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走去一掀白布,中层果然放着一个较新的小包裹,打开看了看,确实备了很多必须药品。沧海却丢下它,到另一边斗柜里翻找起来,神医问也不答。
不一会儿,拿了两个纱布缝的旧药袋,各塞了几块安息香进去,抽了口儿,其中一个自佩,另一个塞到神医怀里。“出来行医也不带这个,被什么痨虫看上了怎么办呀,真不叫人省心。”皱眉低头数落完了,看也不看神医一眼,自去准备。
医书中载,安息香大能杀痨虫,内有麝香,尤以避恶,医者不可须臾无也。
神医忽然哽咽当胸,愧疚不已。沧海却浑然不觉,背身又问道:“喂,准备这么多蜡烛干嘛?”
神医感动中随口回道:“怕你不够用的。”
沧海看了看一大捆红烛,脸色颇为难看。这家伙,真打算累死我么?这个能点多少天啊……
第一百零八章死人中蛊毒(五)
忿忿的拿了几支点在病患身侧,将施术台照得通亮。又拎出一件挂脖子的小围裙撅着嘴巴穿了,开烧酒瓶盖儿嗅了嗅,立马熏得扭头伸长了手臂。
神医站起来从角落提过一只小炉子,生上火热烧酒。沧海拿起两块青布,舀了雄黄末、山甲末、皂角末包好,用布绳儿系了开口。又拿一条布绳挂在右手虎口,两手举至耳畔,左腕上淤痕青紫。分开拇指从鬓角往耳后细拢,拿布绳系了长发。转过头来。神医恰也回身,顿时双目一亮,却未开口。
沧海一直站在门板前面垂眸盯着那年轻男子的脸。烧酒很快温热,神医拿过一只瓷碗倒了些出来放在沧海手边。沧海看着烛光下摇荡不平的酒液,没有动作。迟迟。
神医立在身旁轻轻眯起眼眸注视着他,良久。轻轻将他一扯,开口道:“逗你玩呢,还是我来吧。”伸向青布药包的手被迅速拍开。
“不”异常坚定与颤抖的语声。沧海淡淡道:“我来。”又定神半晌,郑重吸气。他们都是在书中目睹,在纸上谈兵,然而如此诡异难测的戏码马上就要上演。
沧海伸出的右手很慢,极慢,但是距离药包一寸之处突然加速。
“且慢”神医的语速比他还快。拦下他的手指在相隔一分之处。
沧海的指尖没有碰到药包。他抬起头来微微笑了一笑,轻嘘气道:“……吓我一跳。”他竟然笑得出来。
神医眯着凤眸盯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副乳白色的手套,“戴上。”侯他犹豫着接过,又故作轻松道:“羊肠子做的呢。”
沧海忽然嘴巴一撅,“吚,用什么不好偏用这个,在遥远的国度,可是做那个用的哎。”说着,细细的把它套在两只手上。
“做什么用的?”神医迷茫问道。
“你自己知道。”
神医想了想,似乎了然,不觉轻轻一笑,又道:“对了,趁机考考你,知道这蛊是怎么下的吗?”
“容易,他脚底有个细小的血道子,拨开却很深,应该是在篾片上涂了蛊毒被这倒霉家伙踩上的吧。”挑起眉梢曲了曲被包裹的手指,嘟了嘟嘴巴,道:“没想到还挺舒服的,怪不得做那个用。”
神医不得不抿唇一笑。
烧酒凉了。
两人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开始凉了。
神医端起酒碗。
“要不你喝一口吧?”
摇头。
换了烧酒。
两人似乎都再笑不出。
沧海眉尖极轻的蹙起,毫不犹豫。
抄药包,蘸烧酒,按上病患前胸。
霎时,昏迷男子猛然闷哼五官痛苦扭曲,额头见汗。
沧海的手同时吓回,衬衣汗湿贴背。心脏快从口中跳出。沧海用几乎找不到的声音低沉道:“再下麻药。”
神医用竹管吸了几滴,掰开男子口灌了下去。男子似乎沉睡。
沧海开始下药。
药包围绕前心尽可能擦出一个大圈,不停重复回环。男子不再出声呻吟,然而眉头紧锁不放。
第一百零八章死人中蛊毒(六)
仿佛失去意识后依然不可逃脱蛊毒磨痛。胸前麦色肌肤很快摩擦烧燥变红,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么应该发生什么?
他们根本都不知道。名医老师的书中一带而过,鬼医的随口透露只字未提。什么叫下药?什么叫症状?怎么才是有效?怎么才能痊愈?
没有答案。烧酒又凉。
新蘸药包开始收缩在心口画小圆。一圈一圈,沧海的头颈不断跟随右臂的摆动而动,他的脸颊已快如烧酒擦过数遍的皮肤。汗珠布满面庞,交汇成溪顺脸而下,流入眼内模糊一片。
神医赶忙拿了帕子帮他擦汗。
半个时辰将过。依然什么都没发生。病患的眉头却越锁越深。沧海抹一把颔下汗,终于开口道:“翻身。”
二人齐将男子翻转,背脊向上。烧酒见底,又凉。
后心亦是。先擦一个大圆,再擦一个小圆。沧海的眉心也已深深蹙起,银牙暗中狠咬。两人谁也不语,四目死盯药包之下,仿佛下一次徘徊便是见效之时。二人瞪干了一整瓶烧酒。
热了又凉二十次,凉了又热二十一次。
三个药包。
翻身两回。
右手单画五百零一个圈子。
却毫无起色。
然而病患已不时呻吟。
神医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百依百顺从不忤逆坚定深信给他如今才华地位金钱的授业恩师。他甚至想劝沧海放弃。话到口边,望见他留海粘贴的前额眉梢眼角,竟茫然缄默。他的眼睛似乎被那不断的圆圈划得昏花,他竟觉得,沧海的右手腕忽然就那么胖了一圈。
第三瓶烧酒。
第六个药包。
第五回翻身。
烧完了一根蜡烛。
依稀光中,神医仿佛看见他眼中开始蓄泪。神医转身续蜡。突听一个疲惫沙哑难掩激动的语声叫道:“澈你快来”
神医抽身奔到,他没有闪失。他死死盯着自己不停划动的药包下面,神医突然睁大了眼睛。
药包过处,皮肤里密密麻麻露出五颜六色细毛,小如针尖,远看如同浅淡颜料,近看如同染色猪毛,神医一眼望去鸡皮疙瘩满身。
“是不是把这些擦出来……”说话中不敢停手,喘息接道:“他就会好?”
“……嗯。”神医难以置信的皱眉忍视,压下胃中翻腾。
沧海虽说,却不见任何喜色,眨了眨略干眼泪,右手加紧运作。“澈,帮我、帮我把棉袄脱下来……”
神医的目光尤停病背,过会儿才望在沧海侧脸,依稀想起方才那个低哑的声音,忽然愣了一愣。沧海又道:“快点,澈……”
神医出着神站在他身后,仿佛他神思没有指挥而手脚自动,恍惚抬起两指,自背后伸过捻开他领上第一枚纽扣。神医的手跟着他摆动的身体动。无意间挨到他湿嫩的下巴,恍觉这棉袄外面都开始潮湿。
于是手指忽然灵动。几下解开扣子,捏着领子向自己怀中拉褪,沧海脱下左袖,将药包换至左手不停,再脱右袖。
第一百零九章比鬼还可怕(一)
沧海的上身已几乎压在施术台上才能使上力气,他的手臂也已使不出力气,支撑他的已变成肩膀。整条右臂如同一根系着药包的树枝绑在肩头。像一个不需资源供养的机械木头人。病患呻吟声若大。
沧海不敢稍停。棉袄一离,沧海立刻用空闲的手扯起后摆,背心衣裳起而又落。粘在脊骨半透明的布料复色。
神医见他贴身衬衣已完全湿透,手背挨在长发与颈间,伸出来水渍一片。长发紧覆后背,布绳略脱。棉袄内里也已如水。
神医解开布绳替他从绑。恍惚听觉他喘声似变,却因前时惊迟未想,只觉他手越动越快,却又越动越慢,唯勉持而已。突听沧海又道:“棉、裤……”语声哽咽不定。原来悲喘竟化为啼。
神医又迅速解开他裤带,他上肢摆动,却适时帮抬左右双腿,神医提着潮湿棉裤站直,侧面见他眸中水凝似冰似晶,随体而颤,而绝不肯下。
沧海咬了咬牙,突将药包换至左手。甫一用力,便双眉紧拧。青紫淤痕晃人眼目。神医忙道:“你走开我来”沧海猛喘摇头,“万万不可岂有……废途……之理”话完鼻翼紧密翕动,泪眼猛眨。
神医急道:“不行你左手……”
沧海竟用更快更劲的手法作答。神医无言,默默换酒。
然而如染色猪毛般根根直立之物仅止露出针尖大小便巍然不动,不论沧海如何下力圈动,都再无分毫起色。
沧海不禁颤声道:“澈……似此……奈何?”半晌无声,抬头一望束手皱眉神医。“澈……手下但觉某物游动之状,又积硬根深不得出,似被毒物禁锢……何药……可解?”
神医猛如醍醐灌顶,叫道:“五味消毒饮”拔步便施,头也不回又道:“白别停我来煎药”
即用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紫花地丁,紫背天葵子五味,水一盅,煎八分,加无灰酒半盅,侯再滚二三沸。
沧海只得自将病患翻身,使劲猛擦前心,须臾,却见前心亦现五色细毛,状如后背。沧海不禁面现喜色,士气顿增。然而细毛长如针尖时又停顿不生,沧海急汗更甚。
擦过前心,翻身看视,猛然瞠目
神医突听沧海惊呼半声,回头却见方才病患背心所出细毛竟蓦然不见只有油光光红彤彤粗糙皮肤神医也不由惊得面无人色,失声道:“好厉害的蛊毒”
沧海失神半晌,又抄左手药包狠命按下。
神医那刻猛被震撼。胸中似有昂藏汹涌之气不断膨胀,又心痛敬仰得无法自拔。愣忡间,汤药沸腾。
这回沧海没擦几下猪毛又现,却依然只如针尖便止,病患体内硬块似软,但没有成效。
一时神医端来药汤,二人合力喂下,神医却道:“这汤药喝下需盖被出汗,现在他虽然出了一身汗,但身体并不温暖,药效发挥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呀?”
第一百零九章比鬼还可怕(二)
沧海已然费力如斯,是以神医说得甚是为难。然而沧海左手挥动毫不为所动。神医沉默一会儿,不得不重复一遍。沧海依然不理,神情庄如征战,手动如听鼙鼓,金戈铁马无声,军令如山不赦。
神医疑惑中忽见他手动似慢,只当他疲惫之故,还要说时,却见病患猛如痛断肝肠般手脚抽搐,无意识地抬起四肢反抗。沧海叫道:“绑住他”手中药包速度如一,神医倏忽惊道:“你用内功?不行”一边按住病患双手捆绑,一边急道:“你身体支持不了的还是我……”
沧海此时猛抬头望了他一眼,只字未言,瞳仁清澈。神医仿佛被那一眼摄去了魂魄,竟然立时冷静,只能恭敬服从。神医到后来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白竟有征服一切的魄力。
神医缚好病患四肢,但是每次帮他翻身时都要解开从绑。
鼙鼓声急。
病患叫喊如同杀戮。
内功源源将汤药发散,也将药包与烧酒的药效注入经脉百骸,五色细毛终于从针尖增长至二分长短,不管是前心还是后背,擦时出现,翻身不见。
青布药包又从沧海的左手换到右手,发力点从肩膀下移到腰。第六瓶烧酒将近,沧海忽然缓声说道:“我知道了。”
鼙鼓猛止。
两军待阵。
“……知道什么?”神医侧首相问。
“这蛊毒。”沧海又研磨几个圆圈,“你擦前心时,它会移至后背,擦后背,它又会移至前心。所以要反复擦,羊毛才会出现。”
神医想了一想,才点头应了。又将目光下落,见病患前心簇簇五色羊毛,渐从身体毛孔之中生长出来,团聚于胸。黑色者如发,朱色者如血,黄色者如金,灰色者如线,白色者如银。根根纤细,纠结如麻。神医不禁大皱眉头。
沧海淡淡道:“澈,酒热了没有?”
“……唔、唔?”神医回神,“哦,热了,热了。”
“你过来。用干净黄土研磨成泥,加水和团。”
神医愣了愣,“……沾羊毛么?不能拽出来算了?”
沧海摇了摇头,“试过了,不行。只能用烧酒擦才能出来。”
神医应了,快速团好泥团。
沧海又道:“你过来,站这里,我用药包擦,你随着我用泥团滚。”伸出左手,“你把手套摘下来戴。”
于是二人一用右手执药,一用左手执泥,被擦出来的羊毛果然慢慢揉进泥团之中。病患痛呼之声越来越响,如受斧钺重刑,如遭挖心掏骨,痛不欲生。
神医眉头越皱越深,心里如同被塞进了五色羊毛,堵得透不出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身为医者,虽医不分长幼妍蚩贫富贵贱,自矜己德,但是心中膈应实在难免。
沧海忽然侧首将神医艰难神情一视,其淡然疑惑与不屑跃然脸上,神医愣了愣,不好意思低头,见手中泥团五色羊毛扎然,猛扭头疯**呕。
第一百零九章比鬼还可怕(三)
沧海眉心不禁蹙了一蹙,屈膝将碍事神医往旁边一拨拉。神医扶着桌腿蹲了一会儿,渐渐平复。病患哀叫声中,神医刚开口,万不该低头又见泥团。
“小心他咬舌自——哕”
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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