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劲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心情烦躁地在房间里拚命地走路,好发泄他的情绪。
“你说得很理性,但感情这回事,终究还是没法子用常理去规范。”白裕承爱莫能助地双手一摊。
“她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吗?”白裕承有过隐瞒人的前科,尉迟劲怀疑地瞥他一眼。
“没有,我对天发誓。”白裕承马上表态,免得被尉迟劲饱以怒拳。“说说看你这几天一个人带孩子,有没有什么深切体认?”
“我简直想把我妈和何田田供到庙里,早晚三灶香膜拜。小凌很可爱,但是怎么会有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啊?睡觉前要喝牛奶、讲故事,上完厕所要帮忙擦屁股,玩石子家家酒,可以玩一个小时……上战场打仗,可能还比陪她来得容易一点。”他呻吟了一声,侧头看向女儿酣睡的小脸。
“更可怕的是,我还是觉得小凌可爱到不行。”尉迟劲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当然啦,小凌像……”白裕承的目光越过尉迟劲肩膀,和房门边的那道水眸交会。“小凌像妈妈,当然可爱了。”
何田田举起食指放在唇边,要白裕承噤声。
“那要不要再谈谈你等待何田田的感觉?”白裕承拍拍老友的肩膀,希望能逼出一些感人肺腑的句子。
“等待的日子很不好受,毫无音讯的感觉更差,而完全不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么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尉迟劲重重地拍击了下额头,苦笑着。“我这几年不闻不问的逃避,还真是让人发指!”
何田田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步,微拧的眉心代表她听得非常专注。
白裕承赞许地对尉迟劲点点头,认为他这些话说得很有悔意,应该能达到一些加分效果。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其实没有那么悔不当初。”尉迟劲抚着下颚,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白裕承结巴了起来,拚命地对尉迟劲使眼色。
“我说的是实话啊。”尉迟劲理直气壮地看着白裕承,愈说愈觉得有道理。“当年的叶莲是个好女孩,但她不是个能和我相抗衡的伴侣。她对我的好,只会让我肆无忌惮地欺压她的善心,这样的情况,总有一天会出楼子的。而我当年的出走,确实是让她成长了不少,因此我才会遇到后来的何田田。所以喽,我当年的决定其实并没有那么错误。”
何田田站在尉迟劲身后,闻言眯起了眼,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身侧。他居然敢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当然也知道,我的离开带给她很大的痛苦。所以,我接下来的日子会对她加倍的好。不论她是离开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我都会等下去!因为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我爱的人就是她,我不能没有她!”尉迟劲说得慷慨激昂,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何田田后退一步,免得被飞拳波及。
白裕承则是松了口气。
“但是,等她一回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扭断她的脖子!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她居然还搞这种失踪把戏,”尉迟劲又说。
这一回,白裕承捣住脸庞,伸手往尉迟劲的身后一指。
“你有胆就扭扭看啊!”何田田冷冷地说道。
尉迟劲的心跳顿时中断一拍,他跳起身回头一看——
晒了一身小麦色皮肤的何田田,正双臂交叉在胸前,表情愤怒地瞪着他。
“你回来了!”
何田田还没看清楚尉迟劲的身影,就被他牢牢地拥入了怀里。他搂得那么用力,紧到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见鬼的去泰国做什么?”他的下颚紧抵着她的发丝,唯恐一松手她就会变不见。
“我去泰国料理学校上了三天课。”那可是她精心安排的课程哩。
何田田的脸颊抵在他胸膛上,清楚地听到他心跳如擂的声音。
这个金刚男人的身子居然在发抖!可见她的出走带给他的惊慌程度确实不小嘛……何田田唇边噙笑,双手缓缓地环住了他的腰。
“你想大闹泰国皇宫,我都没意见,但是你干么一声不响地走掉?”尉迟劲低头捧住她的脸,着急地直盯着她。
“我一切比照你当年的模式办理。不过,我没你那么没良心,你离开四年,而我只是象征性地离开四天,而且还留了纸条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吗?”她一挑眉,自认已经够善良了。
“你以后如果看我不顺眼,或者未来有什么新仇旧恨,想一并对付我的话,要杀要剐都随便你,但是拜托你别再耍这一招了,我现在知道我的心脏很差,受不了这种惊吓。”尉迟劲的额头“叩”地一声贴上她的,毫不犹豫地将他对她的在意全都表露无遗。“该死的,你吓到我差点精神崩溃!”
“难道你不该感受一下我当年的痛苦吗?”她轻声说道。
尉迟劲耳根微红,没脸接话。
“况且,我也想独处好好思考一下我们的未来。”她侧着头看他。
“你回来了,所以答案是‘愿意'吗?”尉迟劲屏住呼吸,紧盯着她,等待着她的最终宣判。
“她如果要离婚,也还是要回来的。”白裕承补充说明,很有看好戏的心情。
“我们待会儿外头见。”尉迟劲抡起拳头,瞪了白裕承一眼后,又急忙地回头问着何田田。“我们的婚姻会重新开始,对不对?”
“裕承,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小凌,我和他到外面谈。”
何田田说完,转过身,迳自走出了屋外,走向海边。
尉迟劲脸色灰白地尾随在她身后,一颗心悬在他的脚底下,每走一步都要被践踏一回。
他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着校长宣布退学与否的孩子。
何田田在沙滩上坐下,一语不发地看着前方的海洋。
“我不离婚!”他挡在她的身前,决定先声夺人。
“我有询问你任何关于离婚的事情吗?”她瞄他一眼,好整以暇地看他横眉竖目的样子。
“你居然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你要我怎么想嘛!我懊恼到想捶死我自己,我内疚到想直接答应你的离婚!这样你满意了吗?”尉迟劲像只张牙舞爪的狮子,在她面前暴跳如雷着。
只不过,这只怒狮气愤的对象是他自己。
“你认为离婚是最好的结局吗?”何田田低头掩住一抹笑意,她掬起一把金色细沙,让沙子从指尖滑落。
尉迟劲连忙闪躲开那片被风吹到他脸上的细沙攻击。
“我根本就不想离婚。”他气急败坏地在她面前盘腿坐下,紧握住她的手腕。
“我如果现在就原谅你,我就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何田田水亮的眼,笔直地看入他的眼里。
“我没有要你一下子就原谅我,只要你不离婚,你高兴花上十年、八年来原谅我,我都不会吭一声。我保证以后我的动产、不动产通通都归你,我会把你捧在手心里,热烈地爱你、宠你——”他绞尽脑汁地想对她说出他贫瘠的求爱词。
“不用了。”她打断他的话。
尉迟劲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他壮硕的身子像被毒打过后一样地剧烈抽搐着。
“你……你是什么意思?”他气若游丝地说道,手臂在发抖。
她拍拍他的头,柔声宣布道:“你只要依照正常方式来爱我就可以了。”
尉迟劲大吼了一声,整个人往她的方向一跃。
何田田被他压倒在沙滩上,惊呼了一声,整个后背全埋进了沙堆里。
“你干么啦!”她打他。
尉迟劲在笑声中吻住她的唇,笑声和他的热情同时钻入她的唇间。
“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他抬头看她,不能置信地继续追问道。
“你嫌太容易吗?需要我再刻意刁难久一点吗?”
“当然不必!”他摇头、摆手,笑得像个抱得美人归的大金刚。“我只是想知道你原谅我的关键点在哪里,这样如果我日后不小心再踩到地雷的话,也比较清楚要怎么样才能快点得到你的原谅。”
何田田原本以为她会因为太快妥协而觉得心有不甘的,可他此时脸上的傻笑,却让她不后悔自己的宽容。
“那天在阳台上体会到你当年的恐惧之后,我其实已经原谅你了。我爱你,从以前到现在都爱,只是爱的方式和深度不同了。我们之间已经浪费四年的时间,我不想再虚掷光阴了。”何田田抚住他的脸庞,柔声说道。
尉迟劲激动地红了眼眶,他低吼了一声,吻住了她的唇。
“谢谢你!你肯定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女人了!我爱你——”他每说一句,便在她的唇上烙下一个吻。
“我知道。”她勾住他的颈子,抚摸着他颈后的发。
他停住了正要加温的吻,皱起居,表情颇为严肃地望着她。“你为什么没说‘我爱你'?”
“因为我当年告诉你那三个字时,你也是回答‘我知道'。”她得意地睨他一眼,痛快地笑出声。
尉迟劲翻了个白眼,咕哝了一句。“女人就是小心眼。”
“扭捏了四年还不敢回来面对婚姻的人,可不是我。”何田田射出一记回马枪。
尉迟劲当场垮下脸,求饶地举高双手,做出投降手势。“千错万错都是我错,老婆最大,这样可以了吗?”他朝着她又是一阵憨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踮起脚尖,掐住一根他脸上的短须,用力地往外一扯,痛得他哇哇大叫。
何田田笑着拍拍他的脸颊,低声说道:“我爱你。”
“我知道。”
尉迟劲感动地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许下他一生一世最衷心的承诺。
“妈妈!妈妈,”
此时,在海滩的另一边,小凌被抱在白裕承怀里,正朝着他们直奔而来。
尉迟劲和何田田一起回过头,小凌则在同时冲进了妈妈的怀里。
尉迟劲环抱着他的妻女,抬头和他的好朋友白裕承相视一笑。
他想,如果有人问他,天堂在哪里,他会告诉他们——
天堂就在这里。
尾声
这一日,是老爹过世的周年祭日。
何田田手握三炷香和尉迟劲、小凌站在老爹的墓前。
“老爹,今天是你的祭日。你生前总记挂着不能对不起我爸妈,所以不让我改姓。但是,我刚才已经到户政机关把‘叶莲'改成’何田田'了。在我心中,你是我真正的爸爸,我想跟着你姓,你现在总不能反对了吧。”何田田说话的语气很调皮,可她握着香的手掌在颤抖,眼眶也正泛红着。
“老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如果我没做到的话,你就在天上对我天打雷劈好了。”尉迟劲的补充说明,成功地让老婆破涕为笑了。
“轰轰——轰!”
尉迟劲僵住身子,低头一看——女儿一听到“天打雷劈”,就学起儿童节目里的打雷舞蹈,自顾自地跳得很高兴。
尉迟劲睁大眼看着何田田,两人同时爆笑出声。
“老爹,我看到你在人间的执法者了,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尉迟劲接过何田田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里。
最后,再对老爹的坟恭敬地行以三鞠躬礼。
“谢谢你找到了一个愿意收养我的何姓长辈。”何田田对尉迟劲说道。改姓氏毕竟不像改名字那么容易。
“不用谢,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尉迟劲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洗发精香味,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妈妈,你为什么要改名叫何田田呢?”小凌好奇地问道。
“对啊,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尉迟劲附和地点点头。
“南北朝民歌里有一句‘江南可探莲,莲叶何田田',妈妈叫叶莲,你的老爹爷爷又姓’何',所以妈妈就把自己取名为何田田了。”何田田简单解释。
“啊,就这么简单啊?”尉迟劲错愕地睁大了眼,还一直以为“田田”八成跟什么沧海桑田之类的意思有关哩。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何田田看了一下手表。“爸妈什么时候会到‘风园'呢?”
“应该已经到了,你不用担心,有李嫂夫妇在,她会帮忙招呼他们的。”
“谢谢你,李嫂夫妇是万中选一的好帮手。而你帮‘风园'做的宣传很成功,我们的住宿预约已经满到半年后了。”何田田牢牢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携手往前行。
“我出国的机会不少,你还是应该拥有你的事业。”他拉起她的手,印下一吻。“你是个成功的民宿主人。”
“妈妈,爸爸昨天骂客人喔——”小凌突然钻到他们中间,打起小报告来。
“你怎么可以骂客人?”何田田眉头一皱,马上开口教训起尉迟劲。
“那个死小孩用石头丢池塘里的乌龟。”尉迟劲一脸无辜地大呼冤枉。
“你骂得很大声吗?”
“没有,我只是跟他说,他再扔一颗石头的话,我就把他丢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