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地问:“会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大小姐查不清楚?墨烟可以尽力帮大小姐办成。”
她怅然地一笑,“傻孩子,你不明白的。”
墨烟好像越来越听不懂了,明明大小姐的年纪也不大嘛,怎么说话却很老气似的,而让大小姐长吁短叹的那件心事又到底是什么呢?
邱剑平站在梨花园的一角,默默地看著满地的树叶,以及正在扫著园子的一位老人,那老人已经扫了很久了,但扫得很慢,加上叶子落的速度又快,使得老人的工作好像永远都做不完。
“又有想不开的事了?”老人缓缓开口。
邱剑平低垂著眉,“近来我越来越看不懂那个人了,我的心也越来越乱。求伯,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别人帮不了你的,你所说的那个人之所以会看不懂,是因为你真的看不懂,还是你根本没有去看?”
“我、我不敢看,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向来在人前坚毅如磐石的神色中掺杂著少见的柔情,“主仆有别,男女有别。我的心告诉我要远离那个人,但是我爹临终的遗命却是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那个人,我,很痛苦,很矛盾。”
“那就替我扫扫这些落叶吧。”求伯把扫帚递到他面前,“就像扫去你心中疑惑一般地扫掉它们,让你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么。”
邱剑平几乎是即刻就把扫帚接过来,用力地扫著落叶,但即使他年轻有力、动作迅捷,依然阻止不了那慢悠悠飘零的落叶,一次又一次地把青石板重新铺满。
“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其实本毋需强求。”求伯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他停下动作,若有所思。
在他敛眉思考时,白毓锦的身影婷婷出现在园门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们,“求伯又在偷懒?不要仗著自己年纪大,就随便使唤我的人,让剑平替您扫地,求伯您的老脸真好意思啊。”
“是我自愿来帮求伯的。”邱剑平急忙解释,并想岔开话题,“大小姐有事找我?”
“看来刚才的热水还不够烫,你的胳膊也不疼了,有力气扫地。”她的口气很幽怨似的,“亏我还担心得跑来看你,结果你倒是很自得其乐。那这样吧,去让人备车,一会儿我们去城北的君家。”
君家?他的眼前依稀滑过君亦寒的面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将扫帚交还给求伯,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后,便快步去办备马车的事情。
白毓锦将目光收回,落到求伯身上,“他来找你,是为什么?”
“和你来看我是一样的。”他又扫起落叶,他总是扫得很慢,却又好像扫得很开心。
“哦?和我一样?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她挑挑眉,“不过,我爹以前说过你是只老狐狸,大概这庆毓坊中也没什么事情可以瞒过你吧?”
“不敢,老奴只是个扫地的下人,从来不打听别人的事情。”
“少来。”她哼了一声,“他刚才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只不过他心里有困惑,想让我帮他开解一下。”
“那……是什么困惑?你是怎么开解的?”白毓锦问得有些迫切,急于想探知话中的秘密。
求伯却淡淡地笑了笑,“你们两个人啊,一个是太沉著,一个是太猴急,他藏,你追,谁知道最后会是个怎样的局面呢?只是……别逼得太紧了,因为剑平其实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
她神情大震,沉吟片刻之后在唇边勾起微笑,“这有什么?他放弃,我就死拉著不放,他跑走,我就天涯海角地去追。”
“可是他所要面对的只是一个家族的脸面,你所要担负的却是皇恩浩荡,以及白家几百年的荣辱兴衰,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的话并没有吓到白毓锦,她依然自信地昂著头,“我当然早已经想明白了,当年接下庆毓坊是我自己的选择,以后我要走什么样的路也一样是自己去选,哪怕得罪了皇上又怎样?至于白家,没有我也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而我,却不能没有剑平。”
“年纪轻就是好啊……”求伯感慨的这一句话寓意重重。
白毓锦对他一笑,眨了眨眼,不去追问,反说道:“你在这园子扫了有二、三十年了吧?还扫不腻吗?看你真像个老疯子,不知道冬天的时候你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春天我扫春花,夏天我扫夏风,秋天我扫秋叶,冬天我就扫冬雪,一年四季总是忙得很啊。”他优哉游哉地说。
“嗯,说得倒好听,也不知道我们白家当年欠了你什么,任你在这里胡闹,算了,我也懒得管你,剑平一定在等我了。”
她走出去,只听得身后那唰唰的扫地声还是清晰地响起,像是在用力地扫著尘世间的尘埃,以及所有萦绕在人们心头的愁云。
于是,她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每次我见君亦寒那个人都觉得他太古怪,不好亲近,你说呢?”白毓锦坐在马车内,一手捧著铜镜,照著自己的妆容,随口问著坐在车厢对面的邱剑平。
不过他一直出神地看著车窗外,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抬眼看到他失神的表情,她顽劣地一笑,从身边拿出一枝眉笔,悄悄靠近他,然后在他的眉尾画了一道。
邱剑平惊了一下,这才发现大小姐近在眼前,她靠得这样近,让他著实不安,再看到她手中的眉笔,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大小姐别拿属下开玩笑,一会儿让属下怎么见人。”
“张敞画眉是人间乐事,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你让我在你的另一侧眉毛上也画一笔,不就好看了?”
“可张敞画眉是因为……”
“因为人家是夫妻?你和我也当一时的夫妻不就好了?”她话里话外透著诡异的顽皮,突然一手搂住他的腰——
“剑平,别动。”
这四个字是雷吗?还是电?抑或是被什么东西施了咒?他竟然呆呆地不能动,眼睁睁地看著她的眸光如秋波闪烁,脸庞越来越近,接著,自己的右眉又被她快速地画了一笔。
“大小姐……”真是胡闹,他堂堂一个男儿身,居然被人画了眉。他懊恼地第一次逾矩推开她,然后抓起车内小桌子上的一壶酒,倒了些酒液在袖子上,用力地擦著眉毛,恨不得能马上擦干净。
白毓锦笑著将自己的那面小铜镜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是不是画了眉毛更好看?”
他不看,他根本不敢看,只是使劲地擦著。
“其实,你的发式也该改改,听说最近京都流行许多新的发式,不要总是死板板地把头发梳成一个死髻在头顶,明明还不到二十,看上去倒像是有三、四十岁似的。来,我帮你梳头。”
她的手一抽,竟然抽下他的钗匕——那柄她送给他的短匕。钗匕尖锐的一头划破了束发用的布带,让他的头发倏然散落下来。
他的神色更加惊慌失措,顾不得擦了一半的眉毛,抬手夺她手中的钗匕,但看上去娇柔的白毓锦忽然变得很有力,连动作都快捷灵巧许多,反将他一把推倒在车厢的地板上。
“砰”的一声,让车厢外的车夫忙问道:“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驾好你的车。”她大声回答,但双手仍将邱剑平的肩膀死死地按在厢板上,诡异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唇角。
“剑平,我要是这个时候亲了你,你会怎样?”
“我,”他吓坏了,知道她是说真话,明明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为什么会挣不脱她?他一咬牙,“如果大小姐真的那样做了,属下会逃走,永远不回来。”
她不禁一怔,想起求伯曾说过的话,顽劣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就这么讨厌我?这么怕我亲你?”
“大小姐,请给属下留最后一分颜面。”邱剑平咬著唇,黑发铺在厢板上,映得他的脸颊此时苍白如雪,一双眸子如受惊的小鹿,闪烁不定。
盯著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展颜笑道:“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干么这么认真?”
她让开身,让邱剑平坐起来,此时外面车夫喊著,“大小姐,君家已经到了。”
“你去通报一声,告诉君亦寒我来了。”
白毓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我的头发乱吗?”
他摇摇头,双手撑著厢板,一跃跳出车厢。
“逃得好快。”她幽然地在他身后笑著,她的声音足以让邱剑平听到,也故意要让他听到。本来就如一池春水乱的局面,现在搅扰得彼此的心更加波澜不定了吧?
“她”白毓锦要的就是这一个“乱”字。
君亦寒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只是让管家请他们进府,这样“冷遇”倒在白毓锦的意料之中,所以她迳自和管家说笑著一路往里走。
“亦寒又在忙他的玉器?”
“昨天有一条玉船出了点岔子,上面赶著要,所以少爷便忙了通宵。”管家和白毓锦热络了,说话也亲热许多,“难得白大小姐今天这么有空过来。”
“哪里是有空,也是有事找他。”她问:“听说你们君家有皇上御赐的许多药膏,很是灵效,所以想来讨一点。”
“您是说那玉露冰霜吗?虽说是先皇所赐,其实家中也不常用,大小姐如果需要可以差人来取,何必亲自跑一趟?”
“亲自来才显得我有诚意啊。”她回头看了邱剑平一眼,“剑平,你说是不是?”
听她这样一说,他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胳膊上的烫伤,专程来君家求药,一时问心头千万种滋味交杂,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由于琢玉斋是君亦寒私人雕刻玉器的地方,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所以管家将他们领到门口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在门外说:“大少爷,白大小姐到了。”
“请她去偏厅等候吧。”门内传出的男子声,颇显疲惫之味。
管家摆手,“大小姐,请跟我来。”
可白毓锦没有挪步,看了看门上的区额,笑道:“这里有什么宝贝这么神秘是我不能见的?他现在不让我看,难道以后我过了门还看不得?我偏要进去看看。”
她不顾管家阻拦,一把就推开了门,门内人的声音立刻转为愠怒,“谁许你擅闯进来?”
“我自己允许,不劳别人费口舌,也不劳你君少爷费口舌。”
白毓锦笑著迈步走进来,只见一张宽大的长桌子后面,君亦寒正一手拿著锉刀,一手扶著一条玉船,神情微怒地看著她,只是这怒气里还有著一份无可奈何。
“毓锦,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不用现在就摆出夫家的姿态来教训我。”她对他眨了眨眼,“听说你忙了一夜,我对你著实心疼挂念,所以进来看看,还没吃东西吧?管家,劳烦您叫厨房熬碗粥来。”
管家不敢立刻答应,只是转头看著君亦寒,见他无奈地点点头,管家才领命而去。
“你看到我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哦。”坐在旁边的一把凳子上,她歪著头笑对著他,“不是嫌我烦吧?”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将目光调转回玉船上,他好像没有多少耐心可以给她。
“想跟你讨一点玉露冰霜,剑平的胳膊被烫伤了。”
君亦寒用手中的小刀修整著玉船上的一个人物,随口答著,“和管家说就好了,来烦我做什么?”
“好久不见你,也很想你嘛,你我还有一年就要成亲了,总要时常见见,这样才会亲近些,君郎,你说是不是啊?”
他的手一抖,差点将小玉人的脑袋削下,他丢下手中的小刀,沉声道:“剑平,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你家大小姐私下说。”
邱剑平看看两人后,就抱剑走出门,将门密密关住。
君亦寒几步走到白毓锦的面前,不容她开口,一把提起她的襟口,将她按到墙角,漆黑如星的眸子紧紧盯著她的笑脸,“我警告你,别再和我说这种不男不女的话,你应该知道我非常讨厌听!”
她眨著水亮亮的眼睛,故作不解,“你不喜欢看我温柔的样子?那,下次我粗鲁些好了,君郎,只要你不生气,为妻我……”
他紧绷的面部似乎颤抖了几下,接著从鼻腔深处哼出一声,“你这种口气表隋还是留给邱剑平吧,我可不吃你这套!你这个——假女人!”
白毓锦的眼睛又眨了眨,唇边的笑容慢慢扩散到整张脸上,推开君亦寒,他举起双手,不仅神态语调,连走路的姿态仿彿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好,好,不逗你了。我知道你也很讨厌这桩指腹为婚的婚姻,再怎么说你君少爷是要娶一个真正的老婆回家疼的,我也想啊,所以我才会在三年前主动告诉你真相。但是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们白家的当家大小姐是男儿身的事传出去,白家就要遭到灭顶之灾,我不往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