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尉迟劲坦白地承认道。“而且我还很该死地在我眼睛复明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叶莲了。很讽刺吧,像我这种医学史上罕见的复明案例,对她而言,却是最痛苦的一场无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里的谴责,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伪善,毕竟他的行为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听话。
“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我对她确实存在着某种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诉她,说我利用了她……”尉迟劲痛苦地吞咽着口水,用力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不闻不问,就是一种伤害。”她瞪着他,声音冷凛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莲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吗?”何田田身子一震,整个人正坐起身,紧抓着桌沿,急切地问道。
“找到就不会坐在这里喝酒了。”尉迟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色仍然灰白。
“你找她想做什么?”
“拿一把刀给她,问她愿不愿意砍我十八刀,以释放我的罪恶感。”尉迟劲嘲弄着自己,在说完话的下一秒就仰头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是,他夸张的笑声在厨房里荡,显得空旷而虚假。
尉迟劲笑累了,揉着颊边的胡髯,感觉那些刺扎人的胡根,全像是他脑里拔不去的烦恼。
“其实……我是想去问问叶莲,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恨不恨我?也想看看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他无力地靠着餐椅椅背,举高左手,看着自己曾经戴着婚戒的手指。
“鬼扯,你如果真的想看看她的模样,干么等上四年!”她认为他的理由全是借口。
“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想看她。”他坐亘了身子,认真地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她防备地问道,心跳停止了一 拍。
“你让我想起了叶莲。”
他抬眸深深地凝视着何田田蹙起的眉、小小的鼻和紧抿的双唇,仔细得像是想从她的脸孔里找出另一个人一样。
何田田身子往后一仰,双臂交叉在胸前,显示出她对于被他盯住的排斥感。
“我跟她根本一点都不像!”她锐声反驳着他,心跳如擂。
“你怎么知道你们不像?”尉迟劲眯起眼,反问着她。
何田田冷哼一声,她勾起唇,讥讽地说道:“根据你的前述说法,叶莲爱听陈升的歌,脾气好,又不会计较你的失明。这些条件,我一样也不具备。最重要的是,你连叶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居然还荒谬到认为我和她很像!”
“你们的声音有些相似。你们在忍笑的时候,都会发出‘咯'的声音。”被她这么一说,尉迟劲突然觉得自己的理由似乎是过于牵强了。
毕竟,四年不见啊……
“人在极端记挂着某件事时,就会把身边的一切和那件事做出合于己意的联结。”她说。
“是吗?”尉迟劲茫然地看着她,干笑了两声。“应该是吧。我回来台湾后,白裕承提醒过我一百次,要我好好解决我和叶莲之间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的一举一动那么神经兮兮吧。”
“你是应该要尽快解决你和叶莲之间的问题,不过那不关我的事。”何田田站起身,不耐烦地扯动了下嘴角。“我要上去睡觉了。”
“晚安。”
尉迟劲看着她细瘦的背影消失在二楼,他叹了日气,趴在桌上,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一步错,步步错啊。
现在唯一能够弥补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叶莲,向她说“对不起”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五章
尉迟劲发现,在他向何田田倾吐了心事之后,他对她很难不变得亲近一些。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免不了会多闲聊几句生活琐事和公事情况,朋友的感觉确实是正在增长之中。
他能感觉得出何田田因为婚姻失败而产生的不快乐情绪,而他决计不想叶莲也是如此。因此,他打了电话请私家侦探去寻找叶莲的下落。
他猜想,也许是因为对于叶莲的内疚转移,所以他在何田田面前愈来愈服从命令。所以,他才会同意在何田田去买菜时,帮忙看顾身体不舒服的小凌!
尉迟劲支肘撑着脸颊,侧躺在小凌旁边,看她抱着一个雪人玩偶,一手搁在腮帮子边酣睡的模样,刚毅脸庞不自觉地露出了慈爱神态。
小凌是个有规矩的乖孩子,因为她有个好妈妈。
尉迟劲抬眸,看着楼上这间由储藏室改装成的游戏间。
何田田有双巧手和一颗细致的心,除了嘴巴得理不饶人之外,她其实还算个满让人有结婚生子冲动的女人。
事实上,他也是一直到最近,才觉得自己的家总算是有了“家”的感觉。
“咳咳!”
孩子的咳嗽声,让尉迟劲乍然回过神。他低下头,迎上小凌那双大眼睛。
“妈妈呢?”小凌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她出门了,等一下就回来。”尉迟劲一看到她似乎想放声大哭的神情,马上发挥他危机处理的能力。“在她回来前,我们两个一起做早餐,好不好?”
“真的吗?咳咳!”小凌捣着嘴巴,依照妈妈的交代拿起一旁的酷企鹅水壶喝水。
“千真万确。”尉迟劲拿起一张面纸,帮小女孩擦掉额头上因为感冒药效用而泛出的冷汗。
这个小丫头已经发烧一个星期了,吃药就退烧,药效一过又开始发烧。他待会儿得提醒何田田,带小凌到大医院好好检查一番。
“尉迟叔叔,千真万确是什么意思?咳咳!”小凌抱着水壶问道。
尉迟劲的脸颊抽搐了两下,耐着性子解释道:“意思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下去做早餐了。”
小凌从彼得兔的睡袋里钻出来,探出她的小手高举向他。“抱抱。”
“抱抱”是什么意思?尉迟劲的脑袋乍然陷入一片空白里。
他瞪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和亮晶晶的大眼睛,胸口急窜而过一阵酸麻的抽搐。
真是太可怕了!
小凌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尉迟劲强忍着一把将小凌揉入怀里的冲动,他缓缓弯下身,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抓着拐杖,好让裹着石膏的腿慢慢地站起身。
“我可以摸到灯喔。”小凌伸长手兴奋地叫道。
“孩子,放下你的手。万一灯泡不小心掉下来砸到你的头,你妈妈会把我推到烤箱烤成肉饼。”尉迟劲好心劝告道。
小凌格格格地笑了起来。“妈妈才不会把人推到烤箱里,她又不是巫婆。咳咳……”
“你妈妈比巫婆还厉害。她炖的牛肉清汤,简直可以直接拿来对人下诅咒。”尉迟劲边咽口水边说话,还故意睁大眼,咧着嘴露出贪吃的表情。
小凌不大懂叔叔的意思,但她觉得叔叔的脸很好笑,小小身子便像被人搔痒似地笑到东倒西歪。
尉迟劲听着孩子像弹珠互相撞击的清脆笑声,感觉神清气爽了起来。
他搂紧了孩子,因为心情很好,便不自觉地边吹着口哨,边步下了楼梯。
“才想说当你走在无人深夜的街上,不要被发了狂的青蛙吓到,守候在昏黄烛光后的眼,是个吉普赛的算命婆婆……”
小凌突然配合着尉迟劲的口哨旋律,大声唱出了同一首歌。
尉迟劲的嘴巴张大到可以塞下他的拳头,他吓到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他僵在楼梯正中央,低头看着怀里仍然自顾自唱得很开心的小凌。
“你把口袋里的钞票统统给我,坐下来摸摸这水晶球……”小凌唱得很大声。
尉迟劲则是必须要拚命咽着口水,才能阻止自己因为害怕而口吐白沫。
“发条兔子”收录在陈升的“思念人之屋”专辑里,歌曲很有意思,但却不是一首人人可以朗朗上口的主打歌,没买专辑的人,铁定不会唱,加上歌词长而不重复,没有经常听的人,是记不住歌词的。
“你怎么可能会唱陈升的‘发条兔子'?!”小凌才停下来吞口水休息,脸色发青的尉迟劲就忍不住脱口问道。
“妈妈常常唱给我听啊!有时候,我要睡觉前,妈妈也会放CD给我听。我可以一直唱到‘真倒霉活在这样奇怪的时代,找不到人来生个小孩'喔……”
“你妈妈说她不喜欢陈升。”
尉迟劲的脑子不停地响起何田田昨天所说的话,蓦地感到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兼以全身发冷。
何田田为什么要对喜欢不喜欢陈升这种小事说谎?除非她……
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突然跃入他的脑里,让他背脊发凉,心似火焚。
“妈妈喜欢陈升,她有很多张陈升的专辑。”小凌认真地说道。
“那你妈妈会唱‘六份地图'吗?”尉迟劲声音沙嘎地问道,目光没有法子离开小凌的小脸。
“六份地图”对他还有叶莲而言,是首特别的歌。
“妈妈会,我也会喔——在我的行囊里有六份的地图,却仍在寻觅你的路上迷了路。你不乖,你很坏,这样难以明白,不肯将你心门打开……咳咳……”小凌很配合地唱出了“六份地图”,直到咳嗽让她再也唱不出来为止。
尉迟劲凝视她粉嫩的小脸,心疼地用手拍抚着她的后背。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小女儿,他会怎么对待她呢?
一记无声子弹射进了尉迟劲的心脏里,他脸色发白,差一点窒息。
“你这里为什么红红的?”小凌好奇地伸手去揉他的鼻子。
“我……叔叔……”急涌而上的哽咽,让尉迟劲说话结巴了起来。“叔叔只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唱这么多首歌。”
“熊叔叔,我还会唱顽皮熊喔。”小凌献宝地说道。
尉迟劲看了她三秒钟,尽可能冷静地对她说道:“小凌,我不姓熊。”
小凌张大了眼,看了他的脸足足有一分钟之后,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尉迟劲磨着牙,在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熊吼的低呜之后,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熊就熊吧!等他把事情处理完之后,他会有很多时间来纠正小凌的想法。
“你先到厨房等我,我去打一通电话,然后我们再一起开始做早餐,一起等妈妈回来。”尉迟劲抱着孩子走下楼梯,放下了她。
“好!”小凌欢呼了一声,小跑步走向了厨房。
尉迟劲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表情沉重地拿起电话,拨给了白裕承。
对于何田田,他有满腹的疑惑,他相信白裕承能给他更多的真相。
何田田是白裕承介绍来的管家,不是吗?
担心女儿随时会醒来的何田田,匆匆买了菜回来。
此时,何田田站在厨房门日,发红的鼻尖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厨房里,小凌正戴着口罩站在餐椅上,手里掐着一个看不出是方还是圆的饭团。
尉迟劲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一边盯着电视上的那斯达克指数,一边忙着给小凌技术性指导。
小凌在饭团上贴满了海苔,把饭团包装得像万圣节的吸血鬼,可尉迟劲却张大了嘴巴,让小凌把饭团送进了他嘴里。
“唔唔,真是太好吃了,你一定是世界上最会做饭团的人。”尉迟劲拍拍小凌的头,拿掉她脸上的一颗饭粒。
“我不是,妈妈才是啦!”小凌笑眯了眼,突然看到妈妈站在门日。“妈妈,你看我会做饭团耶!”
小凌跳下餐椅,朝着妈妈直冲过去。
何田田弯下身,低头在女儿发丝上印下一吻,以掩饰自己的激动。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迫吃下第八颗饭团了。”
尉迟劲回头看着何田田还来不及掩饰住的微红鼻尖,他的眸光随之加深,盯着她的视线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谢谢你照顾小凌。”何田田挤出一个笑容,抱着女儿的手臂仍然微微颤抖着。
“你千万别对我那么客气,我会以为你待会儿打算在我的午饭里加砒霜。”尉迟劲浓眉一扬,没有忽略她的任何一丝举动。
“妈妈,我可不可以玩乐高积木?叔叔送我的。”小凌扯扯妈妈的手问道。
“乐高积木?”何田田的眼神怀疑地看向他。
“我说她如果表现良好,超过一个小时没哭的话,我就叫人送乐高积木来。”尉迟劲的下巴往客厅长桌上一努。
一盒卖场里最大桶的乐高积木正好好端地摆在客厅桌上。
“你这样会宠坏孩子的。”何田田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又不是经常不在家,我宠坏个屁啊。”尉迟劲低哼了一声。而且他需要时间和何田田独处,总得找点事让小凌能自个儿玩上一、两个钟头吧。
“你的用词可以再粗鄙一点。”这个人在生活上的EQ如此低,怎么会有法子去处理别人的危机啊。
“很抱歉,粗鄙正好是我的专长。”尉迟劲撑着桌子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