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是以一入内一眼便可望见。
蜡烛在内燃烧放热,气流使得轮轴转动,《三国》内五虎将同吕温侯的画扇不停走动,便似你追我赶一般有趣。五虎之首美髯关羽,青龙偃月单刀赴会;豹头环眼猛张飞,当阳一吼桥断水回;文武双全赵子龙,一身是胆救阿斗;神威天将锦马超,虎头湛金武艺高强;老将黄忠智勇双全,独当一面老当益壮;最后飞将吕温侯,赤兔马方天戟,战三英围攻不倒。各个人物都雕琢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神医随着沧海慢慢走近,看着他的眼睛不断闪烁喜悦。
神医再次柔声问:“喜欢么?”
沧海微笑着待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你做的?”
“嗯。”
沧海的笑容忽然变得惆怅。
神医低声道:“白,你知不知道,当一个人寂寞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喊名字。只不过,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洞里的回声,就好像千千万万的人围绕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寂寞了。”
那么你……
沧海想问,但终是无法启口。
神医道:“我还没有。因为我总是能想起你。”
沧海望了望灯,望了望水,望了望亭台,又望了望柳,却还是回头,看了神医一眼。神医在看灯。
“我们走吧,白。”
“嗯。”
沧海在前面慢慢的走,神医默默的跟着,两个人想心事多过于看灯。神医忽然道:“还是闷吧?不如灯会上热闹。”
沧海回过头,对他笑了一笑,摇头道:“我喜欢这里,灯会太乱了。”顿了顿,忽然“啊”了一声,将红纱灯笼递给神医,从中衣的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因隐在衣袖的暗影里看不太清。沧海将那东西举到口边,用力一吹,只听“嗞儿”的刺耳一响,闹得人背脊发冷耳根发痒头皮发麻,沧海自己也吓一跳,赶紧停口,但刺耳尖利的声音仍不断大声回响在石洞中。
神医一哆嗦,一巴掌扇在沧海后脑勺上,大叫道:“你……”
“你说什么?!”沧海一手捂着耳朵大喊。
神医灯都掉了,两手捂着耳朵嚷道:“你……”
“啊?听不到啊!”
等到回声渐渐熄灭,掉在地上的灯笼已经燃烧起来。沧海缩了缩脖子,搓了搓耳朵,摸了摸后脑勺,“唔”了一声。
神医浑身鸡皮疙瘩还没下去,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成心啊?!”
“啊!不是!”沧海被打得脑袋懵了一下,哎哟几声,才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恐怖嘛!”
“什么东西,拿来看看。”
第五十三章当你是妹妹(下)
沧海递过去,神医凑在灯前一看,却是一只翠色的竹哨子,不禁奇道:“这是大黑那只吧?怎么在你这?”
沧海道:“方才没听出来么?这么恶心奇异恐怖的声音,应该很容易记住吧,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吧?”目不转睛的望着等待答案。
神医捻动哨管,看光滑的竹身在灯下发出微弱五彩的芒,不在意的微微笑了笑,又忽然向沧海看去,审视着他变得幽深认真的眸,斟酌着答道:“……话是没错,不过那得是大黑吹响它,你吹出来的不是那个音。”顿了顿,回忆了下他的用词,道:“‘奇异’的声音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恶心’和‘恐怖’?你最多只在蛇阵听过,应该不至于。”
沧海沉着的盯着神医的眼睛,轻声道:“十二年前,在江南老竹屋小后院被蛇咬的时候,就是这个哨声。”
神医瞠目动容,“你是说大黑……”
沧海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两个人各自出神了半晌。神医一直在震惊中,心脏怦怦乱跳不能自已,连同心痛疼惜愧疚等等感情一齐涌上,着实艰难了好久。
神医深深吸气,全力呼出,才疲惫道:“如此说来,大黑的哨声能够指挥受过驯练的蛇,那么……老竹屋的那些……难不成都是驯化过的?”
沧海依然摇了摇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与神医同声道:“那绝对不是意外。”抬起头看着神医,神医也正望向他来,两个人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交汇了一会儿,又各自移开,沉默默契的一起举步,慢慢的往出口走去。
半晌,神医道:“白你把我灯笼烧了。”
沧海道:“不是我,是你。”
“那你给我一个兔子吃,我就不计较了。”
“馋猫!这些都是我的,半个也不给你。”
“喂,你怎么这样的?好东西不是要跟兄弟分享的?”
“哼,你当我是兄弟过么?”
“没有。”见他要急,又道:“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容成澈你……你……”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骂他,便像个葫芦一样闷住了,很是不甘。
神医倒自以为得了势,满心欢喜。忽又低声道:“你放心,交给我吧。”
沧海正在生气,也没答应。
两人又走不远,便出了石洞,那出口处便就是方才在走马灯石孔中望见的朱红亭榭,神医拉他在亭中小石桌前坐了少歇,却见桌上桌旁竟都陈设好了小炉铜壶、茶具茶叶等物,甚是周到。
神医煮上水,向南一指叫沧海看,恰能远远望见石孔中那盏半人大小的走马灯还在你追我赶的转着,那一溜石壁外面的廊檐上也挂满了彩灯,各色灯火倒影在水面又多了一串玲珑,煞是热闹好看。沧海心里虽有些夸奖这布局,却仍是不大气顺的随意哼了两哼,神医笑嘻嘻的没有生气。
水开了,神医笑道:“好妹妹,给我沏茶吧?”
沧海将他剜一眼,神医又道:“你不给我沏啊,那我给你沏。”说完,死皮赖脸的加了茶,注了水,侯了一会儿给沧海倒了一碗,亲自端给他,沧海不喝,神医道:“哦,是了,太烫了,”吹凉后,又捧上。
沧海道:“又太冷了。”
神医笑道:“好兄弟,你就将就些吧。”沧海这才接了。
刚喝几口,神医便拉起他靠近临水的亭基,看清楚水里那些河灯,都是五颜六色的荷花形状,却有一根细绳拦在前面,使灯漂不去。
神医带他到系绳处,叫他将灯放了,沧海摇头。
神医道:“这条水通向谷外,你说会是谁看见这些灯?”
沧海道:“这是女孩子做的事。”不肯解绳。
神医叹了口气,自己将灯放了。河灯慢慢漂远,沧海忽然蹲下来拽住一条小船灯,拿了个兔子糖糕放在上面,才将灯推走了。
神医笑了笑,没有点破。
两人又入亭内饮了一回茶,赏了一会灯。满河的上百只各色彩灯连成不规则的一串,载满祝福,烂漫而去,愈远愈是星星点点,非常壮观可爱。
神医拖起他还要往西去。沧海甩开手,道:“不走了,累了,回去吧。”
神医执意道:“不远,再到那边坐坐罢。”沧海才不情愿的被拽了去。
往西是一带竹林,林中有一个小竹棚,里头俨然似个小花厅一般,只是无门无窗,棚角挂着四盏小宫灯,棚左右摆了几盆晚香玉紫茉莉等夜晚才开的香花,还置着铜盆水缸,并烹茶器具,中间一张大桌,放着许多食盒,桌后有一张刚好坐下两人的贵妃榻,铺设着华丽柔软的锦墩锦垫。
沧海不禁一笑,道:“搞这么多明堂,真无聊。”
神医道:“无聊你高兴什么?”
“谁高兴了,我才没有。”
“嘴硬。”
这回神医都没强迫,沧海就自己走到榻前坐了,惊喜的发觉,抬头就可看见竹林之外方才坐过的挂红灯的小亭,竟然还可穿过亭心望见那边的走马灯和灯廊,这小竹棚、亭榭,同石孔原来竟是成一直线。这一进一进的景物又有层次又不突兀,正是一叠一叠的组成了一幅相融相洽的绝色夜景。
沧海不禁笑了。
“容成澈啊容成澈……你真是……”
“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说。”
“嘿嘿,是不是觉得容成哥哥我很帅?”
出乎意料,沧海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饿不饿?”神医开始打开食盒了。
“嗯,你一说,还真有点。”说着,将一直抱着的兔子糖糕盒放在桌上。
“那你可得再等一会儿了。”神医神秘一笑,将盒盖猛然一掀,道:“上等好味!”
沧海一看,竟是一整盒穿成串腌制好的生的鸡翅膀、地瓜、蘑菇、鸡心、鸡胗、辣椒等等等等,食材上却还冒着烟气,原来天气不冷,怕腐坏了食物,便在下层盒中放满了冰块保鲜。
沧海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惊喜道:“都是我喜欢吃的哎!”
神医也跟着笑起来,拎起一串道:“还有这个。”
第五十四章就陪我一晚(一)
“哇!小麻雀!自从黎歌他们说过我是‘吃小鸟’以后,我恶心得好久没吃了!”开心的蹦起来搂了神医脖子一下,就跳到火炉边生火去了。“澈快来!”
神医微微惆怅一笑,喃喃道:“早知道小麻雀就能满足你我早……”
沧海抬起头来好奇道:“你说什么澈?我听不到啊。”
“没什么。”神医放下麻雀串,过来帮忙生火。
沧海开心得手舞足蹈,不停念叨着:“烤,烤,烤,烤麻雀,烤小鸟,烤鸡翅膀……烤,烤,烤,烤地瓜片,烤鸡心,烤……还有什么澈?”
“辣椒。”
“啊啊!烤辣椒,烤蘑菇……”在地上不停半起半蹲兴奋得像个猴子,“呃……烤麻雀,烤小鸟……”
“喂,”神医终于忍不住了,“你安静一点行不行?!”
被神医唬了一跳,大叫道:“不行!”撅起嘴巴,“……烤容成澈。”
“烤小鸟,烤容成澈,烤鸡翅膀,烤容成澈,烤地瓜片,烤容成澈……”
“……唉,”神医大叹一声,无奈的垮下肩膀,“……真是服了你了,算我说错了,行不行?”
沧海方得意的住了口。过了会儿,不禁微微笑了。长长的睫,粉粉的唇,火光映照下的面颊活色生香。
神医目光炯炯的看了那毫不知觉的人一会儿,忍不住缓缓靠过来,当两人面颊相距不到半尺之时,沧海忽然一脸纯洁的转过头来,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小鹿一样又惊慌又好奇的眸子,眼珠黑多白少,又圆又亮,倒抽一口气的双唇微微张着。神医又凑近了一些,维持着半尺的距离。
沧海一臂撑在地上,略向后撤着身子。他还从来没有离这么近看过神医,那狭长的凤眸因靠近的关系连瞳孔都清清楚楚。
沧海忽然道:“……你眼睛怎么这么大啊?”
神医轻笑道:“那是为了好好看清楚你啊。”
神医的耳廓好像也有些霸道的棱角。
沧海道:“……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尖?”
神医微笑道:“那是为了好好听清楚你啊。”
说完他露齿一笑。
沧海道:“……你的牙齿为什么这样锋利?”
神医开怀道:“那是为了更容易吃掉你呀。”
神医在上方仿佛覆盖一样的姿势,两人呼吸都已交接,沧海只是带一点点迷茫的清澈眼神看他,与神医的浓烈对比鲜明。沧海将他推搡开,起身拍土垂首道:“你以为你大灰狼啊。”又居高临下对蹲在地上的神医道:“你又想说闻到我身上的薄荷味了是么?”
神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真的闻见了,甜丝丝的薄荷味。”
“不可能!”沧海拽起袖子嗅了嗅,道:“都是百合花和中草药的味道。”
神医摇了摇头,只是笑嘻嘻的仰头望他。
沧海的脸突然一下就红了。面颊的热烫竟使他有些怀念刚才神医的呼吸吹在脸上时的凉气。他的心猛然一震,是他太过火了!还是自己太得意忘形?!橘色火光中还清晰羞红的面颊瞬间笼上一层寒霜。
火炉已生好。神医起身道:“白,把鸡翅膀拿过来。”
沧海默默的过去,又过来。
“白,贵妃榻后面有两个小凳子,你搬过来。”
沧海闷闷的过去,又过来。
神医坐在凳子上,开始烧烤。“白,桌子上那个小点的食盒里是调料,你递给我。”
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啊?!沧海不禁在心里不忿了。他来回走了几趟,还是觉得肢体的配合都不大自然。有这样捉弄人的么?!
过分!
气冲冲的打了盆冷水,撩起一捧泼在脸上,神医听见水声,回头道:“啊,白我渴了,舀碗凉水来喝喝。”顿了顿,“哦,碗在黑色的食盒里。”
这家伙……!刚才他自己凑上脸来,应该赏他一巴掌才对!
沧海好几次都要冲那个安然的背影咆哮了,最后还是忍下去,极度不耐的端了水给他。
“哇,好喝,”神医在火炉边坐得额上见汗,道:“忙前忙后的,辛苦了。”抬起头竟然还不怕死的笑说了一句,“白你像我娘子。”
沧海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空碗。
神医“嗷”的一声惨叫,捂头大喊道:“以后不许用碗砸我!”
沧海将碗摔在草里,扭头就走。
神医前一刻还咧嘴格楞眼,后一刻已跳起来扑过去,拉住他道:“哎你别走,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