,不喝酒的。如果羊公子真的要人陪,我请兰姨安排——”
  “不,我只想跟你聊聊。”他凝视着她玉雕般的小脸,坚定道。
  又是一阵凝滞。蓝小玉终于抬起眼,正面迎视他灼然的目光。
  要叙旧?要喝酒?
  “要我陪,可要一百两银子一杯酒,公子出得起吗?”
  如此优美的嗓音,语调像唱歌一样,说出的挑衅话语却像箭一样伤人,深深刺进羊大任胸他硬是撑住,微微一笑。“一百两是吗?好的。”
  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只见羊大任静静地从衣襟里拿出银子——还不是碎银,而是一锭货真价实的银元宝,大约就是一百两左右——搁在桌上。
  “请坐吧,小玉姑娘。”他甚至亲手帮她斟好了酒,搁在她面前。
  蓝小玉僵了僵。但话已经说出口,骑虎难下,她也只好重新坐下。
  第6章(2)
  说是要叙旧,两人却是对坐无语。油灯的灯芯跳动着,把他们的身影投在墙上,摇摇晃晃。
  终于,羊大任开口了。
  “好久没上京城,都忘了这儿有多繁华了,挺不习惯的。”他笑笑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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