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的手臂豁的同时分开,各自向两边退去,清醒了么这暗的艳遇,你们应该感到羞耻还是庆幸,你们就在刚才刚刚放飞了一只笼中的小鸟,纵使它的脚踝还系着铁链,但至少它能飞得比在笼中更远。
两个人慢慢退后,一个转身发足向着西北,一个隐入未知,就像他们来时一样,倏然而散。鬼使神差。
登上层楼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但我听到你下来时旷达的吟哦。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一定在笑吧。你。
第二天早上小壳睁开眼睛,猛然回忆起昨晚的梦,惊侧首,他还趴睡在床里,莹润的脸颊,唇边带着安然的微笑。一件淡蓝色绣着沧浪花纹的细绫中衣搭在床尾的屏架上,湿润仿佛沾了黎明的露水。那淡红色的痕迹一定是昨晚桑葚的汁液。
真好啊。小壳微笑。
那,果然只是个梦。
房门被敲响声音由小而大。琥珀色的眸子缓缓睁开。
“公子爷,你起了么?金五爷说有话想对你说。”
第六十五章无差别追溯(上)
阳光照在窗前的桌子上,金五坐在桌后,阳光晒不到的地方。沧海背光坐在他对面,阳光有一点晒在左侧头顶,微汗,有点痒。罗心月站在他身侧,双手轻轻颤动着用力交握在身前。卢掌柜、寂疏阳、唐秋池、石朔喜、薛昊、小壳都围在沧海身后。
金五一大早把他们全都找来,却盯着面前什么都没放的桌子发呆了很久,一句话也不说。没有人催他。他的面色好转一些,但仍是苍白,看样子是一宿没睡。
珩川两臂环胸看着他,忍不住低声道:“昨天送他回来就这个姿势,一点没变。公子爷太会打击人了。”
金五忽然开口。眼光没有抬起。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沧海道:“我不答应你还会不会说?”
金五没有反应,半晌后道:“金步摇我是四月初八卖给任相公的。”
罗心月小口微张。
沧海眼光一斜,“佛诞日那天?”
“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有庙会,锣鼓喧天热闹的很。”
众人都在凝神听着。
金五道:“今年二月初的时候,有个人拿着一千两银子要我提前打烊,说要和我谈生意。”
“什么样的人?”
“白白胖胖的年轻人,不像有钱人,也不像苦力,更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有点娘娘腔。我看在银子的份上就听了他的,他拿出一张图纸,上面详详细细的绘制了图样和步骤,问我能不能做的出来。”
沧海手心朝上伸到肩膀处,罗心月默契的递过一个锦盒。“就是这对步摇的图纸?”
“是的。”已经摆在桌上的锦盒开着盖子,里面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凤翅的设计新颖独到,巧夺天工。
“你知道,手艺人看到美丽的有挑战性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手发痒,”金五垂目看着颤巍巍的凤翅,“于是我就接了。娘娘腔要求我到荒郊的一处隐秘地方去做,还跟我说这东西贵重要保密,绝对不能和外人说,我也答应了。但他要求我做的不是一对,而是一支。”
“后来你就发现了那个来找你的人……”
“……是的,他是个太监。在荒郊的小屋,他给我准备了全套的用具还有上乘的材料,我最多只是以为他不过是想销赃罢了,这和我也没多大关系,我便没有在意。可能是怕我偷走,四周的防守极其严密,就连上茅厕都有人监视,那阵子我几乎天天都要便秘。”
“后来呢?”
“后来……我完成了工作,他们没有为难我,当着我的面烧了荒郊的小屋,给我钱放我走了。唉,你有没有这样的烦恼,就是上天赐给了你别人没有的天赋?”
“长得帅算么?”
“哈,”金五竟然笑了一下,“太算了,这简直是最不能藏拙的了。怪只怪我过目不忘的本领,当然那工艺非常精深复杂,我也只能记个七八成,但是因为那凤翅最难也最美,我参详了很久之后竟然记得一丝不差,其他地方反而有些模糊了。”
“所以你回去以后又照着样子从做了一对?”
“不,是一支。任相公几年内到我那里去了好几次,一直说想打一对钗子送给任小姐做嫁妆,可是一直没有看上眼的样子,估计他全京城的金铺都逛遍了。三月底的时候他又来,我想那娘娘腔要我保密的只是他销赃的那件事,而且我也希望有人能欣赏到我的杰作,于是我就把那支步摇拿了出来。”
“任前辈当然一眼就看上了,央求你再打一支凑成一对。”
“是的。四月初八那天他就来取走了步摇。五月份陕西巡抚因重税敛财被革职查办,交由东厂审理,我在街上看到告示,被通缉的人犯里面竟然有找我做步摇的那娘娘腔的画像,我怕他销赃的事被发现了牵连到我,于是就躲了起来。”
“所以你到现在还活着?”
“唉,是啊。起初我只是躲在金铺的地窖里面,但是从那时开始,白天经常有不认识的人点名找我,半夜就有人来翻箱倒柜找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没想留我,只不过因为天子脚下和时间的问题,才没有立即动手。”
“不错,你刚做完步摇就被灭口的确更引人怀疑。”
金五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小国库’?”
“当然,据说就在陕西境内,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传言还说,‘小国库’就在伏牛山一处隐秘的石壁后面,只是一直无法打开。”
“说的对,但是你知道‘小国库’和金步摇有什么关系?”金五还依然垂着眼皮,但脸上掩不住得意和挑衅。沧海的声线连起伏都无,只用近乎无聊的语调随口说出来。
“难不成,步摇的凤翅就是石壁的钥匙?”
金五陡震!猛抬头瞪视沧海,沧海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着桌角,身后的人们霎时惊呆。金五极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你信么?”
“猜……猜的……?”
“是啊,大概我的天赋除了长得帅以外想象力也比一般人丰富。”
“你……哈!”金五忿忿一哼,“好,你有种的就继续猜。”
沧海睫毛轻翦,垂目不语。就在金五准备狠狠嘲笑他一番的时候,他开口了。他的猜测让金五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沧海略向后看了看,“大家不觉得奇怪么?陕西巡抚重税敛财为什么交由东厂查办?此案通缉的人犯中为什么会有相隔陕西千里的内监宦官?若说步摇的凤翅就是‘小国库’的钥匙,那为什么去打造钥匙的也是一个宫廷弄臣?”众人锁眉沉思,沧海继续道:“看似杂乱无章毫不相关的事件,只要有一条明线贯穿,那么它们的发生就是有序合理并且连贯的了。而这条明线——就是东厂和‘小国库’的关系。”
众人还未及琢磨,金五早已瞪圆了眼珠,难以置信得嘴巴都忘记合上。
第六十五章无差别追溯(下)
沧海垂眸继续道:“金五爷,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找你做步摇的那个人,是宫里的还是东厂的?”
金五的嘴巴慢慢合起来,咽了一口唾液。忽然眼神里迸出半点笑意。“东厂。”半晌后他说。
“那么问题是出在东厂还是陕西巡抚?”
“他们两个闹翻了,陕西巡抚的胃口越来越大。一定要说的话,便是陕西巡抚的问题。”
“在你打造步摇之前,‘小国库’的钥匙在谁的手里?”
金五笑了。“陕西巡抚。保管钥匙的人本来是东厂派来的卧底,但是后来他改变初衷了。”
“哦,天遂好人愿。那么,陕西巡抚就是以毁掉钥匙作为同归于尽的筹码?原来那钥匙也不是步摇的翅膀吧?”
“说的不错,但是说句没有立场的话,陕西巡抚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做法,这只能加深东厂的怨恨。原来的钥匙只是一块形状奇特的铁片,而且只有唯一的一把。”
“画图纸的人,就是打造铁片钥匙的人?”
“嗯……其中一个吧。画图纸的共有三个人。”
“一个铁匠,一个金匠,一个做珠宝鉴定的?”
金五又瞪大了眼睛,短时间内频繁的刺激使他暂时处于面瘫状态。
沧海半天没听到回答,看了眼金五的表情道:“哦,那就是我说对了。他们只能画出图纸,却没有这样的技术,而且根本没有把握能让这张图纸变为实物,没想到竟然真让你做出来了。看来你真的挺有天赋,能让不可能变为可能。”
金五眼也不眨的愣愣看着他。
沧海浅浅一笑。“那些不速之客去金铺里面找的是多余的步摇?”
金五努力拉回思绪,“是。任相公不知道步摇的秘密,但他拥有步摇的事却很容易被人发觉。他们不相信我回来后只做了一对。”
“你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原因吧?只是害怕。所以潜出了金铺。”
“是。”
“那你后来怎么知道这些始终的?”
“……我逃难的时候,遇到了娘娘腔。他就是陕西巡抚身边的东厂卧底。”
沧海依然平静,声音没有炫耀也没有起伏。“跟我想的一样。”
“什么?”金五轻道皱眉,反应过来又瞪了半天眼睛,最终不悦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可以,反正也问得差不多了。”沧海轻笑将目光定在桌面,指节敲了一响。“听着。”
“‘小国库’是为东厂敛财而建,担任陕西巡抚的一直都是他们挑选的内部人,直到这届的陕西巡抚胃口太大不听话了,东厂就决定除掉他再换一个。陕西巡抚扬言毁掉钥匙求个同归于尽,于是东厂卧底终于派上用场,奉命取回了钥匙,”
“一方面东厂无后顾之忧,开始搜集或者伪造证据准备查办陕西巡抚,另一方面吸取教训需要更多一把钥匙,但因那铁片奇特怕引人注意,是以改成步摇的样子。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你竟能过目不忘,在被灭口之前做出了另外一对步摇。所以,凡是见过步摇的人都不能留,除了你,任前辈、罗姑娘甚至寂疏阳和李帆都在被杀之列,”
“东厂卧底也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追杀,他事先意识到危机逃了出来,因不甘心所以将一切他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了途中遇到的你。后来我们虽然救了你,却未完全得到你的信任,是以今天你才终于下定决心把实话说出来,”
看着听呆的金五,微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金五又瞠着眼珠缓了半天才不甘开口道:“对。”众人叹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金五忽然无奈至极的苦笑了一下,说道:“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
沧海眨了下眼,笑。“问吧。”
“你是不是人啊?”
“哈,”沧海笑开了,“这个问题嘛,我也不好回答。我一直不排斥破军星下凡这一类的说法。”
“唉。”头上冒出黑线,“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脑袋里面到底什么构造?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小壳笑了。
沧海开心的眯起眼睛,“你这是两个问题啊,不过我可以回答。也许我的脑袋里面真的有只兔子在跑也说不定。”这回所有人都笑了。
沧海脸上还带着微笑,语声却不易察觉的沉了沉,“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东厂的人怎么样了?”
“……他死了。”金五的笑容慢慢凝固僵化,变成遗憾和痛苦。“他为了救我在我的眼前死了。”
沧海沉默了一下。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半晌后,沧海柔声对金五道:“不要难过了,你已帮他完成了最后的心愿,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金五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顿了顿,沧海又轻声道:“这么说,你拼命求生的原因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忍真相埋没黄土?”
“……什么……”金五茫然抬眼,对上沧海眸中的了然,弹指间反应过来感佩之情溢满胸腔,他嘴唇抖索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双目在慢慢潮湿。
“你才是真正伟大的那个人不是吗?”
众人都在对他微笑,金五激动得把手从桌上拿到桌下,握不住的狂抖,他忽然感觉有一双手将他慢慢托起,托起到云端,身心正在被温暖舒适的阳光包围,感激,欣喜,幸福,甚至还有点神圣涌上心头。从没被这样注视过,金五脸红着有点不知所措。
罗心月的眼泪终于坠落,但是她微笑着。
后来事情慢慢平息,沧海帮助金五又在河北邯郸开了一间小金铺。金五感激之余又不禁好奇,“为什么一定是邯郸?”
沧海道:“因为我猜你一定最喜欢那个地方。”
“为什么?”
“因为你最想见的人现在住在那里。”
“我最想见的人?”金五微愣,试探道:“你怎会知道是谁?”
“苏翠巧。”如愿的看到金五瞪圆了眼睛,沧海笑道:“不是因为她你才至今未婚吗?她也还信守着你们当年的承诺,没有嫁人。唉,要不是对你有愧,我才不会费劲巴拉的替你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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