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破道:“我一直随身带着。每次看见它就想起芳芳死时……死时瞪着我的那双眼神。好像在对我说:你为什么没有救我?但是我不怨你……”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哽咽起来。
舞衣瞬间泪湿眼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钟离破会说“挖人伤口”。
钟离破低垂着眼皮继续道:“……本来我有能力的,却没有救她……如今我每晚都还会梦见她,她还是对我说一点也不怨我,但是我……她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对不起她……你有没有试过幻想一些你得不到却又梦寐以求的东西?”
缓缓抬起湿润的眼睛,看舞衣泪流满面。
又低头仔细擦抹小刀。“我经常幻想和芳芳的婚礼。”
钟离破闭上眼睛。叹道:“一片喜庆。到处挂着红绸,贴着喜字,喜乐吹打。吉日当天,我起了个大早,换上礼服,胸前绕着红花。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平时还要英俊潇洒。我想芳芳看见我这样一定会高兴,不后悔嫁给我。我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她,她是那么美丽……
之后我骑着白马迎娶芳芳过门。喜娘用镜子照过花轿四周,小孩子们跟着凑热闹,放鞭炮,看新娘,还要在花轿里也扔一挂炮仗‘搜轿’,芳芳换了新鞋,由喜娘背着上轿,之后绕城一周。我要让所有人分享我的喜悦,羡慕我的幸福,我骑在马上,俯视着永远找不到我这么好娘子的人们,之后同情他们,”
“到了家门口,又是一阵鞭炮——这是我和芳芳的家,我给芳芳的一个家——邻居们都来喝我们的喜酒,芳芳却还要在轿子里闷一会儿,这是让她以后收敛脾气,听夫君的话——其实她的脾气本就好得很,也特别听我的话——下了轿,乘马鞍,跨火盆……我们牵起同心结的喜绸,”
第一百六十四章钟离破的梦(四)
“拜了天地,送入洞房……宾客们的祝福声不绝于耳,我也不去招呼他们,我要留在新房里陪着芳芳,我答应过她,再不让她寂寞,”
“新房里已经燃起了龙凤烛,桌上摆着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我轻轻揭起芳芳的盖头,她的脸颊那么娇嫩,害羞的垂着头不肯看我,头上戴着珍珠凤冠,身上穿着大红的花钗大袖。)芳芳她……呵,她已是我的娘子,”
“今晚的娘子格外漂亮,今天是我认识她以来她最开心的一天,我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衣角压在身下,叫她以后无论何事都要从夫。我们喝了交杯酒,将酒杯扣在地上,我的扣在上面,她的放在底下……唉,这时有不识抬举的人来闹洞房了,他们全都拱起手来说我娘子漂亮,又祝我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忽然一道莺声极冷静道:“你为什么要说给我听?难道是因为我已是快要死的人了?”
钟离破从小登科的梦中被强行拉了出来,睁开眼颇惊讶的望着她:眼睛还红着,可是居然已严肃的盯着自己。钟离破轻笑道:“你可真让我意外。我以为你会嚎啕大哭呢。”
舞衣道:“哭过了。”
钟离破道:“哦,原来是想到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哭。”
舞衣盯着他。“我是同情芳芳姑娘。对于你来说,你一定是见死不救,受这种罪是你活该,我又有什么好哭。”
钟离破叹了一声。“居然不听我把话说完。”低头把小刀插入鞘中。“这刀好看吗?”
舞衣愣了一愣。忽见眼前伸过那把小刀,放在桌上。
钟离破道:“送给你罢。”
“刚才骗你的。芳芳上吊死的。”
舞衣美目微瞠,愣愣盯着钟离破的眼睛,难以置信。再不相信他任何话。
钟离破眨了下眼睛,“这回是真的。”
舞衣依然不信。
钟离破笑道:“你那么欺负小瓜,被我骗一下又怎么了。”小瓜忙挺起背脊想坐得居高临下,可舞衣面前的小碗刚好挡住了它。
舞衣美目一眯,道:“它都那么丑了,你还紧张它吗?”
钟离破的眼睛亮的发光,似笑非笑直望着舞衣。“我不是还喂它吃饭呢么,又没丢它出去喂老鹰。”小瓜立刻缩起了全身,真恨不得自己生得更小一些。
舞衣忽然间怒火攻心。又像一根盖着盖儿的烟囱,烟火充满肺腑又堵又胀又烫。钟离破望着她,对小刀一伸下巴,“送你了,还不快点收起来?”
舞衣抓起小刀直向他面门扔去,娇嗔道:“才不要你的鬼玩意儿!”
钟离破将手一挡便抓住小刀,笑眯眯收进怀里。“也对,等你死了,这刀还是归我。”
舞衣推桌,忿忿而起,背身站到窗前,两臂气呼呼的交叠胸前。
钟离破又笑了一笑。转向小瓜,脸皮猛的绷紧,冷声道:“看什么看,不吃收了。”小瓜连忙将脑袋杵进生肉里。
拼命吞咽。
第一百六十四章钟离破的梦(五)
窗前舞衣忽然回过头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绝不会变心的。)”
说完便转回头去。
钟离破叉起双臂哼了一声。
“你也喜欢做梦吧?”钟离破笑问,“梦里和谁在一起?”
半晌无言。
钟离破无声浅笑。“知道了。又不想和我说话了。”于是躺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又睁开。瞪了不忿儿的小瓜一眼。
“吃饭了吃饭了……”消失很久的黑衣蒙面“醉风”人们将饭菜端了出来,“咚”的蹲在地板上。菜汤、饭粒,洒了一地。
沈隆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因为他们自从今早已不再把守。只偶尔看见前后门几人的黑色衣角。沈隆又眼睁睁看着他们向饭菜里下了麻药,之后消失。
沈家人没有动,谁也不想吃那种饭菜。一桶白饭,一桶什锦菜,像富豪家的上等猪食。何况里头有麻药。
沈远鹰忽然站了起来。拿了个大碗,舀了满满一碗白饭和猪菜,还多浇了一勺菜汤,沈家人静静的看着他将这碗饭和一双筷子送到沈隆面前。
“爹,吃饭。”
沈隆竟十分欣慰的接过,道:“你们也吃。”
于是沈远鹰又端了饭送给沈云鹧,再要敬二哥时,沈灵鹫已微笑着自己盛好一碗。沈家人瞪着眼珠子看沈隆、沈灵鹫吃的恁香,沈云鹧气得手直抖,随时要将饭碗砸烂。
沈远鹰也盛好自己的饭,坐到沈隆身边食用。
沈家人惊讶的看着沈隆抬起眼目光扫向他们,也十分惊讶道:“哎?你们怎么不吃?”
沈云鹧高高举起碗来向地上使力,大叫道:“这种毒猪食怎么咽得下去?!”忽觉一股微力将手臂一托,碗竟砸不下去。沈云鹧同出手的沈远鹰同时一愣。
沈隆道:“唉,云鹧,你吃,只是经脉无力,不吃,连手脚都没力,为什么不吃?”又对众人道:“你们谁行动慢了,一会儿没了饭菜想吃也没得吃了!”
众人愣了一愣。不知谁先爬了起来,忽然一下全部蜂拥而至。
沈隆、灵鹫、远鹰,三人相视笑了起来。沈云鹧无法,只得忍耐着扒了口饭,溜溜儿饿了快一天,不吃时没觉什么,一吃起来忽然觉得甚是腹饥,而这饭菜不仅没有看起来恶心,反而是珍馐美味了。
方才沈远鹰托住沈云鹧那一下,忽然使出了内力,是以二人都愣。沈云鹧只当沈远鹰内力超群,使出来没什么稀奇,何况已并非初见时那般浑厚。沈远鹰却觉自己一直浑身无力,方才一时情急竟忘了此事,使出一点内力也不足为奇,他想是那麻药只够维持一天,或许时限快到是以不能完全辖制。
吃了这饭以后必定使不出来。思忖至此不由叹了一声。
沈灵鹫拍拍他肩膀,沈隆望了他一眼。于是沈远鹰微笑作为安慰。
大堂里盛饭一乱,副手连忙从正门往里探视,见这场面不由大愣。急急上楼报与钟离破,却见舞衣背向而坐。
第一百六十四章钟离破的梦(六)
钟离破躺在椅内连眼都没睁,只轻轻哼笑了一声,摆手让他出去。
副手偷眼看见一只冻鸡正企图接近钟离破,被他闭着眼扒拉个跟头,又向远处推去。
副手连忙低下头,满身冷汗带上门。
钟离破道:“原来他喜欢吃猪食。这就难怪了。”
舞衣愤恨不答。
钟离破闭目又道:“担心么?可惜你什么都做不了。”
沈灵鹫低头咀嚼饭菜,姿容甚是文雅,却慢慢皱起了眉头。半晌,抬起眼皮望了沈隆一眼,又看看沈远鹰。沈远鹰回望,沈隆垂目道:“灵鹫,怎么了?吃不惯?”
“……不是啊爹。”沈灵鹫答着,端着碗坐近了些。四下寻望一番,才低声道:“爹,儿子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沈隆终于抬起眼睛望着沈灵鹫,点了点头。沈远鹰道:“午时都过了许久,还不见钟离破。”
沈灵鹫道:“正是为此。既然他想收服沈家堡,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动静?莫非有变。”
这“莫非有变”四字一出,听得沈远鹰一身冷汗。
沈隆摇了摇头,“‘醉风’纪律森严,既然上头有令,他不敢不遵。”
沈云鹧在旁接话道:“可是他现在受着罚呢,据说是不听命令放了个什么人,他有前科!”沈灵鹫和沈远鹰直给他使眼色,他还接道:“他不听命令死的是咱们!”
沈隆马上皱起眉头一巴掌拍在沈云鹧大脑袋上,“啪”的一声。沈隆怒道:“臭嘴!不会说点别的!赶紧吃完挺你的尸去!”
沈云鹧马上不说话了。
沈远鹰许久不听这话,不由笑了起来。
沈灵鹫却叹了一声。
沈隆忽见门外副手又来张望,便尽力叫道:“喂!你给我过来!”
这一声断喝虽不如晴天霹雳,也使人心头发颤。大堂上突然安静,齐向副手望去。
副手一被震慑,一碍面子,只得挺高胸脯稳步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副手沉声道。
沈隆哼了一声,虽是席地而坐,威风不改,望着天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副手一愣,却道:“怎么?回心转意要报效‘醉风’了么?”
沈隆道:“我不与闲杂人废话,叫钟离鸟人出来!”
副手哼道:“大人没空理会你。警告你,再大喊大叫立刻结果了你!提前知会你是给你面子!”说完,转身离去。
沈隆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灵鹫却道:“好生奇怪。”
沈远鹰一愣,也恍然察觉。“是啊,他们不就要沈家归顺么,为何爹开了口他们反而不理?”顿了顿,瞪大眼睛,“二哥所忧却是为此?”
沈云鹧甚是懵懂,沈隆却渐渐冷了脸。
沈灵鹫点了点头,“正是。虽说给咱们时间考虑,可是他居然许久不曾露面,好像对这件事根本就不关心。起初我只以为那年轻人忒也老成,真沉得住气,只等咱们自己消磨蹉跎,他好不战而胜。谁知他从开始就存了歹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偷兔子的贼(一)
钟离破闭着眼睛,也不管舞衣在没在听,自顾道:“沈老三在我面前耍花样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有神策令和兵符在手,但是他毕竟是沈家的人,我留了两天给他们也算是给他个面子。说到底,我只认神策令上神策的亲笔,那就是‘灭沈家堡’。”
沈灵鹫叹着气抬头四顾,忽的一愣。望着人群后方,将沈远鹰肩膀轻轻一拍,努嘴儿道:“三弟你看,阿邦方才不是坐在中间的么?”
沈隆也已抬起头来。
沈远鹰道:“换个地方没什么……”说到此处,已发觉沈邦在悄悄往后门挪去,不住四下观望。回过头来,沈隆望着阿邦的目光移到自己脸上。
沈隆叹了口气。
沈灵鹫道:“但愿他跑的出去。”
沈远鹰道:“只要有人能出去,就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二人心上一松,沈隆忽然道:“只怕等不到三天。”
沈灵鹫立刻道:“爹的意思是……”
“哼,”沈隆把空碗往地上一撩,伸袖子抹了抹嘴。“那鸟人既然想弄死咱们,他的话还能信?”
沈云鹧双眼一下瞪得比饭碗还大。大声道:“爹啊——!嗷!”话还没说又被沈隆给了个巴掌。
沈隆气道:“你爷爷的!不会小点声说话?!”
沈云鹧忙缩起脑袋,气声道:“爹,我们……”
沈隆眉头一皱,“大声点,听不见。”
老二老三又忍不住苦笑起来。
沈云鹧咳了一声,低声道:“爹,我们还是反抗吧,这样就算死也死得壮烈一点,”猛见沈隆眼睛一瞪,还是忍着肝儿颤接道:“那个……要是就被人一滴麻药就灭了,那咱们也死得太……太他妈憋屈了……”
沈隆瞪着眼睛直喘,只见长须耸动。沈远鹰同沈灵鹫忙扶住沈隆,劝道:“爹,大哥只是一时情急,您千万不要生气……”
沈隆忽然将手一摆,道:“这次我同意云鹧。”
另两人一愣。沈云鹧满眼冒光。
沈灵鹫眉头一皱,望了望挪到后门边的沈邦,对沈远鹰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再看看的好。”
沈远鹰点点头,“爹,我赞成二哥。”
沈隆一愣,忙往沈远鹰那边挫挫,道:“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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