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垂下头来,好半晌,才涩声道:“我觉得……大人——”
刘独峰微笑打断道:“叫我刘独峰。”
戚少商顿了一顿,道:“刘前辈。”
刘独峰坚持道:“如蒙不弃,我们就交了这个朋友。我叫刘独峰。”
戚少商道:“不行。”
刘独峰讶然道:“哦?”
戚少商道:“这个时候不行。”
刘独峰问:“为什么?”
戚少商道:“这个时候,你是在扣押我,假如我是你的朋友,你还方便押解我吗?”
刘独峰道:“不对。朋友是朋友,押解是押解。你纵然是我的朋友,只要犯了法,我还是要拿你。”
戚少商道:“不是的。我只要跟谁交上了朋友,我就维护他,他做错了事,我也会袒护他,除非他泯不悔改,我才下手制裁。”
刘独峰道:“所以你遇劫难时,也有很多人为你泯不畏死。”
戚少商点头道:“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刘独峰道:“那只是个性上不同而已。人与人之间,不一定要个性相同才能成为好朋友,只要志趣相投,便可以成为知交。”
戚少商道:“如果我当你是朋友,纵然应付了九幽老鬼之后,我有机会逃脱,但也不能逃脱了,因为这样会对不起朋友的。我一生不是没有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而是尽可能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但只要有机会,我是一定要逃的,因为我要为我的朋友报仇,我还是叫你刘捕神好了。”
刘独峰叹道:“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能勉强。但我心里,还是当你为朋友。”
两人静默了半晌。
刘独峰才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戚少商道:“我觉得九幽老怪志在杀我,你大可不必插手。我要是能在他手下逃脱,那是我的造化,你不必为我挡这个灾煞!”
“这点你估计错了。”刘独峰道,“九幽老怪要是只想把我引出庙外,不杀廖六,我或许也能相信他目的只在取你之命。他既然下令把廖六也杀死,便无惧于与我结下深仇。想来,傅宗书所下的指令里,不但要拿你的命,也要我的人头。这也罢,我跟他的新仇旧恨、多年对峙,总该找个时候算算总帐!”
他抚髯又道:“现在我跟你,是在同一条道上并肩作战,你不必再担心连累我的事,等击退了强敌,你再设法你的脱逃,我再进行我的押解。”
戚少商长叹道:“也罢。”忽道,“看!”
刘独峰循指望去,只见来处漆黑一片,但凝视一会之后,隐隐觉得黑幕天边,似乎有一股蒙蒙黄光,微微幌动。
刘独峰诧道:“火光?”
戚少商毕竟长年累日在“连云寨”上主持大局,对风火所示方面探测极有把握:“我们走时,庙里的火是否已经灭了?”
他们走时确把柴火完全踏熄,生怕山火无情肆虐。
刘独峰会意地道:“是在庙里的火?”
戚少商望定天边,临风岸立,薄唇抿得紧紧道:“庙里有人。”
庙里有人。
是敌?是友?
刘独峰和戚少商都没有避开。
如果是敌,避也避不开。如果是友,又何必要避?
所以他们一齐往火光处掠去。
火晕渐渐旺炽。
除了两人已渐渐接近火光之处,这火也正好被拨生起来。
——生火的人似有恃无恐!
刘独峰、戚少商接近庙门之际,摹地两人一分,戚少商一鹤冲天,掠上庙檐,倒挂金钩,揉身而下,捷逾猿猴,轻似四两棉花。
刘独峰一按剑,一捋髯,吐气扬声,提足踢开半掩的庙门!
突见火光一盛,一支火把焰子,迎面扑来!
刘独峰一闪身,猱身而上,青芒一闪,火把已斩成两半,火头掉落地上,的了那白鼻人的脚一下。
那入痛得大叫一声,还喊了一个字:“爷——”
话止,声绝。
戚少商的剑已架在那人头侧。
他的也无声无息地落在那人背后。
刘独峰乍听语言,叱了一声:“慢着!”
这时三人才彼此看清楚了对方的面目,都喊了一声:
“是你!”
这人正是张五。
张五的鼻子白了一块。
那是一块包扎着他伤口的白布。
张五没有死。
他还一只手拿着昊天镜,另一只手去掏春秋笔,准备跟来敌拼个死活。
可是他这时已被制止。
同时也清楚了来人。
来人正是他惦念着的主子!
张五仍然活着。
可是连他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那一片事物,撞开了铁蔟藜,落到地上,原来是一枚铜钱。
张五全身都软了。
而鼻尖的麻痒更厉害了。
他仰身倒下时,只见狐震碑扬手发出了烟花,金灿夺目!
他还看见那枚被倒撞回去的铁蔟藜,竟倒射向“铁蔟藜”!
“铁蒺藜”本来胜券在握,乍逢急变,一时慌了手脚。
他也听见另一个女音叫道:“正点子来了。”随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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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劫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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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已裹住“青龙剑”。
“青龙剑”剑气使气泡膨胀,崩紧。
但泡泡仍然圈裹往剑锋,而且向戚少商之手臂及身子粘来。
戚少商立即撒剑!
“驭剑之术”通常都是把人的精气神、功力身与剑合而为一,以锐不可夺之势摧坚削抗,这是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全力一击,以死相搏,不惜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
这种人与剑已为一体,人就是剑,剑即是人的招法,非功力深厚的人不能为之。一般会家子,剑是剑,人是人,是人使剑,道行较差的,甚且为剑所驱,成了剑使人。
功力较高的,确能把剑使得出神入化,但仍然是“剑法”;把剑法再融入自己的情感思想的,进而至“剑术”,不过,真正能够把剑变成了自己,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才能激发出剑的全部锐气和人的全部潜力,二而为一,是人剑之极限,这叫“驭剑之术”。
不过一旦“驭剑”,便难分难解,一旦剑毁,人也不能卵存。
戚少商的青龙剑,己被泡泡裹在气圈之中,眼看他自己也得被罩了进去。
可是戚少商居然能及时弃剑。
他能“驭剑”,但更进一步,又也到剑仍是剑,人仍是人,人的元气与剑的精华合一出击,但念动形分,一旦遇危,人仍可离形归神,人与剑分!
——剑是剑,人是人。人以剑御敌,剑若不敌,人何必亡?
戚少商一撒剑,身形便落了下来。
他只有一只手。
他撒剑的时候已抄出“春秋笔”。
春秋笔在泡泡的未完全愈合的底部裂缝上一划!
青龙剑虽被吞裹,但锐气过处,泡泡仍裂了一道隙缝,正在迅速合拢中。
春秋笔这一捺割,泡泡就裂开了!
戚少商以春秋笔配合,破了这一一个奇异的“泡泡”!
泡泡一破,忽听一个女音哀呼了一声。
松影婆娑里,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幌了一下,戚少商人在半空,骤落下来,就在他破泡泡之后,足未沾地之际,头上松顶突然爆出一声极大的巨响!
这声音像千魔万魅,被一阵旋风卷去似的,戚少商猛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子在树梢间一抹而过,这影子的左右两侧,像一对羽翼,一青一红,青得令人心寒,红得令人心悸。
而那瘦小影子,也随这魔影紧蹑而去。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四个人,自四棵齐排的松树上落了下来。
这四人凌空蹑虚,拔步飞渡,直向那棵枝散叶落的凌霄长松逼去。
只见巨松上一处盘根虬结的枝干交搭之处,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个人。
趁月色一张,那两个人,一个便是刘独峰,而另外一个,竟是
“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戚少商心神一震。
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刘独峰和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无可补救的事,可是在这紧急关头他已无及多虑。
他长身拦在松树下。
那四个人互觑一眼,扇形地分了开来,仍逼步前行。
那四个正是:
龙涉虚
英绿荷
铁蒺藜
狐震碑
九幽神君的四大弟子!
戚少商仗剑拦在松树前。
任何人要靠近松树,不管飞天遁地,都得先经过他的身子。
那等于是先要问过他手中那口宝剑。
戚少商心中非常清楚,这局面显然是:九幽老怪费尽心机,假意逃走,引刘独峰追赶,而把无情的轿子误作敌轿,出手杀了无情的一名近身剑憧,无情含忿反击,与刘独峰互拼重伤,才发现竟是对方,但九幽老怪趁机骤下杀手,把二人击至重伤,恐怕一时三刻两人都难以复原,也不能再战的,至于九幽老怪,似也在刘独峰与无情合力反挫之下,吃了大亏,已跟被自己剑笔攻破的“泡泡”避遁而去,而这四名凶神恶煞的九幽老怪之弟子,便是要留下来取刘独峰、无情和自己及张五的性命!
戚少商决不容人取自己的性命。
他还要活下去,活下去报仇。
只有从来没有真正尝过仇恨的人才妄口胡言:何必报仇、何苦报仇!戚少商当年能大度容人、吸收精英、结纳贤能,但待他真正身历血海深仇之时,便知道世上有些仇,你要想不报、设法要避掉,也甩不开。避不掉的!
——戚少商何尝希望有一天自己竟成了“复仇”的代号!
——他何尝不想容人、忍人、恕人!
可是他现在若不挥剑自卫,还有什么路可走?
他不截断来敌的去路,他自己可有退路?
没有负仇的人是不会了解身负深仇的人之忍痛、无奈,不会怀仇的人是幸福而幸运的,但不可就此挪揄讥讽记仇的可怜入!
——谁愿意有仇?
——谁希望记仇?
戚少商观形察势,他不能落在这四个恶魔的手里,而且也决不能容人加一指于刘独峰与无情!
——刘独峰是扣捕押解他的官差。
——无情是促使他被捕的祸首。
——可是他们是两条好汉,戚少商决不能让他们落在这些恶徒的手上。
他可以逃走。
此刻这四人似乎志在刘独峰与无情,他一旦逃跑,对方顶多只能分出两个人来追击!
四个人他恐非其敌。
两个人则好解决。
可是戚少商不能逃。
他不能以一条胳臂带三个伤重的人走。
刘独峰、无情、张五……无一人不是身受重伤,连生死都未有着落的。
他只有咬牙苦拼。
狐震碑、龙涉虚,铁蒺藜、英绿荷交换了眼色。
——今晚能杀刘独峰、无情、戚少商,在师父面前就是大功一件,而且,也是件哄动天下的大事!
——不过,要杀刘独峰和无情,就得先除掉眼前这个戚少商!
戚少商横剑立在树旁,月光下,独臂凌霜,大有一夫当关、虽死不悔的神貌。
英绿荷笑嘻嘻的道:“戚寨主,你一个人,我们四个人,刘捕神和无情大捕头已被我们师父伤得奄奄一息,束手待死,我看你还是乖乖的投降,省得再作无谓的顽抗了。”
戚少商淡淡地道:“这一路来,大概走了两千里路,很少有以一敌四的局面。”他顿了一顿,接道,“通常我都是以一敌十,以一挡百的。”
英绿荷看见戚少商落拓但潇洒、负隅但傲岸的样子,心中着实爱煞,很想兵不刃血的把他收服,恣肆纵情一番,便道:“你看我们师父的神威,刘独峰和无情现在不是被打得泥塌散的人像似的,端在树上动也不能!你能将我们的小师妹泡泡儿的法宝毁掉,足见高明,朝廷既视你为祸害,非要抓你正法不可,你又何必护着这些狗衙差、臭捕头,过去一剑把他们杀了,投诚于我们,我跟你向师父说情去,说不定他老人家心中一乐,把你收为小师弟也不一定哩……”说着,自己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水眼儿眯成一线,俏俏钧瞄,也确是媚人。
戚少商低首凝视手上剑锋,道:“令师武功高强么?他狼狈遁去,恐怕伤得不比树上的两位轻罢?”
英绿荷粉脸在冷月下变得更白,道:“戚少商,你这是非讨死不甘休了?”
铁蒺藜冷笑道:“跟他罗嗦什么?他无非是要拖宕时间!”
英绿荷小脸一扬,“你等什么?刘独峰和无情捱的是我师父的‘空劫神功’,功力愈高,受伤愈重,他们怎复原得了,张五中了小师妹的‘摩云摄魄‘,嘻,断回复不了,你等救兵:白等了!”英绿荷的面貌姣好,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一副天真未泯小女孩子的模样,但说起话,腰肢摆个不定,声音也低沉浓浊,这倒似是秦淮江畔老于经验的风尘女子才有的举止。
戚少商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一阵昏眩。
不知怎的,英绿荷肤色的白,使人立即冒起一种邪想:很想撕剥掉她的衣衫,看她衣衫里面的身子,是否仍一样细嫩白皙,直似捏得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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