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姐妹俩是如此的不同。诗若活泼、爽朗而坦率,姐姐正好相反,显得谨慎、内 敛和沉静。她们的外貌也截然不同,毫无相似之处。
但他和他的同母异父哥哥也一样。长相、个性全然不同。
只有一点他们四人似乎是共同的。兄弟、姐妹间的感情很亲密。
想到这,人杰想起英明最近的异样。他把丁诗若的人事资料放在他桌上,但他提都 没提,问都没问起新来的职员。人杰早上来时去找他,要问他几点和丁诗若面谈,因为 凡新加入“英明”的人,不论什么职位,英明都要亲自面谈过,资料才入档,新人也才 算正式定位。可是当他走近英明的办公桌,发现放丁诗若的资料夹压在其他送给他过目 的档案夹下面,英明连动都没动。
这不像英明的作风。他向来不堆积公事,十分贯彻地实践当日事当日毕,因为他每 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
从上个星期五,也就是丁诗若来应征的第二天开始,英明仿佛变得神不守舍,失了 魂似的,跟他说话,非得重复两、三遍,他才恍然大梦初醒,努力集中他的注意力。
这,越发的不像英明。他的约会名单比厕所的卷筒卫生纸还长,可是英明一向公私 分明,而且绝对以工作为第一优先。
“女人比全世界的蚂蚁还要多。”他总如此说:“蚂蚁嗅甜味,女人闻铜臭味,一 闻到就蜂拥而来,一不小心就会踩死一堆。”
每当公司临时有事,英明会毫不犹豫的打电话取消他和某个女子的约会。人杰就亲 耳听到好几次。
他的理由直截了当,一点也不温柔婉转。“抱歉,我要开会,今晚走不开”,或“ 临时有个客户来,改天再吃饭吧……什么时候?不知道,我再和你联络好了”,然后就 挂断电话,立刻开始谈公事。
英明还没有到“英明”上班前,死都不肯在他父亲的公司工作,宁可在个普通的进 出口贸易公司当一名苦哈哈的业务员。他当时有个交往了两、三年的女朋友,后来她甩 了他,和一个据说拥有忠孝东路一段到四段整片地皮的有钱小开订了婚。英明受此打击 ,一气之下才回来认祖归宗,一改他过去打死也不承认他是“英明”老板儿子的死硬脾 气。
那女人后来发现他皮小开背着她,至少也送了三个女人同样大小的订婚钻戒,同时 知道了英明其实是“灰王子”,把戒指退还给小开,回头找英明,想当他的牵手。英明 包下整个餐厅,雇来一组小提琴乐队,只请她一个人吃晚饭。
她吃得心花怒放,正为丢了个金龟,钓回来一只钻石而十分得意,英明和她握握 手,谢谢她赏光,叫车送她回家。
也许英明因此一竿子把所有喜欢他或爱上他的女人,全扫进大西洋。但如此未免对 某些真对他有情有义的女人太不公平。
话说回来,人杰苦涩地想,他自己何尝不是大同小异?
唉,往事不堪回首。
嗯,说不定老天看他懦弱得可怜。年过三十,既未娶妻成家,又孤零零地一个人, 特地派来丁诗若的姐姐,试探他的勇气。
好花堪折直须折,是这么说的吧!
第三章
“最近为什么这么多人迟到早退?”英明皱着眉头,眼睛从那张报表移向站在桌子 对面的人事主任。
“报告老板……”
“老板在家,恐怕正在打太极拳。怎么还改不了口啊?我头发都给你们叫白了。别 报告了,说吧,我听着呢。”
“是……是……”余主任一紧张或一着急就开始结巴。
“哎,坐,余主任。喝杯茶吧?”
“不……不……谢谢。”余主任拉开椅子坐下,想想,又站起来。
英明用大拇指抚抚额头,无声地叹口气。这个人的一板一眼有时真令他受不了。可 是他刻板,但十分可靠。
“老……老……”
英明点着头,挥着手,希望他赶快说完。“好,老以后呢?”
“是……打卡机坏了。”
英明眨一下眼睛。“坏了。没找人修吗?”
“修……修了几次。”
“修不好就买台新的呀。”
“申请单老……你还没签下来。会计部……都……”
“不付钱?真死脑筋,事有优先缓急嘛。申请单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在……那。”余主任指指英明桌上一角,堆成小山高的一叠档案夹中的黄色档案 。
“哦。”英明将它抽出来,打开,在右下角潇洒地签名,合上,将档案夹递过去。
余主任双手接住。“还……还有……”
“要两台打卡机?”
“不……还有……”他指指一份蓝色档案夹。
蓝色是建立人事资料专用。“又有新人啦?我怎么不知道?”英明其真是对自己咕 哝。“几个?”他问,边翻开档期夹。
“女……女性一名。”
女性不过是个说法,偏偏他脑子里立刻跳进丁诗若老是慌慌张张的影子。最近她的 影像对他来说,已经不可思议的成为女性的代表。他走到哪都想着她,期盼和她再度“ 不期而遇”。他甚至每次要出去时,刻意在大楼门外他两次遇见她的地方延长逗留时间 ,可是她好像平空从地球上消失了。
“老……娄先生?”
英明恍惚他跌回现实。“嗯?”
“这个新来的,你还没和她谈过。”
英明意兴阑珊得资料都懒得看。“我恐怕没时间。你告诉我好了,她应征什么?”
“行政助理。”
“正式上班了?”
“两个星期。”
“一路通关吗?那她工作能力应该很不错了。”
余主任皱皱眉。“她……这个……”
英明扬起眉梢。“怎么?你对她不满意?当初怎会决定用她?”
“我们都觉得……我和韩经理、业务部的洪经理,都觉得她不合格。”
英明?地合上档案夹。“你们都认为不合格的人,上了两个星期的班了。做何解释 ?”
余主任脸涨得通红。“是……是章副理用……用她的。”
人杰?英明沉默了半晌。他一向听任他的属下处理他们职责内的大小事宜,应征人 员他必定亲自做最后面谈,不是他不信任他们,而是对应征者的考验。应征者通常面对老板时,最容易想尽办法伪饰,大多数人不知道,他们越伪饰,越会暴露弱点。
英明相信他属下的各部门主管打绝对的判断能力,但他们经常只就工作需要的表面 去做判定,对公司呢,这是相当实际且合乎需求的,不过英明喜欢采取人性化的处理。
这一点人杰和他不谋而合。因此他在其他人的反对下作此决定,必有他的道理。
“你们认为她如何的不合格法?”他还是要问一下。
“她面试时答非所问,笔试成绩是零。”
“啊?”英明再次翻开档案,直接略过前两页,看最下面的笔试答卷。果然一片空 白。他盖回档案。“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忙吧,经过章副理办公室,替我请他过来一 下。”
余主任带着难得出现的笑容出去了。
英明把那份蓝色档案夹放到一边,开始查阅堆得有些倾斜的小山。他看得快,签名 也快。人杰进来时,他已解决了将近一半。
“啊,你终于开工啦?”人杰揶揄道:“我还以为下周开始所有的船都要暂时停开 ,等你恢复意识呢。”
“职业倦怠症。”英明咧咧嘴。“我一天签的名比刘德华和郭富城加起来还要多。 ”
“嗯。”人杰坐下,叠起腿。“你痛恨你的名字确是有原因的。”
“你用力调侃吧,哪天我离家出走,就该你来练字了。”
“吓死人了。你走的时候带小弟一道上路吧。”
“嘿嘿,我还要靠你为我打保卫战呢。你练这一身肌肉,难道是用来给人观摩的? ”
提起他一身结实的肌肉,一段萧瑟的往事如微影拂过。人杰淡淡一笑。“老板召见 属下有何见教?”
“你这块铁板烧用了个笔试零蛋的人,是怎么回事?”
英明口气轻描淡写,神情是认真的。人杰却是吃了一惊。
“都两个星期了,你还没见过她?”
“你知道我的时间表的。这几天天天和那位港胞喝早茶、午茶,喝得我每天醉醺醺 。”
“还没搞定?”
“搞定啦!这个笔试零蛋有何过人之处?”
“她很单纯、坦白。”
英明等着,未闻其他下文。“就这样?”
“”英明“从上到下找得出几个单纯、坦白的?”
英明龇龇牙。“这一刀可真是横扫千军哪。”
“大家道行都高深得不见骨了。”
“真狠,剥了皮还要露骨啊。手下留情吧。”
“所以才用这个人,给办公室洒点清香剂。”
英明沉思着。“显然她对和船运有关的完全一无所知,她能做什么?”
“行政助理,正是她现在做的事。从协助处理所有来往进出文件中,她很快就会摸 到窍门。等她有了概念,把她调出来,加以训练,会是个带动新气象的好手。”
英明挑挑眉。“你倒对她充满信心。”
他三度打开档案夹,看也没看便签了字。这是表示他对人杰的信任和支持。既然其 他主管不赞成,独独人杰决定用这个人,而且她已上班两个星期,英明若还要见她面谈 ,等于对人杰的判断质疑。
他把档案夹交给人杰。“你让金铃送去人事室好了。”
“谢了。”人杰站起来。“没其他事了?”
“你有事?”
人杰朝他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恋爱了。”
不等英明答话,他离开了办公室。
这可以提醒他该醒醒脑了,人杰想。他回自己办公室,拨内线请金铃过来。平常他 很少麻烦这个小女孩,她已经有做不完的琐事了,不过他明白英明的用意,若他自己把 这份档案拿去给余主任,会招来耀武扬威的嫌疑。
“英明”船运内没有人知道他和英明真正的关系,他们也只在私下单独相处才会像 刚才那样,互相开玩笑嘲弄对方。当着别人,人杰也叫英明“娄先生”,偶尔和其他人 一样,“不小心”地叫他声“老板”。但大家都背后嘀咕“老板”对章副理言听计从, 猜测人杰必定有一套拍马功夫。其实在公事上,英明始终一视同仁。要说有偏袒,他特 别关注的是年龄最小、最没有地位的金铃。
金铃很快就来了。“章副理,你找我?”
人杰惊讶地抬头。“我不是说你空了再来吗?不急的。”
金铃扭着双手。“我很空啊。丁小姐来了以后,我都没什么事可做,每天只是泡泡 茶、泡泡咖啡。章副理,我是不是做得不好啊?”
人杰更惊讶不可置信了。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一手放在她肩上。“怎么会呢?你 很勤奋,又细心,大家有目共睹的啊。”
金铃的头垂得低低的。“那为什么叫丁小姐来做我的事呢?”
人杰明白了。“大概他们看丁小姐刚刚来,什么都不会,让她多接触些工作,对公 司多些了解。你也可以帮她、教她呀。”
金铃摇摇头,抬起红红的眼睛。“我看她忙得不可开交,好多文件和东西都送错地 方、放错位置,我去帮她,他们就骂我。”
他心里那把怒火现在跳进了眼中。他仍然温和地对金铃微笑着。“送错地方?丁小 姐要送什么东西去什么地方?”
“她要去银行,去海关,还有财税局啊。光是跑LC她就跑得乱七八糟了。”
人杰气得胸口鼓胀。“我明白了。丁小姐呢?”
“出去了,去银行拿LC,我看她一趟是跑不完的,因为她常常回来的时候发现拿错 了,又要回去换。”
“嗯,原来如此。”难怪他偶尔走出去,很少看得见她。
“她连影印都印得一塌胡涂哪,手忙脚乱的。”
“影印也是她做?”
“对啊。有时候我看她累得好可怜,想泡咖啡给她喝,她都没有时间。我看见她常 常没有吃饭哦。”
人杰快气炸了。他拍拍金铃的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金铃。对了,麻烦你把这 份档案拿去给余主任。”
“哦,好,谢谢章副理。”金铃欢喜得不得了。
“丁小姐回来,你请她来我这里。”
诗若抱着一叠厚厚的牛皮纸袋跑进大楼。她设法把右手抬起来看表。快十二点了, 糟了,这里面有些东西十一点以前要送去给客户的,可是在海关排队就耗去了将近一个 小时,银行里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加上塞车,实在不能怪她。
但当然要怪她。他们不怪她才怪。谁教她要坐计程车跑来跑去?谁教她没有机车, 而且她根本不会骑机车。她从来没骑过机车。在台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