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陆展元说:“我此病已然不治,这场冤仇,那赤练仙子是报不成的了。再过三年,便是她来报仇之期,你无论如何要劝你嫂子远远避开。”
当时陆立鼎含泪答应,不料嫂子在哥哥逝世当晚便即自刎殉夫。
陆展元已去世三年,算来正是那道姑前来报仇之期。可是兄嫂既已去世,冤仇甚么的自也一笔勾销,那道姑又来干甚么?
陆立鼎又想,自己哥哥曾经说过,那道姑杀人之前,往往先在那人家中墙上或是门上印上血手印,一个手印便杀一人。可是,自己家连长工婢女总共也不过七人,怎地她印上了九个手印?难道说她还不知道自己哥嫂已经死了多时?
这武三通怎么也在这个时候跑回来啊?到底是何原因?为什么要跑到嫂子的坟前死呢?难道是自杀?殉情?想想陆立鼎就觉得别扭啊!这武三通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等无德之事也做得出来吗?
背后脚步细碎,一双柔软的小手蒙住了他双眼,听得女儿的声音说道:“爹爹,你猜我是谁?”
这是陆无双自小跟父亲玩惯了的玩意,她三岁时伸手蒙住父亲双目,说:“爹爹,你猜我是谁?”令父母大笑了一场,自此而后,每当父亲闷闷不乐,她总是使这法儿引他高兴。
陆立鼎纵在盛怒之下,被爱女这么一逗,也必怒气尽消。但今日他却再无心思与爱女戏要,拂开她双手,道:“爹爹没空,你到里面玩去!”
陆无双一呆,她自小得父母爱宠,难得见他如此不理睬自己,小嘴一撅,要待撒娇跟父亲不依,只见男仆阿根匆匆进来,垂手禀道:“少爷,外面来了客人。”
陆立鼎挥挥手道:“你说我不在家。”
阿根道:“少爷,那大娘不是要见你,是过路人要借宿一晚。”
陆立鼎惊道:“甚么?是娘们?”
阿根道:“是啊,那大娘还带了两个孩子,长得怪俊的。”
陆立鼎听说那女客还带着两个孩子,稍稍放心,道:“她不是道姑?”
阿根摇摇头道:“不是。穿得乾乾净净的,瞧上去倒是好人家的大娘。”
陆立鼎道:“好罢,你招呼她到客房安息,饭菜相待就是。”
阿根答应着去了。
陆无双道:“我也瞧瞧去。”随后奔出。
陆立鼎站起身来,正要入内与娘子商议如何应敌,陆二娘已走到厅上。陆立鼎将血手印指给她看,又说了武三通死于嫂子坟前之事。
陆二娘皱眉道:“武三通十年前发疯怕是还没好吧?他自杀也不无可能。既然现场没什么打斗痕迹,那也只能是自杀了,毕竟武三通的武功得传于一灯大师,一般人难以在短时间内要他性命的。倒是这李莫愁相当麻烦,他辣手无情,残忍好杀,我们死了也无什么,可是两个孩子不能,只是,两个孩子送到那里去躲避?”
陆立鼎指着墙上血印道:“两个孩子也在数内,这魔头既按下了血手印,只怕轻易躲避不了。嘿,咱两个枉自练了这些年武功,这人进出我家,我们没半点知觉,这……这……”
陆二娘望着白墙,抓住椅背,道:“为甚么九个指印?咱们家里可只有七口。”
她两句话出口,手足酸软,怔怔的望着丈夫,竟要流下泪来。
陆立鼎伸手扶住她臂膀,道:“娘子,事到临头,也不必害怕。上面这两个手印是要给哥哥和嫂子的,下面两个自然是打在你我身上了。第三排的两个,是对付无双和小英。最后三个,打的是阿根和两名丫头。嘿嘿,这才叫血溅满门啊。”
陆二娘颤声道:“哥哥嫂子?”
陆立鼎道:“这魔头更年跟哥哥有一段感情纠葛,后来哥哥遇到了嫂子,就移情别恋了。嫂子乃是名门子弟,她义父武三通乃是段皇爷,也就是一灯大师的弟子,大理国原来的四大家将,身份尊崇,攀上这么亲,对家里好处多,哥哥以为这魔头无什么来历,听了段皇爷的来头,必然投鼠忌器,却不料,他居然在婚礼上来捣乱,当时幸亏请来了天龙寺的高僧,将其制服了,*她发下毒誓,十年内不得找陆家麻烦……哥哥嫂子的死,我们没有对外宣布,怕是这魔头还不知道哥哥嫂子死了的事情。”
陆二娘道:“这么说来,也是哥哥欠了她的?”
陆立鼎道:“是啊,说起来,也是陆家对她不起。当年哥哥做人忒不地道了!”陆立鼎对自己那个死鬼哥哥也颇有怨言啊!嫌贫爱富不是什么错,可是你没那本事,就别喜新厌旧好不好?结果高枝没攀上,却给陆家带来了如此不幸,灭门在即啊!
想想李莫愁的狠辣,陆立鼎坐立不安。
陆二娘见他满脸汗水尘土,柔声道:“回房去擦个脸,换件衣衫,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陆立鼎站起身来,和她并肩回房,说道:“娘子,陆家满门今日若是难逃一死,咱们就是死,也不能堕了陆家的威名。”
陆二娘心中一酸,道:“二爷说得是。”
两人均想,陆立鼎虽然藉藉无名,他兄长陆展元、何沅君夫妇却是侠名震于江湖,嘉兴陆家庄的名头在武林中向来是无人胆敢小觑的。
二人走到后院,忽听得东边壁上喀的一响,高处有人。
陆立鼎抢上一步,挡住妻子身前,抬头看时,却见墙头上坐着一个男孩,伸手正去摘凌霄花。
又听墙脚边有人叫道:“小心啦,莫掉下来。”
原来程英、陆无双和一个男孩守在墙边花丛之后。
陆立鼎心想:“这两个孩儿,想是来借宿那家人的,怎么如此顽皮?”
墙头那男孩摘了一朵花。陆无双叫道:“给我,给我!”
那男孩一笑,却向程英掷去。程英伸手接过,递给表妹。
陆无双恼了,拿过花儿丢在地下,踏了几脚,嗔道:“希罕么?我才不要呢。”
陆氏夫妇见孩儿们玩得起劲,全不知一场血腥大祸已迫在眉睫,叹了口气,同进房中。
程英见陆无双踏坏花朵,道:“表妹,你又生甚么气啦?”
陆无双小嘴撅起,道:“我不要他的,我自己采。”
说着右足一点,身子跃起,已抓住一根花架上垂下来的紫藤,这么一借力,又跃高数尺,迳往一株银桂树的枝干上窜去。
墙头那男孩拍手喝采,叫道:“到这里来!”
陆无双双手拉着桂花树枝,在空中荡了几下,松手放树,向着墙头扑去。
以她所练过的这一点微末轻功,这一扑实是大为危险,只是她气恼那男孩把花朵抛给表姊而不给自己,女孩儿家在生人面前要强好胜,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从空中飞跃过去。
那男孩吃了一惊,叫道:“留神!”伸手相接。他若不伸出手去,陆无双原可攀到墙头,但在半空中见到男孩要来相拉,叱道:“让开!”侧身要避开他双手。
那空中转身之技是极上乘的轻功,她曾见父亲使过,但连她母亲也不会,她一个小小女孩又怎会使?这一转身,手指已攀不到墙头,惊叫一声“啊哟”直堕下来。
墙脚下那男孩见她跌落,飞步过来,伸手去接。墙高一丈有余,陆无双身子虽轻,这一跌下来力道可是甚大,那男孩一把抱住了她腰身,两人重重的一齐摔倒。
只听喀喀两响,陆无双左腿腿骨折断,那男孩的额角撞在花坛石上,登时鲜血喷出。
程英与另一个男孩见闯了大祸,忙上前相扶。
那男孩慢慢站起身来,按住额上创口,陆无双却已晕了过去。
程英抱住表妹,大叫:“姨丈,阿姨,快来!”
264【重温旧梦】
陆立鼎夫妇正要进屋洗澡,听得外面程英的叫声,心中一慌,从房中奔出,见到两个孩子负伤,又见一个中年妇人从西厢房快步出来,料想是那前来借宿的女子。泡…()
只见她抢着抱起陆无双与那男孩走向厅中,她不替孩子止血,却先给陆无双接续断了的腿骨。
陆二娘取过布帕,给那男孩头上包扎了,过去看女儿腿伤。
那妇人在陆无双断腿内侧的“白海穴”与膝后“委中穴”各点一指,止住她的疼痛,双手持定断腿两边,待要接骨。
陆立鼎见她出手利落,点穴功夫更是到家,心中疑云大起,叫道:“大娘是谁?光临舍下有何指教?”
那妇人全神贯注的替陆无双接骨,只嗯了几声,没答他问话。
就在此时,忽然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但取陆家一门九口性命,余人快快出去。”
那妇人正在接骨,猛听得屋顶上呼喝之声,吃了一惊,不自禁的双手一扭,喀的一声,陆无双剧痛之下,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各人一齐抬硕,只见屋檐边站着一个少年道姑,月光映在她脸上,看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背插长剑,血红的剑绦在风中猎猎作响。陆立鼎朗声道:“在下陆立鼎。你是李仙姑门下的么?”
那小道姑嘴角一歪,说道:“你知道就好啦!快把你妻子、女儿,婢仆尽都杀了,然后自尽,免得我多费一番手脚。”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不徐不疾,竟是将对方半点没放在眼里。
此女正是李莫愁的弟子洪凌波。
陆立鼎听了这几句话只气得全身发颤,说道:“你……你……”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待要跃上与她厮拚,却想对方年幼,又是女子,可不便当真跟她动手,正踌躇间,忽觉身旁有人掠过,那前来借宿的妇人已纵身上屋,手挺长剑,与那小道姑斗在一起。
那妇人身穿灰色衫裙,小道姑穿的是杏黄道袍,月光下只见灰影与黄影盘旋飞舞,夹杂着三道寒光,偶而发出几下兵刃碰撞之声。
陆立鼎武功得自兄长亲传,虽然从无临敌经历,眼光却是不弱,于两人剑招瞧得清清楚楚。见小道姑手中一柄长剑守忽转攻,攻倏变守,剑法甚是凌厉。那妇人凝神应敌,乘隙递出招数。
陡然间听得铮的一声,双剑相交,小道姑手中长剑飞向半空。她急跃退后,俏脸生晕,叱道:“我奉师命来杀陆家满门,你是甚么人,却来多管闲事?”
那妇人冷笑道:“你师父若有本事,就该早寻陆展元算帐,现下明知他死了,却来找旁人的晦气,羞也不羞?”
小道姑右手一挥,三枚银针激射而出,两枚打向那妇人,第三枚却射向站在天井中的陆立鼎。
这一下大是出人意外,那妇人挥剑击开,陆立鼎低声怒叱,伸两指钳住了银针。
小道姑微微冷笑,翻身下屋,只听得步声细碎,飞快去了。
那妇人跃回庭中,见陆立鼎手中拿着银针,忙道:“快放下!”陆立鼎一听这妇人之言,新下一晃神,依言慌张地扔在地上,吓得退后数步。
那妇人挥剑割断自己一截衣带,立即将他右手手腕牢牢缚住。
陆立鼎吓了一跳,道:“针上有毒?”
那妇人道:“剧毒无比。”当即取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
陆立鼎只觉食中两指麻木不仁,随即肿大。那妇人忙用剑尖划破他两根手指的指心,但见一滴滴的黑血渗了出来。
陆立鼎大骇,心道:“我手指又未破损,只碰了一下银针就如此厉害,若是给针尖剌破一点,那里还有命在?”
当下向那妇人施了一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敢请问大娘高姓。”
那妇人道:“我家官人姓武,叫作武三通。”
却原来,这女子乃是武三通的妻子,武三娘!
武三通疯时,两个孩子只有一、二岁,她一手拉扯大,支撑整个家庭。受苦还不算,丈夫暗恋养女,武林中传为笑谈,由此带来的耻辱与难堪,疯者不知,也由她这个弱女子承受了。
陆立鼎一凛,说道:“武三通?!可是那云南大理一灯大师的门下?“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三的农夫武三通?”
武三娘道:“正是。一灯大师是我家官人的师父。小妇人从官人手里学得一些粗浅武艺,当真是班门弄斧,可教陆爷见笑了。”
“夫人可知,你丈夫今日傍晚已经死在了我家嫂子的坟前?”陆立鼎问道。
“什么?三通死了?”武三娘眼泪刷刷刷的就下来了,晴天霹雳啊!
“是的,好像是殉情自杀的。”陆立鼎很别扭地说道。
武三娘哭的天昏地暗,死去活来。可惜陆立鼎却是无法劝慰。
武三娘的两个儿子,武敦儒、武修文眼巴巴的搂着他们的娘,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劝。
陆立鼎将陆无双抱在怀中,见她已然苏醒,脸色惨白,但强自忍痛,竟不哭泣,不禁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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