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壳被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就行了啊,干什么发这么大火,你还从来没……”
“紫幽。”沧海冷冷开口。
“属下在。”
亮出如意悬壁令。“降职为暗卫,由碧怜暂代暗卫长。罚守雁塔十天,以儆效尤。”
“是。”
“出去。”
“属下告退。”
紫幽退出关上房门,小壳大嚷道:“我做错事你干什么惩罚紫幽!”
“没看好你就是他失职!也让你知道任性就会连累无辜!”
“你简直不可理喻!”双拳捏紧挥动,就要夺门而出。
“你站住!”沧海大步奔到墙边,一把拽下红鞘宝剑,右手一长掣出剑锋,左手狠狠把剑鞘掼在地下。小壳一惊。“你要干嘛?”
沧海弓起右腿踏在圆凳,左手掀起衣摆猛然挥剑斩落。只听“刺啦”一响,大片衣摆从中断裂,现出衣下白绫外裤。剑锋平贴大腿,问道:“现在知道严重性了?”
小壳吓得不敢稍动,只紧紧盯着挨在他腿上的利锋。
大红剑穗摆了摆,小壳一身冷汗。只听那人碎玉般的语声说着极其残忍的语言。
“你要再敢偷溜出去,这把剑割碎的就不再是衣摆。你出去一回我就割自己一剑,出去两回……”
“别再说了!”小壳双拳紧握低垂头颅。吞咽唾液拼命抑制眼泪。
“……我听话就是了。但是……”
“你没必要知道。”冷静的,但不再冷酷的。
“你先把剑放下。”小壳又垂头站了会儿走过来伸出手。沧海犹豫了一下,小壳已从他手里夺过剑来,拾起剑鞘,插好仍挂回原处。沧海一脚还蹬在凳上,略有些不安的看着他过来又过去,又站在自己面前。
小壳依然没有抬头看他,只默默拿过一旁的包袱,打开放在桌上。“你看看。”
沧海盯了他一眼,才缓缓垂下目光。包袱里一个盛满糖果的小小漆盒,一套影青的茶具。心中一揪,“……你出去是为了……”
小壳依然垂眸,“喜欢么?”
那人呆愣半晌,不答反问,“怎么想起来买茶具?”声音轻轻低沉,喉中苦涩。
“你好久没沏茶给我喝了。沏茶的时候,会很静心很静心的吧。”
“小壳……”
“用不着谢我。”
“……出去把书房收拾干净了才许睡觉。”
“……唉。”
看小壳出去关了门,才缓缓将踩凳的脚轻轻放低。坐在凳上,看着包袱里特意买给他的东西,眨了眨眼眸。慢慢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拈起一颗冰片蜜糖,塞在嘴里,拿过一只影青茶杯,摩挲着,掩唇泪如雨下。
忽听门外有声,赶紧把茶具推到一边,伸袖子胡乱擦了脸,房门已被推开,小壳举着一管笔尖墨已干的狼毫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桌边那人红着湿润的双眸脸像个小花猫,塞了一嘴的糖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遂忍笑走到桌边严厉道:“是谁跟我说读书人就得爱惜笔墨的?你用完了笔怎么不涮干净?还有那纸啊,你不是说垫着用会漏墨下面的纸就浪费了么,怎么那纸上还那么多墨点?”
沧海愣了愣,眉心挑起,双眸幽深。
小壳道:“别又跟我装傻说不是你干的!你再这样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糖!看什么看,干什么不说话?吃完嘴里的就不许再吃了,赶紧上床睡觉!一会儿我来查房,要是看你屋里灯还亮着……哼哼!”哼完了扭头就走,威胁意味十足。
沧海对着关上的房门略略出神。修眉长颦。眼睛还湿着。
小壳举着灯烛轻轻悄悄的来到沧海卧房,灯光略照了照,笑了。把烛台放在桌上,到床边拿开沧海的手臂拽出一个小包袱,包袱被提起时发出瓷器轻微碰撞的声响,还有糖果撞击漆盒稀里哗啦的动静。包袱被放到了桌上,沧海竟然没有被吵醒。小壳吹熄了灯,躺到床上沧海身边,把自己塞到他臂弯中刚才包袱所在的位置。牵唇闭眼。
第七十三章谁动了笔墨(下)
清晨一睁眼,就被吓了一大跳。那家伙惬意的枕在他胳膊上,瞪着一对漆黑的眼珠盯着他转啊转,沧海道:“……你嘛呀?”看了看屋里摆设又道:“谁让你睡这的?”
小壳伸了个懒腰,“谁让你不锁门的。哎我问你,昨天你问过石大哥了吗?”
沧海别开眼,“就算问过了吧。”
“怎么样?”
“没什么事。”
“那是怎么样?”
“这算是隐私了吧,我不能告诉你。”
“喂!”小壳翻身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头发乱乱的。“你别当我是你弟,我是方外楼的接班不是吗?我们得摒弃私情,怀疑一切为整个武林着想不是么?说。”
沧海撇了撇嘴,两手枕在头下。“……他不过是习惯了练练手而已,昨天那把薄荷就是他的战利品。而且我已经不打算怀疑他们了。”
“真不知你这么优柔寡断怎么被选中接管如意悬壁令的。不是你告诉我不能意气用事的么!等等,”垂眸想了想,“石大哥昨晚顺薄荷的时候,你亲眼看见了?”沧海点头,小壳又道:“那前七晚他顺的什么?”
沧海暗中叹了口气。小壳道:“干什么不敢看着我?查清楚了不好么?省得你天天看着他难受。”
沧海叹出一口气。“前七晚暗卫都没有看见。”
小壳下床拿了衣服就往外走。
“哎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了。”
“哎,呀,”沧海清得发亮的眼眸瞪着小壳背影,两手搭在床下,“什么世道啊我怎么还不能管了?”
卢掌柜他们都已起身,梳洗完后聚在玲珑别院正厅准备用早膳,黎歌、花叶深正快快乐乐的将众人的早饭一一端到桌上,薛昊石宣罗心月正在帮忙。沧海从正厅后门穿堂而入,微微笑着准备和众人打招呼,却见寂疏阳独自一人一脸心不在焉的从正门迈进,沧海双瞳倏张。
寂疏阳竟连望也没望罗心月一眼,罗心月好像更是在故意忽略他。众人还未发现这反常时一旁精神欠佳的唐秋池就打了个喷嚏,薛昊笑道:“唐兄莫不是昨晚伤风了?”唐秋池吸着鼻子诺诺应了一声。石朔喜撇嘴道:“什么嘛,大家都是喝醉了在院子里睡的,我和薛兄怎么就没事,就你一个人这么娇气!”话锋一转,指着默默在他身侧落座的寂疏阳的袖子说道:“哎寂兄,你袖子上黑黑的是什么?墨么?”谁知寂疏阳一见竟快速站了起来,道了句“失陪”竟慌张的出了正厅。沧海的目光就跟在他沾了墨的袖子上。
石朔喜奇怪的看向罗心月,罗心月垂眸像没有看见一样。唐秋池道:“罗姑娘,寂兄他怎么了?”
“他自己干的好事。”罗心月说完了又自悔失言,忙低下头吃饭。众人也不好再问。
沧海刚要退走,却已被发现。薛昊不意间抬头,欢喜叫道:“小唐。”
卢掌柜也笑道:“怎么今天这么有空出来陪我们吃饭?”
石朔喜更是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小唐快来坐我旁边!”拉着他到桌前,把两张凳子摆得极近,让他坐了,给他盛上米粥。
沧海只好笑了笑留下来吃饭。薛昊递了块桂花糕给他,唐秋池尝了口蛋羹,觉得好吃就很自然的也盛了碗给他,他抬起头看见罗心月正期待的对着他看,卢掌柜笑呵呵的望向他,他停下调羹,道:“你们怎么不吃?”
大家都抿着嘴笑笑。卢掌柜道:“看你吃饭心里踏实。再看一会儿就吃。”沧海垂下眼眸,又垂下头,忍耐着感情竟连手都颤抖。寂疏阳换了衣服回来看见他,也十分惊喜的和他说话照顾他。沧海的决心下得更大更稳更坚定,却只能暗暗的在心里叹气。
沧海忽然抬头道:“小壳呢?”
小壳正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喃喃自语。
“哪去了?我记得有啊……啊找到了。”从书桌上的史记里抽出一张便签,上面是端楷的字迹,写着:请至,一晤。底下落着“皇甫熙”的款识,钳着一枚大篆“忆”字闲章。
小壳提起笔,在“请至”和“一晤”中间的空白处填上“清明临雪”四字,举起来看着大作得意的“嘿,嘿”两笑。想起什么又掣出一张白纸,提笔耕作。
早饭后,沧海正在满院子找小壳。总觉得这家伙在背地里密谋着什么准备给自己一闷棍。沧海叹着气嘟着嘴巴有点着急。忽听得后院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竟然嗖的一下躲到了墙后。沧海一愣,自嘲的笑了笑打算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听见说话的人声双脚竟在墙后没有挪动。
灰白墙后,只听凌乱脚步声兀的停住,寂疏阳急切道:“心月,你给个机会让我解释!”
罗心月回头瞥着他淡褐色的衣襟,不抬头,不看他表情。
“还有什么好说的。”
寂疏阳痛心的蹙着眉拉起她的手往怀里一带,两臂用力圈住。罗心月在他胸前挣扎着低声叫道:“放开我!若被人看见了可多难为情!”
寂疏阳只有抱得更紧,“哪有人在,”从她的香肩越过望着稍前的地面,低声道:“心月,昨天是我不对,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原谅我好不好?”
“才不是。”罗心月听着他哀声的恳求,又用力在他胸膛上推阻一下,便不再挣扎,只不悦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你怎么能……”话没说完,已面带红晕柳眉生嗔。
“我不也是想安慰你么,别生我气了。”嘴里说着软话,双手却毫不放松,侧过头在她颈后发迹吻了吻。
罗心月羞得跺脚,双颊更红,“哪有人那么安慰人的!你简直就是无赖,我才不要理你!”双手隔在两人胸前,臻首顺伏,已是嘤声腻语。
“可是,你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收下我的‘告罪书’了吗?”语声忐忑。一听“告罪书”三个字,罗心月竟然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寂疏阳拉开二人的距离,垂首看着她娇靥如霞才安心的微笑,问道:“你笑什么?”
罗心月羞涩垂首,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又傻又笨的人,写个字还蹭一身的墨。还有啊,写得那是什么诗句?‘我欲随卿去,又恐清月寒。清月寒我心,我……’”话没说完已咯咯笑个不停。
“……我是没有小唐文采好啦——哦,你好坏呀,你说你昨天看了多少遍记得一字不差的?”罗心月直笑不答,寂疏阳又道:“还说呢,若是我偷进书房写‘告罪书’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可有多丢人!”
“那你怨谁呢。我可得好好把你的罪证积攒起来,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我就拿出去印个几千几万份,大街小巷人手一份!”
“……用不用这样啊娘子……”
“你、你说什么啊?谁是你娘子!”
“心月娘子啊。”
“我可还没想好要不要嫁你……”
“不要想了娘子……”
一对画眉高声啼唱,从二人头顶扑翅,飞越过灰白的砖墙,比翼在天。孤独的灰白砖墙亘古无声,不知何时后面连个人影都已无有。却见风中一枝红杏,浴光逾墙为伴。
第七十四章避实而击虚(上)
炼秋阁是雁塔正对面的一座二层小楼,因登楼即可望西山丹枫,故名之以为“炼秋”。炼秋阁后植着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柳树,柳枝荫檐。紫幽正站在炼秋阁的屋脊上,万条丝绦拂在头顶,光线从绿叶中间照射下来,随风晃荡将树影飘移。
紫幽低头看着手里的半截薄荷梗出神,羽睫浓密,紫衣洒练。一旁屋脊高擎着他的早餐,精致,清淡,滴口未沾。蹙眉抬头,正好看到对面雁塔绿松石镶嵌的匾额:天一。
耳中听得风声。
还有奇怪的响动。紫幽回过头,一架红色的木梯正往他所立屋脊之上架落,紫幽默默的看着。风声里又响起攀爬木梯的声音。紫幽不动声色。屋脊上慢慢一耸一耸的起伏着一个浅浅褐色的东西,只露出一个边,看不出是什么,紫幽皱起眉。
一耸一耸的继续。
耐性将失,屋脊线上,突然——冒出个狗头。
紫幽很无力。
“呼,总算爬上来了。哇,好高。”
紫幽冷冷的看着小白脸长袍大褂背着只癞皮狗吭哧吭哧爬上了屋脊。阿旺被他五花大绑的缚在背上,两只短前爪搭在他肩上,嘴里貌似还叼着团白花花的布料。背着狗的人,像个奶妈。
沧海伸出手在紫幽眨都不眨的眼前晃了晃,吃惊道:“喔,你死都不瞑目啊?”
紫幽只想骂街,咬牙憋了憋,声音冷得冻死人。“你上来干嘛?”
“还说呢,”沧海免疫着一肘搭在紫幽肩上,“累了吧唧的你上这么高干嘛?”抻衣摆扇了扇风。
“我不累。”
“哎,说你胖你还就喘了,会轻功很帅么?”
“很帅。”
“你……”沧海瞪了瞪眼珠子又缩回原大,“哎我不和你计较,”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找到的你?”
紫幽瞟了眼他背后的阿旺。“不想。”
沧海仿佛没听见似的自得其乐的解下阿旺,两手平伸举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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