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然要怪她。他们不怪她才怪。谁教她要坐计程车跑来跑去?谁教她没有机车, 而且她根本不会骑机车。她从来没骑过机车。在台北街上骑机车?光想她都要冒冷汗。
电梯门一开,她立刻冲进去,撞上了一堵墙,手上的牛皮纸袋全掉了下来。她慌急 地蹲下去捡。电梯门内怎会多了一道墙呢?她早上出去时还没有啊。
有个人也蹲着帮她捡。
“谢谢你。”她感激地说,抬起脸。
“是你!”英明惊喜地喊。
她茫然看着面前英俊得令人发呆的脸。“你认识我?”
英明愉快地笑。“你今天隐形眼镜没掉吧?”
“是你呀!”她也惊喜地喊,接着板起脸。“你这人有毛病是不是?干嘛老挡我的 路啊?”
英明把最后一包纸袋放进她怀里,手擦过她的胸前。天哪,他还记得抱着她的软玉 温香滋味。他简直像从来没抱过女人似的,渴望再抱她一次。
“小姐,这是电梯,是公共通道呀。”他逗她,喜欢看她嗔怒却一点火气也没有的 俏模样。
“你不该站在门口啊!”
“站在门口的是你呢,我刚才在里面,你忘了?”
“你还是不该站在……别人的入口嘛!”
“门开了,我要出去,不站在这要站在哪?”
“可是我要进去,而且我赶时间呀!”
“我好像还没有见你不赶过。你到底急急忙忙赶些什么?”
“赶……哎呀,我来不及了!快让开,我来不及了!”
她似乎真的很着急,英明满心的不情愿,还是只好站开,让她进去。
“哎,诗若,你……”电梯门关上了。
英明往后退,注视灯号上升到七楼,停住。她去七楼办事,还是她在七楼上班?他 看一下表,他的午餐约会也快来不及了。回来再说吧。不行,万一她仅是偶尔来此,他 下次几时才能再见到她?英明转身按另一个电梯的上楼钮。
诗若!他刚才是不是叫了她的名字?诗若用力摇头。她不认识他,他不可能知道她 的名字。
啊,他长得可真好看。她上次眼镜掉了没看清楚,想不到他这么帅,好像“睡美人 ”卡通里那个画得栩栩如生的王子呢。只不过他是真的。
丁诗若,你真是花痴!他帅干你何事?忆起上回的窘事,她不禁呻吟。
电梯门开了,有个人走进来,这回诗若小心地避开他,才走出去。
咦?不对呀!这是什么地方?诗若回头看电梯上的号志灯,它现在才到九楼。老天 爷,上帝,她走错楼层了。
诗若赶紧去按另一边正从一楼上来的电梯。
都是那个男人,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这么晕头转向。
电梯到了,她这回没往前冲,先把脚踏出去,结果踩上了电梯里面伸出来的一只脚 ,她一个重心不稳,往后颠了一下,跌在地上,牛皮纸袋又掉了一地。
“小心!”
听到这个她不久前才听过的声音,诗若猛扬起头。又是他!
“又是你!”她不理他伸给她的手,自己站起来,手叉着腰瞪他。“你是专门来挡 我的路的是不是?”
英明入迷地看着她跌倒时卷上去的可爱窄裙下露出的修长美腿。他很高兴他上来找 她,慢一步她就真的走掉了。
“我是……”
“你以为你是门神哪?”诗若对他吼。她这辈子还没对人吼叫过。接着她逮到他盯 着她的眼光,循线找去,找到他的目标竟是她的腿。她红着脸赶紧把裙子往下拉。“看 什么看?讨厌!”
“你的腿很漂亮。”英明遗憾地怅然道。
诗若心里喜孜孜地。“要你管!”她白他一眼,弯身捡东西。
他也弯下身时,她吼,“不要你帮忙啦!”
英明乐得站在一旁欣赏她浑圆的臀部,和其下的迷人曲线,思忖她是否知道她看来 有多赏心悦目。
“咦?你把人家东西撞掉了,真的不帮忙捡啊?”诗若扭头,对他杏眼圆瞪。
“是你不要我帮忙的啊。”他无辜地说,不过还是帮她捡完剩下的。“你抱着这么 一大包来来去去,不嫌麻烦吗?”
“要你管!”
有扇电梯门开了,诗若先过去用身体抵住门,对他警告道:“你不许再跟来啊!”
“我只是想……”
“你要是害我被开除,叫你养我一辈子!”
她的威胁对他有如天上圣乐。“快告诉我你在哪上班。”
诗若对他做鬼脸,往后退进电梯。门立刻滑合上。
“诗若,那是上楼的!”他喊,但她已经上去了。
没关系,英明按按下楼键,她总要再下来的。
他等着,电梯下来了,门打开,里面挤满了人,没有一个是她。他扭头看另一边电 梯,它正迅速跳过七楼下去。
该死!被她跑掉了!
“除了送件、收件,做收发、影印、发报,你还做了些什么?”人杰的脸拉得好长 ,两眼冒火。
“就这些啦。”她小心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常出错,弄得大家鸡飞狗跳,可是我 很用心在学的。”
人杰没法对她说他们鸡飞狗跳是他们活该。既知她一个人把内外杂务全包了,人杰 便去找跑外务的小弟,看他做些什么。不料发现小弟在诗若上班的次日就辞职了,人事 室未再招募另一个外务,整个行政部门摆明了联合起来欺负她这个新人。
“我没怪你,丁小姐,我觉得你的工作量太大了。”
诗若释然而笑。“还好啦,我爸妈常说我是慢八拍。像这样工作,对我倒是很好的 训练。”
人杰心中已另有打算,脸色便缓和下来。“你现在弄懂那些术语没有?”
“哈,倒背如流哪,昨天晚上念给云英听,她都惊叹得目瞪口呆呢。”
她纯真的表情使他也笑了起来。“云英?”
“你们见过呀,她上次替我送衣服来的。”
原来她叫云英。云英,云英,人杰默念着。“她结婚没有?”
“没有,不过她……”诗若差点说出她有个女儿,这次她少根筋的脑子突然灵光起 来。小诗是云英的命根子,也是她心中一个永远的伤痛。“她,嗯,很忙的。”
“她在哪工作?”
“云英自己开补习班,我来这之前就在她的补习班教书。”
“哦?似乎很有趣。这家补习班在哪?叫什么名字?”他装成随意间问的口气。
“就叫”云英“啊,在信义路三段,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她的胃忽然咕噜噜叫 了几声,诗若难为情地脸颊嫣红。
“走,丁小姐,我请你吃午饭。”
“哦,不……”
“我也还没吃,一块有伴。走吧,不用跟我客气了。”
“那,好吧。他们都叫我丁诗若,你也叫我名字吧,我不大习惯人家叫我丁小姐。 ”
人杰微笑。倒是和英明挺相投,他想。
“吃饭去吧,诗若。”
“找金铃一起去好不好?她也还没吃。”她说,然后赶快补充。“金铃的份我请。 ”
人杰打心底地喜欢她。“不要紧,改天你们俩一起回请我好了。”
“太好了。一言为定。”
他们刚坐电梯下去,英明从另一个电梯出来,懊恼地回他的办公室。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他居然记错了和人约好吃午餐的餐厅。而他没有记事簿, 他向来把什么事都记在他脑子里,钜细靡遗,从未出差错。问题是他今天唯一记得的是 丁诗若初认出他那一刹那的惊喜表情,及,老天,她性感的腿。
云英正和一名家长谈小孩子上课的情形,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补 习班门外徘徊。她转过脸,认出那个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来的人。
“对不起。”她向家长道声歉,走到门边。“章副理。”他在她转过去看到他时, 立刻旋身走开。
人杰躲不及了,硬着头皮走过来。“你好。”
他窘迫的样子教云英心中掠过一抹温柔。“你怎么会在这?住附近吗?”
“哎……不,不是。”人杰靦?地笑笑。“是诗若告诉我她以前在这教书,我正好 路过,就顺道看看。”
云英不知那股子失望从何而来,“诗若没来?,她去你们那上班后,每天回家都累 得瘫在沙发上。我想她现在多半正在休息。”
诗若知道她多么注重工作以外的隐私,一定为了保让她和小诗,没有告诉章人杰 她们住哪,他才会到这来找诗若。
而她竟奇怪地不想他私下和诗若见面。云英甩开这个莫名所以的自私想法。
“要不要我打电话回去,告诉诗若你在这,叫她过来?”
人杰摇头又摆手。“不,不,不用。我真的就只是顺道来看看。”
“那就请进来吧。小朋友们都上完最后一堂课走了,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参观我 们的教室。”
“方便吗?”他精神为之一振。
“方便啊。”她停下来,和牵着个六、七岁小男孩的家长挥手说再见。
“云英阿姨,再见。”小男孩说。
“再见,小强。”云英叮咛,“下次记得带图画来哟。”
人杰着迷地注视她亲切、温暖的笑容。她的声音同样温暖。她全身都散发着女性柔 美的光辉,而那种美和外表无关,但它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吸引人,因为它揉和着坚毅 的力量。
看到他盯着她的眼光,云英感到脸颊有些发热,他并不是第一个这么盯着她看的男 人,但他身上和眼中有些奇特的特质,悄悄敲动了她正如死水五年的心湖。
“怎么?我脸上多长了鼻子吗?”她开着玩笑掩饰她的羞赧。
“哦,不是。”轮到他脸红了。“我是在想,你和诗若很不一样。”
她的心沉了沉。她保持着和善的笑容。“是啊,没有人会和诗若一样。这边请。”
云英领他上楼参观,但他一个劲地谈诗若。
“诗若是很特别。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只想,这女孩好漂亮。她的眼睛很亮。”
“嗯,诗若的眼睛是很漂亮。”
“后来跟她说话,她给我的第二印象是,她很能说,你知道,滔滔不绝的。”
“对,诗若一说起一件发生的事,要不就是颠三倒四,教人越听越迷糊,要不就口 若悬河,非把事情始末细节说个一清二楚。”
“是吗?我倒觉得她表达的方式很特殊,而且明明白白。”
当然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云英接着暗暗纳闷,这股子酸意是怎么回事?
“诗若告诉我,她笔试一题也答不出来。”这是她想不通诗若竟得到“英明”的工 作的地方。
人杰咧齿而笑。“那张白卷只表示她不懂船运业务,并非她没有能力。”
云英点点头。“昨天晚上她念了一大串缩写术语给我听,让我大吃一惊。”
“嗯,她学得相当快。”
“不过诗若在学校成绩就很优异,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她常常迷迷糊糊的。 ”
“我倒觉得这正是她天真可爱的地方。她不笨,可是她不会像有些人,精明厉害得 令人退避三舍。”
他这是指桑骂槐吗?云英知道常有人背后批评她太精明,有人甚至说她是个厉害 角色。
“太能干、强悍的女人,或许形象上是个女强人,可是就没有诗若的纯真那么讨人 喜欢。”
云英觉得她的胃打结,背也僵挺得发痛。是的,她是有个“女强人”的外号,可是 她并非外人眼中那么强悍。她也有感到孤独、脆弱的时候。
她的忽然沉默,及接下来敷衍似的淡笑,和先前叫他进来,提议带他参观的热诚判 若两人。
最后回到楼下时,她淡漠地说:“我要在关门前和会计谈些事,你若还想到处看看 ,请自便。恕我不能再奉陪了。”
“你忙,你忙,我也该回去了。”他连忙说。
“那么,不送了,章副理。”
他茫然注视她消失在一扇淡黄色的门内,纳闷着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我们今天有个新外务会来,你把所有你过去两个星期做的工作交回给金铃,新外 务来时,金铃会告诉他该做些什么。”
一早来上班,诗若便被叫进章副理办公室。听到这番交代,她整个人都傻住了。
“听清楚了吗?”见她怔怔没答腔,人杰问。
“听……清楚了。把我的工作交回给金铃。”她木木地重复。
“对。你去吧,移交完再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诗若点点头,离开他的办公室。
她被开除了。她虽然犯过些错,那是她还不大熟悉嘛。她自己都觉得正逐渐上轨道 了呢。
等等,把工作交回给金铃?她做的是金铃本来在做的事?
诗若赶紧走向茶水间。金铃正在泡咖啡。
“早,丁小姐。”金铃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