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笑道:“以后你说话可得注意了,念过书就不能这么粗俗了。”说完,抱着兔子从石宣房里出来。
但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很觉心旷神怡,便决定散步一会儿,绕路去找宫三。
沿着石子小路边沿慢慢的走着,踩着一半路,一半土,有时路不平整,依然硌到脚下伤口,干脆踩着露水滋润的松软泥土,从各样高树矮树底下钻过,很觉乐趣。疏疏散散斑斑驳驳的树影或大,或小,或圆,或花,组成各种不同的花样印在衣衫上,仰起头,阳光会把树叶照成有透明度的翡翠片,一片叠上一片不规则的轻与浓,被吹动时强光摇曳,晃得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却开心的跳了起来。
连日不快一扫而空。
轻轻踮着脚跑跳,举起兔子和它转一个圈跳一个舞,摘一片柳叶儿抿在唇边,细细的吹出一支刚刚由感而发即兴所作的小调儿,尽是婉转高音,就如他的快乐飘向天外。
不知不觉走到厨房跟前,就见那个胖乎乎可以分辨稀屎干屎说出“您的尸体”的那个柳婶子,将一桶污水倾在屋前一口大缸里。
沧海拿下口中柳叶儿,近前笑问道:“婶子早你怎么把污水都倒在缸里了,为什么不干脆泼在地上或者沟里呢?”又看厨房内扔了一地菜蔬瓜果皮,讶道:“哇厨房里面这么乱怎么不打扫呢?”
柳婶子一见沧海,乐得合不拢嘴,赶上前来作揖问好,听见他说,却立刻瞠起眼睛道:“哎哟我的公子这土和水都是‘财’呐,怎么能随便就倒掉扫走呢这是正月里的忌讳不是?”
沧海愣了愣,“……一个月都不扫地啊?”
婶子笑道:“那倒也不是,只过了初三便可了,不过每个州府的讲究都不一样,还有那真讲究的,真真一个月不扫地呢就是爷们的洗脸水洗澡水,端了回来也都留着不曾倒呢。”
沧海撇了撇嘴,又突然叫道:“糟了那我们可也有犯忌的事啊”
“哎?”婶子又瞪大了眼睛。
第九十五章真假打狗棒(五)
“我的好公子头一样您这口头不吉利的零碎就不能说犯忌的快吐了口水”
“……哦。”沧海便往地上“呸、呸”啐了两口。
婶子方笑眯眯的走近来,道:“公子爷是神仙般的人物,我们是几辈子见不到一回的,如今婶子虽然卑微,到底比你虚长了两岁,算半个长辈吧,”从围裙里掏出一个红纸包,“过年是一定要长辈送压岁钱好保你一年平安的,婶子早预备下了,就不好过内府去的,前儿人多也不好给,人不说婶子真心为你好,倒像存心巴结似的,我知道白公子人好,绝不会这么想的,虽然钱不多,到底讨个吉利,你要是不嫌弃就勉强收下吧。”
沧海听了触动到心里最柔软的神经,不觉泪盈满眶,连忙眨干,笑道:“谢谢婶子。”柳婶子笑眯眯的将红包塞进他带的荷包里,“好孩子,一个人在外多不容易婶子是知道的,唉,这么好的孩子,怪可怜见儿的。”又凑近些神秘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们爷呀,婶子可没备着他的份儿。”
沧海不禁开怀。容成澈你人缘儿真差的没治了笑笑又道:“您再和我说说还有什么禁忌的事。”
婶子道:“嗯……就是不吉利的事不做罢了,比如说过年不要在别人家吃饭啦——哦对了我一直不觉得我们爷除了医术方面有哪里做的特别细心,倒是他对白公子真是一心一意的好。”挑起大拇指。
沧海微微皱起眉头。
“您别不信。”婶子搬了条凳子,擦抹了给沧海坐,她站在一边继续说道:“本来这庄子就是爷一个人的,后来您来了,他为了不让您过年在别人家吃饭,愣是去改了房契,也写上您的名字,您道平时改个房契都不容易,这大过年的更没有人管了,我听说啊使了多少钱,又因为给什么官老爷看好过病,这才大费周章改了呐”
沧海沉吟半晌,问道:“那过年在别人家吃饭会怎么样呢?”
“哎可严重嘞我有个侄子,就是过年在我们家吃了饭,回去就病了半年多,现在还没好利索了呢”
“……哦。”沧海暗暗心想,那沈傲卓可是在这里吃的饭呢,不知道会不会病。耸了耸肩膀,“还有呢?”
“还有啊,这一个月内尽量都不吃药,不挨骂不挨打,不然这一年都要这样不顺利的。”
“哦。”嘿嘿,容成澈都挨上了
“正月里不能剃头,不然会死舅舅的。”
“哦。”没关系,反正容成澈他们家都死光了——这可不是我咒他啊,他本来就是个孤儿。想到“孤儿”二字,又不禁心生恻隐。
婶子又道:“大年初一这一天啊还不能睡午觉,如果男人在这一天午睡,他的田畦就会崩溃,女人在这一天午睡,她的厨房就会倒塌”
沧海听得有趣,便笑了一笑。
婶子看着他心里爱得慌,便想多说会话。
第九十五章真假打狗棒(六)
于是把自己所知一股脑告诉他听。
“也不能吃稀饭、泡馍,不然这一年出门时就会被雨淋,或者下大雨时会冲垮田土。也不能吃烤馍,否则对眼睛不利,或者会出火毒。”
“……烤别的可以么?”
“尽量也不要。”
“……唔。”怪不得小壳出门被打了眼睛回来……啊恍然间又摸上自己眼角。
婶子还在说道:“初二以后才能吃年糕,讲究的人要在过了元宵节以后才吃,不然会家贫的。其实按说这洗头洗澡的也要等过了岁首三天才行,不过爷们爱干净,洗了倒也罢了。不过这说话可要忌讳,比如什么‘坏’、‘惨’、‘穷’、‘乱’、‘痛’、‘死’、‘笨’、‘破’、‘闹’、‘鬼’、‘傻’、‘瞎’、‘完’、‘光’,都不能说的。”
沧海挑着眉心伸出一个指头,“……您不是全说了?”
婶子笑道:“嗨,这是将规矩给小孩子听,老天爷知道的。”
沧海撅起嘴巴,“……‘坏’了,‘坏’事我都差不多做全了……”
“哎哟”急得婶子忙道:“快吐口水你一连说了两个那个字啊”
沧海便吐,一低头,又叫道:“‘惨’了吐我鞋上了”这回不等婶子说,自己就开始啐上了。
宫三在房里等得不耐烦,出来找沧海时,正看见他在厨房门口吐口水,不禁大乐,上前来笑问道:“敝人怎么等你都不来,在这里‘穷’捣什么‘乱’呢”
沧海和婶子同时瞪大眼睛,叫道:“快吐口水”
宫三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连说了两个不吉利的字”
宫三又愣了愣,便吐了一口,之后哈哈大笑,沧海眉心一蹙,不悦道:“你笑什么?”随手在他肩头一推,宫三恰没站住,手肘撞在一旁水缸上,发出“噹”的一声,宫三叫道:“啊‘痛’‘死’我了”
沧海和婶子又齐声道:“快吐口水”
沧海叹了一会儿,说道:“你怎么那么‘笨’呢?”
宫三接道:“唉,都是那‘破’忌讳‘闹’的”
说完两人一起开始吐。
这时,神医正打此处路过,看见他们俩对着吐口水,以为丐帮帮主任命仪式的吐口水礼呢,不禁走过来皱着眉头问道:“你们俩搞什么‘鬼’呢,‘傻’了吧唧的‘瞎’吐什么”
宫三沧海一听,全都垮下肩膀,齐声道:“‘完’了,这下全把忌讳说‘光’了”
婶子急得直跺脚,“哎哟几位爷你们可真够可以的这大过年的可怎么弄”
三人愁眉问道:“那怎么办啊?”
婶子想了想,又展颜道:“有了有了还有一个办法。原是大年初一早晨做的,不过我想现在做也不晚。就是拿干净的草纸擦擦嘴,就跟老天爷说这个不是张嘴了而是那个,若是说了不吉祥的话儿,您就当童言无忌,当是那个东西放了就是了,不算数。”
第九十六章三宠联合军(一)
三人一齐撇嘴大声道:“那种丢人事我才不要做”
金轮高照,林叶微动。林下设一供桌,左右红烛,当中香炉,炉前四样果点,三杯水酒,每只酒盅下镇三张薄净草纸。
宫三,沧海,神医,分跪坛下蒲团,焚香祷告,垂首闭目。须臾,香火插入炉中,一手执杯,一手捏纸,默默念祝,酒洒入土。
沧海偷偷睁开眼睛,见左右二人皆虔诚举纸,遂冷眼捏杯暗笑。
将草纸贴向自己的二人忽然侧身将沧海摁倒,六张草纸压在他的嘴上。
沧海抱着兔子别别扭扭的被拽回宫三房间。宫三将一件半新不旧的银灰色金银线绣花外袍递给他,道:“换上,带你出去玩。”
沧海抖开一看不禁撅起了嘴巴,“干嘛拿……衣服给我换啊?”中间省略“那人渣的”四个字。
宫三微笑道:“怕你弄脏了身上衣服啊。你看,敝人也有。”取出一身自己的半旧衣服。
沧海眉心蹙了会儿,看宫三把身上外衣脱下来,才问道:“都有谁去啊?”
“咱们仨啊。”
沧海刚要说“不去”,就听宫三接道:“你、敝人,和兔子。除非你不想带它去。”
“哎?”宫三一回头,“你怎么还不换?”
沧海只好脱下两件外衫,将明显洗涤过还带着皂角味和淡淡百合与草药香味的银灰色袍子套在立领衬衣外面,系了肩上的结子。宫三换完了转身一看,便向他走近来。
沧海右脚立刻缩了一下。宫三不知他心里有神医恶作剧的阴影,见了这模样不禁好笑,道:“怕什么?敝人现在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将沧海方才解下的腰带拣起,道:“衣摆长了点,过来扎上。”
沧海怒道:“你才比他矮呢”
宫三一愣,不禁莞尔。揪过他就把腰间衣裳折起,道:“敝人说扎上就必须扎上。”直把衣摆提到膝盖处,才拿腰带系了。
沧海眉心蹙了又蹙,可以抵上腰间的衣褶。好在扣进腰带里看不出来。
宫三又看看他的裤脚,找了两段绑腿布带儿,叫他把脚蹬在凳面上,帮他把裤腿扎了,又拿出一对新布鞋,换上他脚下丝鞋。
沧海垂首看着他忙活,不禁撅着嘴开口道:“你像我们家管家王伯伯。”
宫三抬起头,微笑道:“他也像敝人这么照顾你?”
“嗯嗯,”沧海摇摇头,“他们家以前是修鞋的。”
宫三栽倒。
都收拾完了,宫三递给他一个竹编小篮儿并一把尖头小铁铲,自己也拎了一套,笑道:“好了,可以走了。”
“……到底要干嘛啊?”沧海拈着小篮儿小脸都皱起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啊对了,”宫三放下工具,拉起沧海右手,将他袖子一掀。
“干嘛?”
“把袖子挽起来啊。”
沧海立刻抽回手,“不用了。为什么你穿那么正常,非得给我倒腾成这样呢?”
宫三提起小篮子,把他一拉,“因为你邋遢。”
第九十六章三宠联合军(二)
“你才邋遢呢”不甘心的沧海刚一出门就碰上瑾汀。
瑾汀夸张的把他这身短打上下一打量,比划道:帮太上老君去采药啊?
沧海举起拳头呲牙道:“瑾汀你想打架么?”马步还没摆好就被宫三拉走。还回头喊道:“三儿你别拦着我他竟敢嘲笑本大爷?”
玉带山庄大池塘后边是两亩菜地,菜地四周却有一片小树林,保留着各种野生杂树,树下大片没过脚面的野草野花。
林中清寒。偶有炽光从叶间射下,远远看去一缕一缕,充满新生与希望。树下草丛里蹲着两个人。两只篮子,一只是空的,一只里面蹲着一只肥兔子。
左面一人拿铲子铲着地上一棵叶子有齿的植物,右面一个大声叫道:“喂你都把它杵烂了你那是挖野菜还是杵野菜啊?”
宫三委屈道:“敝人就是没挖过野菜么。”
“那还扬言带我出来玩?”沧海用铲子轻轻拍打刚挖出来的野苋菜根部,让沾带干土扑簌落下,才回手放入兔子篮中。
宫三一边学着他把野菜四周的泥土拨开松动,一边回嘴道:“你会不就得了,你教给敝人嘛。啊你看”突然兴奋叫道:“敝人挖出来了”开心的放入自己篮中,却被沧海一把抓出来扔掉了。
宫三大嚷道:“你干嘛啊?好不容易挖的”
沧海看看他,继续挖土,随口道:“那棵要不是毒草我会鼓励你的。”便将地上植物一一教给他辨识,“这是藜蒿,那是枸杞芽,还有苦菜、车前草、蒲公英……”
宫三立刻道:“蒲公英敝人认得的”
“有什么好炫耀的。”沧海瞟了他一眼,又道:“你刚挖那个是苍耳子,吃了就死了。”
宫三撅起嘴巴道:“那你告诉敝人干什么,干脆让敝人吃死算了。”
沧海不禁笑了一笑,又板起脸道:“挺大个人使什么性子啊。”
“吚——”宫三跳起来,“还说敝人呢使性子的不知道是谁”
沧海忽然笑得像一颗又香又凉的梨膏糖,甜甜笑道:“啊,我刚才说错了,那棵没有毒,你捡起来吃了吧。”眼睛眯成弯弯的一道月牙。
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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