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道:“我喜欢。只不过,”一步跨至沧海身后,挡在门前,“鬼心眼多了些。”一长手便轻易将沧海拽进怀里,背脊贴着前心。
“你不过来?”余音对余声说着,抬手去擦沧海口边血迹,任他挣扎半晌,抬头道:“余声……余声?”手臂从后勒着沧海肩膀,“余声你怎么了?”
余声颤抖着嘴唇缓慢转过脸,冷汗满头。仿佛转动脖颈就费尽全身气力。两手手心朝下瘫在桌上,脸色苍白,嘴却发紫。
“余声!”余音挟持沧海靠近。
沧海愣了愣。
“……别碰他!”沧海猛抓余音左臂继而扑抱。
“凭什么别碰他是我哥!”余音松开沧海反被拖住。“你小子找死是不是?!”
“他中毒了!”沧海勉力拖离余音,仰头直视他血红双眸,望了一眼口吐白沫的余声,猛将余音一晃。“听着余音,你若也中了毒,谁来救他?我么?”眯右眸浅笑,“我只会逃跑而已。”
余音咬牙望着沧海僵硬的面部神情,感到他抓着自己胳膊的两手余声一般颤抖。余音皱眉回头盯了余声一眼,满眼痛色。望回沧海,满眼精告。
沧海放了手。“我跑不了。我不认得路。”见余音仍旧瞪视,轻轻撇了撇嘴角。“天快黑了,我现在跑会冻死在山里。”
余音垂下眼皮。
沧海眸光一深,道:“你们今天去过哪里?见过些什么人?”
余音抬眼紧盯沧海,半晌才望了余声一眼,亦是浑身发抖,满头大汗。“我今天去镇上从新打了支笛子,余声一直跟着‘黛春阁’的人追寻回天丸的下落。”
第二百四十二章心乱则难控(三)
一听“黛春阁”三字沧海不禁愣了一愣。却是很快回神,听余音沉声接道:“他只是远远的跟着,没被发现,也没有接触。其他时候我们一直在一起,他摸过的东西我也碰过,他吃的东西我也吃了,为什么他会中毒我就没事?”<阁’下的毒?”
沧海抬眼将他望了一望,垂眸一叹,上前向余声伸手。
“哎你干嘛?”余音一把拉住他。
沧海苦恼叹气,挠了挠脑袋痛得自己咝了一声,方皱着脸不甘愿道:“我后天罡气百毒不侵,我碰他就没事。”伸手。
被打掉。
“又干嘛?!”沧海急嚷。
余音目光闪烁,语声颤抖。“你忘了你被封了穴道,使不出内功。”
“哦,”沧海眉头略舒,“这事啊……”故作沉吟往前行了一步,猛不丁搭上余声腕脉。
余音浑身一紧。
沧海神色凝重,却胸有成竹。
余声已两眼翻白,几乎昏厥。
余音忙道:“怎样?”
又过半晌,沧海才蹙眉道:“好霸道的毒药。不是从口而入,似是由皮肤血管渗入,却发作得好快。此毒麻痹人全身经脉,最终导致心脏停跳,毒发时中毒者陷入昏迷,却五感不失。通常未死时便会被当做尸体处理,很多人是被活埋或被活活烧死的。”顿了顿,“这毒这么惨无人道,配制刁钻,不像‘黛春阁’的手笔,倒像‘醉风’的……”
沧海猛然一愣。瞪大了眼珠眨巴眨巴。
你下毒也没有用,破不开我后天罡气我就是百毒不侵,就算你方才趁机抹在我裤子后面也不管用。
回去先把衣裳换了,一身的毒粉。
哪有,大衣上本就没沾什么,又给风吹了半日,早落干净了,就只裤子上的多些。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别太过分了!沧海拍桌起身,朝门退了两步。
哟,脾气还挺倔。余声哈哈笑了起来,坐在沧海坐过的凳上。
沧海双眸陡亮。手臂忽被人一把拉住,余音急道:“你是唐门的人,你一定有办法解他的毒,对不对?”
沧海彼时正喃喃念道:“这倒霉催的……”
余音愣了愣,揪起沧海衣领。“你说什么?!”
沧海无奈望着余音,叹了口气。“好好,我救他。”从余音手里夺回衣领,抻平襟子,边道:“有纸笔么?写个方子给你去配药喂……”
余音已夺门而出。
沧海张着手,空抓着一掌风雪。
不过半晌。
“咣当。”余音回脚关门,将一块木炭撂在桌上,弹出笛内利刃,抓过沧海就割下他一片衣摆拍在桌上。
沧海揪着残衣张着口眼难以置信。“哎凭什么……”
余音已点了蜡烛,将沧海摁在凳上。“就你衣裳白。”
靠……沧海气得堵心,又不得不握起炭块,咬牙切齿在衣摆上划出几味药名,停了一阵,又划了一会儿。
“行了,拿去镇上‘远志堂’买,那里的药最好。”
第二百四十二章心乱则难控(四)
余音执起药方过目。前几味皆是寻常药材,补身解毒也是正理,后面才有燕窝人参等珍贵之物,再后便是白米一担,蜜饯一斤,白糖二斤。还未看完,余音便将衣摆一掷。
“这什么东西?!”银笛指着米、糖之后,“小子你耍什么花招?”
沧海侧仰首拿眼斜着他,淡淡道:“你哥不用吃饭?”眸子一翻,声高一度,“我不用吃饭?”挑着眉梢与隐忍的余音对视一会儿,待他转身,补充道:“菜要新鲜的。”
余音停步,攥了攥拳头。猛回身银笛连点。
沧海抵御未及要穴被封,霎时间脸色苍白。余音还不放心,抽了沧海腰带将他手足绑在一处,丢在地上。将余声拿棉被裹了抱上床,枕了枕头,盖好被子。回头望了望沧海,终是将他提上床尾坐着,拉过余声棉被盖了他腿脚。
余音道:“他能坚持多久?”
沧海恹恹瞅了他一会儿,不甘道:“三天。”
余音松了口气。便道:“封了你任督二脉怎么还能使出内功?”
沧海眼珠低垂乱滚。不答。
余音上前在他身体各穴摸了一遍,却觉后点的几处穴道全未封住,不禁眉头一皱。随即便知是移穴类的功夫。余音哼了一声,眯眼道:“小看你了。”却也没再下手。
“你说他五感不失?”余声望着沧海,“他能听见我们说话?”
沧海扭不了头,只将眼珠瞥到一边。忽觉头顶疼痛,却是又被余音提起银笛拍了几回。余音望着他气得嘴唇直抖,便忍不住微微带些笑意,“你不妨陪他聊聊天,免得他闷。”
又将手按在棉被上,道:“余声我去了。这小子若解不了你的毒,我就叫他给你陪葬。”
说起来余音也不明白,为何那时会信一个乳臭未干的俘虏阶下囚。一个没有本事的富家缺心眼儿。
余声虽双目紧闭几如断气,但实则五感不失,余音与沧海对话一一入耳,听得自己尚有三日料想不太严重,又听沧海言语自信,自己也不觉宽了心。待房中一静,便试着运起内功压制毒性。
沧海却绝不好受。白天已被这二人封过一次穴道,虽有移穴法门,但也需内功运转,本就耗力,加之二人内功不低,多少也被点中了几处。何况,就算不是穴位,任何地方着上一指也足够受了。
沧海一日之内却被连点两次。今次确实始料未及,先头几个重穴无一遗漏,又觉劲力更胜,想是初次时未下全力。
沧海不得不闭紧眼睛运功冲穴,却觉满身旧毒左冲右突极不老实,仿佛蛊虫反噬,趁蛊主体虚身弱之时便要破肉而出。全身经脉似被从内撑开,涨到极限,又痛到极限。沧海只得压一会儿毒性冲一会儿穴道,时候不长便被毒血从耳内流出,滴滴答答滑落两肩白衫,染了一片黑紫。
一个时辰开外,终被他冲破膻中大穴,顿时便觉内息翻倍回复。
第二百四十二章心乱则难控(五)
却被突来巨力顶得经脉混乱,胸闷气促。好半晌才勉强压住,又想不过是三四成内息便已凶猛若此,换做十成暴乱,必会经脉爆裂,七窍流血而死。方忍不住打个寒噤,便觉鼻下湿热,却无法动弹。
如今内息充足,多半压制旧毒,少半流转,轻而易举便将剩余几处穴道冲开,只是内息紊乱时久,虽可行动自如却仍不敢妄动。欲想静心养神,可无论如何浑身疼痛,带得一颗心上下起伏,内息不灵。
正是难受,忽见空中现出一捧耀眼金光,渐扩渐淡,也未全消,当中围坐一位英俊青年,慈和微笑,垂目而视。
沧海仰起头眯眸望着他,想开口又全身乏力。青年微笑摇了摇头,口唇未动,却听声道:“你近来倒霉得很啊?”顿了顿,望着沧海困苦惺忪的双眼看了一会儿。
“你惩罚无辜跪屋脊,又连累别人陪了一夜,更深雾重,露透层衣,你却安安稳稳睡在屋里面享福,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语声稍顿,青年见沧海嘴唇微动,又笑了一笑。
“你虽整夜未眠,脑袋又被打得很痛,可是你从前所做难道就不用还么?还有鬼医之事,你使他母子二人分离,虽有他二人行恶之果报,但此事实你所为。又有欺骗一事,本非你本意,却要故意瞒骗,伤人之果今已现世报之。”
青年悬停金光,又将沧海笑望一会儿,目光之中满是和蔼,缓声又道:“你之本源尚且不论,单指你方外楼主瞿子一人,他心善德高,行善无数,以德报怨,亦且对你言传身教。与他相比,你不过凡夫俗子,立见高下,妄想回天归位,谈何容易。若是瞿子,此世当何处?”<,金光圣明,通体异香,青年之语如同清风甘露,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快意,原本一心烦躁不扫而空,心静如水。而青年所做,亦不过只言片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世上的真理。从前所欠性命、情爱、苦痛,皆一一在案,需逐个清还。从未有人逃脱,从未有债遗漏,你今生所受一切均是自作,福寿便是善缘,苦痛即是恶缘。”
“善恶果报,如影随形。”
语声未竭,金光已盛。身影隐去,金花璀璨,疏忽不见。
沧海顿感梦醒,猛然睁眼,荒山茅屋,床顶木架,余无他物。沧海仰首而愣。但觉周身温暖,心清体透,青年之言历历在耳,虽不甚明了,但其事为实。
呆愣一会儿,仍觉口鼻湿痒,欲抬手擦抹,却带得双脚一动。疑惑低头,才记起方才被余音捆了手脚。沧海轻轻笑了笑,感叹这定数二字当真难懂。当下运起缩骨功,抽出手脚不费吹灰。
抬了袖子擦脸,才发现耳鼻都流了紫血,又觉喉部湿冷,一擦也是紫血,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也呕了淤血,口中却也不觉腥甜。
第二百四十二章心乱则难控(六)
心中隐觉同那青年有关,但如今全身舒爽,又别有要事,也未多想,拾起绑手脚的腰带系裤子。
一抬头,望见一对眼睛疑惑望着自己。
于是愣了一愣。
“啊!”一声尖叫,沧海踢蹬着两腿后错,后脑勺“邦!”的一声撞上床柱。“唔!”
一脑袋扎被褥上。
不动了。
余声躺在枕上,惊恐瞪大了双眼。
也给吓得够呛。
余声运功多时,虽不能动,但可勉强睁开眼睛。却惊见沧海五窍流血,立时一股寒气窜上尾椎,一身冷汗,头皮发麻,望着他的脸紧闭的双眼难以置信。震惊,恐惧,同情,可怜,千种情愫,终归疑惑。
余声望见那少年额头着床,两手捂头,双膝跪倒,屁股高高向天撅起,拾了一半的腰带搭在床外,万般疑惑烟消云散。
只是想笑。
余声估摸着该有一顿饭的功夫,那家伙才捂着头哼哼着爬了起来,发现余声仍旧望着自己,不禁撅起嘴巴,蹙眉道:“你嘛呀?吓死我了!”顿了顿,“靠,居然还笑……”撇了撇嘴,将余声左手从被内扯了出来,伶仃手指搭在腕内,偏头听脉。
“喔?”沧海愣了愣,望着余声眨了眨眼睛,“你行啊,居然还能自己运功压制毒性,你不知道,这毒厉害就厉害在能让人经脉麻痹,用不了内功。”望天想了想,“哦,对了,你毒粉沾得不多。”将余声从被内揪出来,帮他掸了掸裤子。
放回去时,望见余声脸色发红,目光复杂难言。
沧海哧的一声乐了出来,又敛容道:“你这毒根本没有解药。我叫余音去买的药材全都通气养血,虽然能解毒,但你这个程度的用处不大,我得先用内功帮你把毒化在血液里,让你吐出来,余下的才能用药解。”
余声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当他说出最初那句没有解药时也根本没有触动。余声不觉奇怪。
沧海却觉很是奇怪。歪着脑袋望了他一会儿,从衣摆撕下一块白布垫在余声颈中,心疼得啧啧了几声。将左手按在余声胸口,却见余声眼中流露浓烈担忧。
沧海五窍流血本是余声亲眼所见。
沧海却道:“放心,一会儿你可能觉得身上更麻,反正是不会觉得痛的。”耸了耸肩膀,又将余声衣襟扯开,左手贴肉按在心口,闭上眼睛。
余声顿觉一股醇厚暖流注入心脉,又缓慢流经各窍,行过一个周天,全身舒爽无比。第二圈时,却果如沧海所言更是麻痹,除了浑身发热出汗,竟连沧海内息运至何处都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