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道:“哼。”
沧海猛提口气。又垮下双肩。
莲生道:“容成公子果然说得没错,你就是棵花心菜。”
“哎……”沧海欲说又不说,不说又不甘起急,几番挣扎,终于下定决心道:“唉你不知道,我这辈子都命犯桃花!没得救了!”
莲生斜觊他:“弱水三千……”
沧海又望天挣扎一阵,叹道:“唉,跟你老实说罢,某种意义上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莲生扭头就走。“你在弱水里头淹死算了。”
“……哎你走了啊?”沧海愣了一愣,追上举起肥兔子道:“你不顾‘兔子为证’了么?”
莲生停步道:“你和那些男人一样。”
沧海顿足道:“不一样!发乎情止乎礼,始不乱终不弃,怎么和他们一样了?”绕至莲生面前,“人贵有自知,恰巧我就是这种人。”
莲生不由接口道:“那又怎么样?”
“你嫁我为妾好过与平民百姓为妻。”
沧海迎向阳光挺起胸膛,琥珀色眼珠轻微眯起。
莲生忽然无话可说。半晌,又道:“你这人至少有两点惹人讨厌。”
沧海哂笑道:“哪两点?”
莲生道:“第一,诚实。”
“哈,”沧海笑道:“诚实也算错?那第二点呢?”
“自负。”莲生恨恨抓住沧海衣袖,“你这人太过自大了!”便就带着痛恨神色扑入沧海怀中。
沧海愣了一愣。微笑。“世间不可能有人能够随心所欲。”语声低幽漫漫,“因为身份的关系,我遇过很多很多值得人爱的漂亮姑娘,这是命犯桃花的境遇,我却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微笑叹息。“虽然我知道她们都对我痴心错付。”
“大言不惭。”莲生依偎在他心口,冰冷道:“我是要感谢佛祖你对我青眼有加吗?”紧接又道:“你知道她们的心思?”
“当然,”沧海渐渐感到她娇躯传来的热量,忽而迷惘。“我又不是缺心少肺。”轻轻摇了摇头。“但我不能那么做。干脆装作一无所觉罢。”
莲生道:“你对我也只是觉得新奇吧?”抬起臻首在沧海领口嗅了一嗅,喃喃道:“你真香。我一直以为是衣裳,原来是你。”
沧海无奈笑了一笑。“随你怎么说吧。”
莲生又拉起他手,掀起衣袖在手腕嗅闻,心不在焉道:“你在评论第一句话,还是第二句?”抬眼望望沧海,大眼睛里只有好奇。
“两句。”沧海笑道:“是你觉得我比较新奇吧?”
莲生脸颊微红将他手臂放落。
沧海道:“在中国,你这样对我是非常不尊重的。”
莲生愣了愣,“……你生气啦?容成公子经常这样,所以你生那么大气?”
“对。”沧海浅笑。“光天化日,就是夫妻也不可越礼。”
莲生又愣了一愣。慢慢从沧海怀里立直。
沧海笑道:“你不怕你家小姐看见?”
莲生抬眸坚定道:“我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
沧海心中不由澎湃不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落花无情去(二)
“你已决定了跟我走吗?”
前一刻沧海还激情洋溢的心情在此一句后忽然平静,忽然迷惘,又忽然颇有悔意。他甚至害怕莲生点头答应,从此相随。他真的迷惘。是否只是爱听海誓山盟,却从来不想沧海桑田。
莲生迟迟不语。
沧海一腔热切渐渐化作滔滔江水。似是亘古不变。
莲生忽而笑道:“你去跟小姐说,她答应了我就跟你走。”
沧海变色道:“你要我去说?你家小姐比我爹还要恐怖!”
莲生道:“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怕她?”
沧海一时只觉男欢女爱不过如此,甚至有些万念俱灰。世间的一切就像窗外徐徐而降的夕阳,抓不到,留不住,他却总是为蝇头小利而奋不顾身,而后悔失言。
“唉,”沧海道,“我就是怕辜负她。只有她一个,我没有假装不知道之后还不能接受。”
莲生悄声道:“你不要相信小姐的话,她早知道香川纱绪有个哥哥,就是没告诉你。”
沧海道:“我知道。”
“你知道?”莲生讶道:“你知道她在骗你?”
“嗯。”沧海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不要管,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对她说,也不要对我说。”神色郑重。“任何事都不要掺和,我不想你趟浑水。”忽又笑了一笑,“你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你去和她说啊。”
莲生道:“我是可以不顾一切,但是我不愿意。”
沧海怔住。阳光不太强烈照得他们二人面目清晰泛红。
有人说黄昏是事故频发时段,因为此时情绪最易波动,理智最难坚守。沧海的坦诚无疑便是冲动,莲生的告白是冲动?还是拒绝才是冲动?
沧海心中忽然一阵难过。
“你不愿意?”沧海无意识将肥兔子抱向心口,“你居然说你不愿意?那方才你……”
竹取同慕容在走廊远远望见的时候,正听见沧海高声叫道:“你居然说你不愿意?!那方才你还说带着兔子和我一起去?!”
莲生大愣特愣。美目忽转,惊见沧海身后垂露牡丹逶迤而来,大眼睛滚动几次,慌乱道:“……白公子在说什么?”
沧海叫道:“我要你陪我去看容成澈!明明说好了你为什么要临时变卦?你说话一点都不算数,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莲生心中惊涛骇浪,冰山似的盯着他染满夕阳,红琥珀色的眼珠。
“白公子,莲生的话都是真的。”痛苦的痛心疾首的容颜似乎不是假装。“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做的工作和适合的工作,我很清楚我现在没有空,而且那个工作不适合我,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沧海激动道:“我也不要一个人去!我说适合就适合,你跟我去,别的都不用管!”
莲生幽幽摇了摇头,“白公子,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又垂首鞠躬道:“小姐。”
沧海回过头,高高撅着嘴巴。
慕容笑道:“你是不该为难她。”
第一百九十一章落花无情去(三)
翻腾。血脉都在翻腾。
沧海倚靠身后窗框,抱紧肥兔子。“慕容,我现在非常不高兴。”
莲生躬身道:“因为奴婢拂了白公子的意。”
“你说的没错。”沧海立刻接道,“我像一只被桃子引诱上树的笨猴子,发现桃子是假的以后却再下不了地了。”
莲生垂首道:“原来白公子是想下地,并不是真心想吃桃子。”
沧海瞪着她。直勾勾瞪着她的冰山容颜,以期像雨前蜻蜓捉虫一样捕捉肉眼难以分辨的嘲讽。他想夕阳果然是留不住的。朝阳也是一样。
坠落一半的夕阳正赠与使他明白得失的那位女使,如同黎明前最黑暗夜一般的雾纱,将眸与唇的明暗清晰分割。所以沧海看不清小虫。
不因为他非是蜻蜓,他连伸手不见五指几十丈外的柴房都审视得一清二楚,那只是他不愿意。
果然,不愿意原是勉强不得的。
沧海觉得自己真的搞不懂。
慕容哧的一声掩唇笑了。
沧海挥起缃色的大袖子。“气死我了!她居然说得我一句话对不上来!慕容,我非常非常非常气愤!从来没有这样气愤过!”
慕容笑弯了眉眼,笑醉了媚眼,才柔声笑道:“容成大哥可是恐怖,中午时候还高高兴兴出去找你,说明天带你出庄采药,不知怎么,一会儿回来就涨红着脸,问他又一句不说,还眼泪汪汪的瞪着我们,吓人极了,自从进屋就没出来过,竹取问他要茶要水不要,也没人应声,偷偷从门缝里看去,就有个杯子砸在门上碎了。”
娇声停口,温柔眼波望住沧海,盈盈轻笑。
沧海眉心轻轻蹙着,面色不悦,像一颗燃了却没燃起来冒着虚烟的煤屎。“……这么说,你也认为我勉强她了?”
慕容笑道:“我没有这样说。”
沧海蹙眉冷眼,撅起嘴巴凶恶道:“我现在也生气了!你们就不怕我吗?”
慕容弯眉,面色转红;莲生使劲低下头去;竹取扑哧笑了。
慕容也不再忍耐,咯咯笑道:“生气了的小猴子有多可怕?”
沧海咬了会儿牙,大袖子一甩指住莲生,恨恨道:“我不管,我要你给我带路!”
莲生抬眼一望慕容。
慕容微笑点了点头。
“忘情。”
沧海回过头。现在黑暗中人是他,慕容檀色衣衫迎风沐斜阳,沧海眼前一片晕眩。
“……有事?”
慕容又微笑摇了摇头。“……没有。你去罢。”
“……哦。”
慕容既希望沧海能像那只肥兔子一样艰难攀上高山一般的肩头回首来望她,又希望他就这样在眼前慢慢的走。不回首,也不消失。
然而沧海还是同莲生转过走廊。
莲生方低声道:“小姐是希望你能天天来看她。”
沧海没好气道:“我知道。”
莲生停步,立刻回头道:“你跟我急什么?”
沧海迷惘挑起眉心。“哈,你跟我凶什么?”
莲生道:“你为什么不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落花无情去(四)
沧海努力挺直腰板,得意望着莲生努力仰高臻首才能看着自己。
沧海盛气凌人,却低声道:“怎么?我现在的样子很差劲吗?”
“当然不是。”莲生毫不退缩。“人说生气和吃东西时候的样子最难看,你看看你自己,连生气都生得这么高高在上颠倒众生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沧海猛提一口气,憋得脸都红了还一个字说不出来。
莲生像漠不关心的大气兰老板一样漠不关心,并加以几不可见的蔑笑展示创意之重要。
沧海蹙眉道:“如你所说,我有哪里不好?有哪里配不上你?”
莲生似乎无意隐瞒她之所以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容颜就是已被他风采吸引并折服。莲生所有不甘嘲讽渐变为微笑。单纯友好的微笑。大眼睛里只有欣喜,没有迷惘,也没有坚定。
只是微笑。
莲生微笑道:“所以为了我能多活几年,不要让我天天看见你。”
目力虽与残阳同步,渐渐适应越来越暗的脸庞,但沧海却似越来越看不清她。沧海垂眸眨了眨眼睛。
“所以,你其实是和其他女人一样想从我这里争权夺位?”
沧海抬起的目光颇有恨意。
莲生微笑未改。“你知道我不是。我对你的身世略有所闻,也明白我们不是‘门当户对’,所以我宁愿和你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门当户对?”沧海忽然愣了一愣。怀中肥兔子忽然静静轻轻直起了腰身,拧着眉头郑重望向沧海一动也不动。远方传来熙攘呼喝,黄昏乃今夜之始。
彤云与赤阳微弱如同新生儿的呼吸。微弱,却充满新生的力量。
沧海忽然笑了。笑道:“好个‘肝胆相照’。”
阳光很红,如同上好朱砂薄透一层渲染。走廊另一半很黑。肥兔子松了口气似的瞬间坍成一坨。
莲生微笑点头,微笑道:“你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
沧海笑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沧海想立刻见到神医。一见着他就拎着他的领子对他说:“澈你知道吗,我现在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而且我不明白。”
如果他敢问为什么就凶神恶煞的叫他闭嘴,如果他敢反抗就干脆揍他一顿。沧海知道打人不对,而且他绝不会这么做,但是他真的不明白。
只不过他没有这个机会了。连拎着神医领子神气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他抱着肥兔子闪身在侧一把推开房门等待锅碗瓢盆丢出来碎掉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沧海愣过之后回首征询莲生,又发现那个说与他肝胆相照好兄弟的女人已不知去向。沧海忽如一阵大风来,千树万树梨花败。沧海忽如一梦初醒,忽然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了。
赤足踏上柔软绿色的草席,边凭脚感研究草席草种,边悄悄走进房间,愣了一阵,才想起或许神医正躲在某处暗暗窥探并嘲讽着自己。
环视却无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落花无情去(五)
距离左脚左缘一寸之地,门扇缝隙精准正中之处,碎了一席白瓷。沧海目测并在脑中重组觉得它是一只甜白釉素胎茶盏。心中不由难受。
甜白釉像你,又甜又白。
因为神医曾把他比作此物。
所以物伤其类。
屋内昏暗使沧海进门时没有注意脚下碎片,可是他也丝毫无损。
正当他又再迷惘,逐渐适应的目力却见长方矮足条案下露着一角银灰衣衫。丝绸面料略略反射灰白亮光。二指宽镶边处金银绣线交叠缝出忍冬花纹。
沧海呆了一呆。他并非只有七秒记忆的弱智金鱼,但他却觉得自己像在鱼缸中浮沉。所见所闻皆来自水外。
那是另一个世界。
足底与绿色草席欢洽良久,几似一同生长的豆与萁了,体温也似相同。沧海在自己真正长成草席上苔藓之前终于抬脚,慢慢一步一顿靠近条案。当望见窗外槭树近在眼前时他晃了一下神。疑惑眨了眨眼睛,望了望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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