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的背脊也不禁隐隐发麻。他像一块附身在地府阎罗身上的护心宝盾,跟着阎君在每个辖区做例行巡视。阎王的手里也许正提着一条满是倒刺的镔铁鞭子。
那是他自认。
其实神医像一个长着一颗人头、一颗兔子头的大肚子妖怪。
野外风大只是不时知觉,如今室内,加之体温烝熏,沧海身上薄荷甜香扑鼻涌来,感官越是靡靡,神经越是绷紧。身前的人还在不停颤抖。
神医终于忍不住又捅了捅他,低吼道别抖了”身前猛的一顿,抖得更猛烈。
神医将沧海带回他上次所住房间,沧海冻得依然不肯下来。神医点上蜡烛,脱了斗篷,明显看着他在胸口抖成一团。姿势像一只小猿紧紧勾着母猿。
神医举起手中鼓囊囊的包袱,道这里有衣服,穿上就不冷了。”
沧海还没听完就蹦了下来,脚一沾地又立刻踩在神医靴面上,从包袱里面抽出一双小棉靴蹬上,下了地就一脚踢在神医迎面骨上。穿鞋也不知是为防冷还是为踢人。小棉靴还是硬牛皮包头,疼得神医在地上直跳。
沧海一边从包袱里揪衣裳裹身,一边蹦脚低吼道死人渣有衣裳也不早拿出来”
神医毫不相让,回嘴道早拿出来?嘿,就你?也跟那棉被似的了”低头揉腿。
沧海撅着嘴愤怒了半天,刚把一件月白绸面儿小棉袄伸上一只袖子,忽然“嘘”了一声,二人屏息听了听,房外似乎有些微响动,又静了。沧海眼珠飞快幽深,越深越亮。
二人相视一眼。
房外又响。
哒。哒。
哒。哒。
毋庸置疑的脚步声。
靠近这间屋子。越来越近。
神医一把提起沧海连包袱一起甩到床上。拿黑斗篷遮好。
敲门声立刻响起。
“谁呀?”神医立刻回答。很快拉开房门。
“咦?是您了?”门外的是个一身黑衣短打的彪形大汉,左手缺了食、中两个指头,腰间的裤带却是一条活生生的青竹蛇。
神医笑道是啊,要哄那家伙睡了才能来嘛。”
大黑愣了愣,“?有急事要大半夜跑来?中午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不跳字。
“啊啊,不是因为那个,”神医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绦白玉如意,道:“是忘了东西在这里。我故去的干娘送给我的,哄完那家伙睡觉才发觉不见了,就想可能落在这里了。本来明天取也可以,不过被那家伙搞得过了困劲儿……”
第一百零八章死人中蛊毒(一)
“本来取也可以,不过被那家伙搞得过了困劲儿,又要进城,我想这里离得近就干脆了。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就没叫你们。”
“哦,哦。”大黑点了点头,似乎在审视。又道啊,对了,我打量您今天走了暂时不来,就把炉子搬出去了,我现在再帮您搬进来吧。”
神医笑了笑,“谢谢了。”
“哎不要跟我客气。”大黑深古铜色的皮肤油得发亮,他的眼珠在一点烛光的照射下闪动,却看不清望向何处。大黑出去了,果然生好了炉子搬入室内。
神医正在床前脱外衣。看见大黑进来便一屁股坐在黑斗篷上,笑道搬来这里,可以睡得暖和些。”话锋一转,又笑道你还没睡呢?”
大黑搬着炉子靠近床前,直起身时仿佛扫了一眼床上的黑斗篷。大黑望着神医的脸笑了笑,道睡半截儿醒了,顺便溜一圈儿看看。我听说上头庄子里老丢,小黑总管又小,又忙,所以我最近帮着查得紧些。”离得近了,看见他好像有意无意总在盯着那件斗篷。
神医道半夜惊醒?,免费给你把把脉,看是原因。”
大黑笑道不用把了,尿憋的。”又出去提了水让神医沏茶。
神医笑道你确定这是水?不是尿?”
大黑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退下。神医终于从黑斗篷上站起来。
大黑忽然回头。
神医一惊。却保持微笑。
大黑完好的右手指了指床上,道斗篷……”
神医袖中双拳握紧,“斗篷?”回头看了看,“了?”暗中蓄力,待他说出怀疑的只字片语时将他立毙掌下。
大黑笑道那么坐,会压出褶子来的。”
“……嗯?”
“爷不是还要进城呢么。”
神医凤眸眯了眯,大大的“哦”了一声,“看来,我要找个地方好好的挂起来才行啊。”
“对的。”大黑笑着说完,退出去关好了门。
肃静中又是哒,哒的脚步声确实远去了。
神医松了口气,回头轻声道行了,起来吧。”将敞开怀的外衣又系上带子。床上半晌没有动静。神医愣了愣,立刻惊惧。这家伙……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压死了吧?赶忙撩开斗篷,伸着一只棉袄袖子的人直愣愣趴在下面,睁着两只眼珠子一眨不眨。
“唔……”不会……死都不瞑目吧?这是我见过最可怕的死人了……最关键是被我压死的……
“喂……”神医慢慢靠近,“你没事吧?”棉袄的袖子似乎还在起伏。
极轻的一声呻吟,沧海终于动了动。“……不到两个时辰你这么摔了我三次,坐了我一次,我能马上起得来那才叫奇迹。”
第一百零八章死人中蛊毒(二)
抬眼看了看沧海,神医又问道哎,白,刚才是不是坐你腰上了?”探过头又道……你的腰是不是又快断了?”
“嘶……”沧海拿过小棉裤往里伸腿,不悦道你这么恶心啊。”
神医愣了愣,忽然兴奋低道啊你……你以为我说的是那个?哇——”感叹完了一指他,“真龌龊”鼻子也皱起来。甚是可爱。
沧海忍不住不笑,哼了一声,低下头藏起表情,却见包袱里面还有一件粗布短袄和一领雪白狐裘。只好狐疑套上短袄,拿着狐裘发呆。
神医问道还冷吗?”不跳字。
沧海摇了摇头,“还好,刚才被你又摔又坐的,疼出一身汗。”
神医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狐裘抛在床上,拉起他,“跟我走。”
沧海竟然没有废话。途中只是低头看着那件不情愿的粗布衣服,是以有些头晕。“……干给我穿短打?”
“因为需要你干活。”神医也立刻轻声回答。
“那你呢?”
“我不行,刚才吹疾了风,头晕的厉害。真的,没骗你。”
“我看你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干活——你信大黑的话么?”
“说实话,根本不信。不过还好你瘦得像卷床单,他似乎信了。”
“……唔。”不太乐意。
“你不问我竹哨的事查得样?”
“不用问。既然你答应了自然会做到。”
“呵。这边没查出,我派人到他家乡去了,回头一块告诉你吧,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又道容成澈。”
“嗯?”
“我最恨事么?”
“……被人说成是?”
“我最恨别人把我当傻瓜。这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哦。”神医轻快答道。“彼此彼此。”
神医攥着他的微凉的左腕,轻轻揉弄瘀伤。“手还在痛吗?”不跳字。
“废话。”
“哦,那没办法了。当我对不起你吧。”
“叫‘当’……”
“干活的时候需要两只手。更需要一个清晰清醒的头脑。”
“……不是要去挖坟吧?大黑刚不是说中午那个人已经死了么?”沧海说完,神医已推开地室的铁门。台阶下转弯处透出颇为明亮的灯光。“啊”沧海开始蹙眉撇嘴,“不是要解剖吧?”说着,乖乖随神医步下阶梯。
神医侧首含笑看他,神情却说不出的凝重肃穆。“?小时候带着我们干这个,你不是比谁都欢?”
沧海大翻白眼,“哎哎,小时候哪懂脏净的。”
台阶下面只是一个几丈方圆的普通石室,看得出一尺长四寸宽的青石垒摞成墙,墙角受潮已长出嫩绿苔藓。阴湿酶潮的气味扑面而来。
石室中央架起的门板上,平躺着一个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年轻男子,赤着上身,腰腹以下盖着一块白布单。露着一双赤足。
沧海的表情也郑重起来,边走近边道这就是中午那个人?”
一望那人面色,顿时瞠目道他还没有死?”
第一百零八章死人中蛊毒(三)
“不。”神医负手跟进,肯定的重复了一遍他还没有死。”顿了顿,“要不我说不够了呢。你看得出我用的药吗?”不跳字。
沧海稍作检视,抬眸问道就是那天那个‘麻药’?”
神医直望了他一会儿,方点了点头。
沧海垂眸眼珠转了几圈,偷偷看了一眼还在看他的神医,又低下头去。“为、为……咳,为要用麻药造成假死状态?”沧海掀起白布单检查全身**男子的身体,没有听见回答抬头望了神医一眼。
神医耸耸肩膀。“除了你我,不想被别人。”
沧海在这人皮肤上按了按,又问这人干嘛的?”
“就是一个普通农人。”
沧海蹙了蹙眉心,搭上病患脉搏。不上一会儿,突然缩手惊道这人中的莫不是蛊毒?”
神医闭目疲倦点了点头,“所以我说,不沾染别人为好。反正你是不怕,对不对?”
沧海蹙眉颔首。额间薄汗,有惊有疑有惑,唯独没有惧。愣了愣,猛抬头诘问神医道你、你不会叫我来帮、帮你清除蛊毒吧?”
“对呀,”神医不禁微笑,“就是呀。不过不是帮我,是帮他。”指向病患。勾唇又道不是吧?真害怕啦?”
沧海半张脸都皱起来,却摇头,“据说很恶心的,比解剖僵尸还恶心。”撇了撇伤未愈的嘴巴,只好道他蛊毒啊?我看不出来。”
“我开始也没看出来。”神医向贴墙摆放的蒙白布的高架柜走去,“他来的时候已经挺严重了,头痛、寒热。”轻轻扯下布单,灰尘依然簌簌而落。
“那不是伤寒的症状么?”沧海见几个过人高的柜内陈列的都是医用器械与药品,只是久弃不用。
神医略回了回头,“我还没说完。”从柜子最底一层的黑暗影里搬出一把椅子。“而且还心腹绞痛,日夜不休,且不通便。”又从架子上取过一条手巾拍打椅上浮土。
“这人之前便在其他大夫手里就诊过,那群大夫也是当伤寒那么治的,只不见好。饮食药物吃下去就吐,后来又到一个归田的老御医那里去看,说是肚里有虫,才按痨病那么治的,可还是不好。可巧他是名医老师的,也算我半个师长,就给送我这来了。”将椅子搬。
沧海习惯性要坐,刚撅起来就被神医推一边去。神医道我头晕着呢,”坐了,摆好两腿位置,道现在你可以坐了。”见沧海愠气,又补充道这里只有一把椅子。”
沧海不理,问道后来呢?”
神医道后来我就没在啊,小黑着急忙慌的上山找我,我下来一看才是中了蛊毒。我当时就决定隐瞒这事,于是借口说这病人食水未进,亲自拿竹管吸了一点点水喂他,其实在里面下了麻药,他喝了不省人事,我就说还没医呢就死了,这人给耽误了。”
第一百零八章死人中蛊毒(四)
“又是痨病,容易传染,得快点焚尸才行,就支开人把他搬到这里,又到后山随便烧了点树叶,就给遮过去了。”
沧海撇嘴道:“你这人可真够狠的,为了自保竟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又摸了摸病脉,“还好,这麻药还能坚持一会儿。”
神医清楚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了?本来他就痛得受不了,这样不是一举两得?不过你倒挺聪明,一下子就知道又是蛊毒又是麻药的。”
沧海暗中翻了翻眼睛,“那后来你怎么知道他中的什么蛊?”
神医道:“查医书啊,名医老师留下的。‘羊毛疔’,听过没有?”
沧海愣了愣,又向病患胸口细看,才要将他翻身,神医又道:“我已经看过了,他前心后背都没有疹子。所以才是蛊毒嘛。”
沧海皱了皱眉头,但觉后脊梁一阵发麻。“我只听鬼医提过医法。”
“哦?”神医坐下以后似乎精神少许,颇感兴趣侧首道:“你竟会知道?说来听听。”
沧海道:“就是用青布包药,蘸烧酒擦身么。”
“唔?你真的知道?”神医更为精神,缓缓挑起两道眉梢,得意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了?”
“不……”沧海迷茫刚要摇头,忽然一顿,慢慢瞠大漂亮的棕色眼珠,几乎失声低嚷道:“不是吧?你叫我来帮他擦身?”整张面孔因吃惊与难以置信组合成一副从没见过的可爱表情。
神医不禁嘿声而笑。欣赏了半天,才找抽点头道:“对啊,都说了我头晕。怎么?你不愿意?”
沧海为难的又看了看门板上虽然因病瘦削却依然颇为健壮的农家小伙,蹙眉道:“也不是不愿意,你知道多麻烦啊医这个病。就我这个体力……干完这个非得一个月下不来床。”
神医又开始坏笑。
沧海冷眼,“你又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起来帮忙”
神医未动,只是抬起下巴往对面柜子上一点,道:“都给你准备好了。”被沧海恨恨夹了一眼,反而欢欣鼓舞。
沧海走去一掀白布,中层果然放着一个较新的小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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