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交流,在之前更仿佛从没有交集的情感,在此时此刻融化为一体。神医安静得几乎安心睡去。
“喂,我又长高了吧?”
明显带着鼻音然而清冷异常的语声,使神医慢慢张开了眼睛,怀抱里的那人银灰色布料包裹的肩头因吸鼻涕而颤抖一下,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动了动,应是擦了一把眼泪。
“你看我抱着你都不用踮脚了。”
不理会神医的沉默,自顾这样解释给他听。
神医似梦似醒之间,仿佛想继续沉浸,又仿佛挣扎着清醒,脚下动了动,确认他的脚跟在地上,感受到他努力拉长的脊椎和肋骨,叹道:“还是勉强。”只有肩头部位紧贴的拥抱,神医无意识的紧了紧环在他腰下的手臂。
趴在自己肩头的人不出声了,神医马上准确的想象到那人倔强撅嘴的样子。
“……白,你精神真的有问题。”
“废话,我要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没所谓没感觉无动于衷才是真的有问题。”
“……可以理解。但是你应该学着正常。”
“我已经很努力了。”
“……看得出来。”神医终究还是叹了一声。
“喂,你这人渣,从刚才开始,是故意的还是存心的?”
“……什么?”
“少装蒜了!”
被用力推开的神医,双手终于察觉到那身体的曲线同触感,是啊,自己的手一直放在他腰下面的位置啊。而腰下面的位置是……
“啪!”
响亮的巴掌甩在神医脸上,神医一点脾气没有。“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刚才……刚才……一直没发觉……”
皙白的脸颊浮现淡淡的、害羞独有的血色,气生得没一点架势和气魄,完全用来掩饰慌乱和羞涩。没有一点刚刚哭过的痕迹。
一个人手里还捏着铜镜,一个人手里攥着掉过头的人偶娃娃,相对垂着首。方才也是这样情境的拥抱,略带着一点格格不入和滑稽可笑的可爱。
神医看见他手上的娃娃,道:“拿回来,不送给你了。你那么对他。”
沧海赌气的将娃娃塞到他手里,脸颊垂着一撇,“我才不稀罕。”嘴巴撅得老高。
神医道:“那出去吧。”
惊慌回复的沧海猛抬眼,怒不可遏。
“你还没完没了了啊容成澈?!”
神医从拥抱以前起就低沉的声音没有改变,头也没抬。“大家在等我们吃饭。”
小小惊讶一下,呼吸变得促短,过会儿道:“从一开始就是叫我出去吃饭的?”
“嗯。”不知死活的家伙恬不知耻的答应。
沧海气怨不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的一摆首,道:“走吧。”两人默契的谁也不提前事。
神医捏了捏对掉脑袋都无动于衷的宫装娃娃,嗫嚅道:“……这人偶,你真的不要了?”
两人低头抬眼对望了一眼,又垂低。
两人几乎同时缓慢的抬动了手臂,一人攥着娃娃,一人微微蜷缩的手指细细长长。当发觉对方的频率时,便一齐顿了顿,又一齐似甘愿似扭捏似牵线的木偶一拉一动的缓慢伸出去,在到达腰部上下的位置时,接触。一人接住了人偶,一人僵持了一下,松手。
神医道:“你要再敢弄坏他,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沧海闷闷的,没有说话。
“走。”神医拉着他的捏着娃娃的那只手腕,被无情的挣脱。
神医无情的凝视他,他拉住娃娃的一只手,递向神医。神医拉住娃娃的另一只手。
两个人牵着一个貌似神医的人偶,慢慢的走着。
神医忽然低沉的说道:“我说过吧,我不信我弄不哭你。”
“我没在你面前哭,是在背后哭的。”沧海半眯着眼睛看向前方。“你也哭了。”
“狡猾。连自己都要报复的人。”神医放开娃娃的手。花厅的门口处,沧海大袖子一滑,盖住那个锦衣高帽死而复生的幸运人偶。
“这么久才来!”等得有些萎靡的众人一见二人立刻兴奋起来,该去休息的瑾汀也在,该去调查的紫幽也在,泡得皮肤发白的小壳和薛昊也在,竟然还有依然坐在沧海左边的石宣。
桌面除了餐具之外空空如也。神医点了点头,下人开始上菜。
沧海若有所指的将紫幽一望,紫幽茫然的看了看他,吃饭。沧海提了口气,又呼气似的叹出。
第五十一章神医头掉了(下)
石宣若无其事的微笑,沉稳大度。沧海清雅淡然,二人却无交谈,无交流,无交汇。今晚的菜肴异常丰盛,神医照顾得沧海无微不至,但这么长时间的相斗下来,沧海早不会天真的认为事已至此,便也不动声色的虚与委蛇。
还好,今晚没有死鳝鱼。
温温吞吞的饭后,沧海自己回房,神医又像下午的分手一样,没有跟来。沧海懒得管懒得问,却不得不提心吊胆他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房门响了响,沧海道:“进来。”等了半晌,无人,房门却又被敲响。如此三番,沧海再懒得动也得起身去看了。
拉开房门,没有人。地上摆着个双层食盒,沧海待要不理,又实在好奇,只好蹲下来,揭开第一层盖子,里面蹲着一只小兔子。
长长白色的耳朵,却顶着个下耷的黑眼圈,晶亮的黑眼珠挤了挤,粉鼻耸动,说不出的无辜恐惧同可怜巴巴。沧海心里立时爱得没抓没挠的,怎知要去抱它的时候,它突然一跳,转了个圈背对沧海,毛茸茸的后背上五花大绑着一块小石头。兔子尾巴球扭了扭。
沧海的嘴巴立时撇起来。
揭开第二层,里面蹲着满满的一大碟小兔子——形状的白糖糕。红眼睛是用樱桃脯做的。可爱得让人心花怒放。
沧海慢慢慢慢乐了,却大声道:“老套。”那黑眼圈小兔子还蹲在第一层食盒里,回头看了看,竟要向糖糕盘里爬去,沧海一把搂住它,大声道:“哎呀,背着这么个大累赘,又累又烦的哦?我来帮你。”说着解下小石块,将小兔子和小兔子糖糕盖好,提进屋内,一脚将石块踢到一边。
暗处的石宣缩起脑袋凄凉而去。
沧海对着小兔子糖糕,又舍不得吃,又很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东西,譬如说吃了会上瘾的药,那这样的话,自己不就一辈子离不开小石头了么?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对小石头会不会过分了些呢,人家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自己又费心思又费力气,也对自己不薄——可是我也没对他怎么着啊,我有让黎歌照顾他嘛。
想了想,撅了撅嘴巴。不过这家伙怎么做到的啊,能让小兔子乖乖的转过身来,扭屁屁。
哼。
不甘心的扬了脸,翘起下唇。像小兔子一样,凑近糖糕嗅了嗅,好像还蛮香的哎,舔湿食指沾了一点糖渣下来,尝了尝。
喔好甜!
哎不管了,就算一辈子离不开——大不了原谅他嘛。
大义凛然的下了决心,伸手捏向小兔子,兴奋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距离小兔子二又三分之一厘的地方,房门被大力敲响。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沧海一哆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虚。手忙脚乱的拾掇着小兔子和小兔子糖糕,大声问道:“……谁、谁呀?”
“开门,我!”
啊紫幽紫幽紫幽,不行,糖糕得藏起来,他若问谁送的,我说小石头,他一定会说我没出息,不原谅人家还吃人家的糖糕,藏起来藏起来藏起来……藏哪呢?
房门又响。“呯呯!”
“快开门!你干嘛呢?!”
“啊……来了来了来了!”
啊,藏桌子底下!刚爬出来又想不行,紫幽脚臭的啊!他一坐这糖糕没法吃了!一边想着碧怜真倒霉,一边拎出食盒藏到卧室的床上,拿帘子遮好,跑过来开了门。
紫幽不大气顺的走进来,坐在桌旁,靴子舒到桌下。
沧海心道,说什么来着,他真坐这了吧?“咦?紫幽你鼻子怎么红了?”
紫幽忿忿道:“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石头扔过道了,我没看见。”
那个缺德的连“你是摔地上了还是撞墙上了”都没敢问,有点脸红道:“你、你有事么?”
“啧,不你让查的么?!”紫幽大爷果然十分不爽,“没有问题。”
沧海一愣,才猛然省起自己让他去查容成澈有没有搞鬼,“……那为什么蝴蝶还那么猖狂?难不成那药膏真那么厉害,久洗不退?又或者蝴蝶的嗅觉真那么敏锐?”
“那谁知道啊,自己想去!”
“再或者……是你根本没查清楚?”眯起眼睛睇着紫幽。
紫幽怒道:“不信我你自己查去!”
沧海皱起眉头,“哎你是刺猬啊,还立着毛。”缓了缓,待要说点什么,小壳来了。
沧海道:“紫幽辛苦你了,快回去歇吧。”
紫幽连招呼都没打,气呼呼出了房,也不关门,小壳奇怪道:“他怎么了?”
沧海立刻向外喊道:“小……”
就听紫幽“嗳呀”一声惨叫。
“……心石头。”沧海小声接道,听紫幽骂骂咧咧走了,一笑,向小壳道:“你什么事?”
“没什么事,”小壳关了门,回来问了紫幽的情况,也笑一阵,道:“听说方外楼出了事?”
“嗯,”沧海淡淡看了小壳一眼,深沉内敛的猛然趴在面前的桌上。像一只大水母。
小壳无奈了一下,又道:“他们大概都跟我说了,可是你初时迟迟不肯拆信,是不是已经猜到结果了?”
沧海极懒惰的瞟了小壳一眼,懒懒道:“你以为我诸葛亮啊,不过诸葛亮都不一定猜得到。”吃吃笑了两声,又道:“不过我就知道方外楼出了事了。”
“夸你自己用不着这样吧?”小壳出了口气,脸上酒窝一现,“哎到底是不是‘内鬼’啊?”
沧海茫然的目视前方,余光却见到小壳表情,发了会呆,有气无力道:“你真是姑父的儿子啊。”
“什么意思?”给小壳说得一愣。
“姑父右边一个酒窝,你也右边一个酒窝,说明你是姑母和姑父的亲生儿子啊。”伸两个指头在自己两颊同时捅了捅,虚弱道:“我怎么就没有酒窝呢……”
小壳一把薅住他领侧,咬牙道:“找抽吧你?!找抽直说。”
“……嗯?”沧海侧过头一脸茫然。
水雾弥漫的眸子淡现无赖,唇微嘟。
小壳磨牙了半日,最终是一声叹息。
第五十二章猫头鹰使者(上)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哦。”说罢直起身,一脸凝重肃穆,双眸精光清冽,冷声道:“雁小壳……”
小壳“咣当”一声倒在桌上,“……大哥……”
“唤为兄何事?”
小壳不停摇头,不停大叹,无奈呀无奈的,就不能自已的露出笑意。咬着后槽牙眯起眸子笑,堵得说不出话。
沧海十分正经的一拍小壳,道:“哎别闹了……”
“谁闹了?”小壳一番眼睛冷笑。
“我,我。”沧海指指自己心口,道:“还是告诉你好了,顺便给你派点活儿。”
小壳立马捂住自己脖子,道:“我不要做打更的!”
“哎不是,”沧海两臂叠在桌上,道:“知不知道那个‘范围’是什么?”
小壳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闯入石阵的真是熟人?!”
沧海想了想,道:“大概吧。”
小壳凝神,漆黑的眼珠微微垂低,左右转了转,沉吟道:“难道是十二月十三日那晚留宿在方外楼的人?”见沧海肃穆颔首,接问道:“几人?”
沧海答:“三人。”
“谁?”
“慕容,薛昊,”顿了顿,“云千秋。”
小壳眼珠一瞠,呆了半晌,才道:“奇怪的组合。”蹙眉想了想,不解道:“哎云千秋跟方外楼这么熟么?我以为她只跟你熟的。”
“你什么意思啊?”沧海眼睛一翻,有些嗔怪。
小壳好笑道:“你别吃心,我只是就事论事,陈述事实而已。”
沧海仍然几分不悦,道:“她跟方外楼,比你想象中还要熟的多。”
“哦?”小壳眼珠转了转,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没有可疑?”
“对。”
“哼,”小壳歪着嘴角,“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没完了吧你?”沧海拍一拍桌子,“你认为我对她有意思所以才故意不去怀疑她?”
小壳语重心长道:“哥,爱情是盲目的。”严肃的看着沧海无语呼天的无奈表情,过会儿道:“你脸红了。”
沧海道:“不要因为你认为云千载有问题就连千秋都牵扯上,这不公平。”
“那你凭什么就认为千秋没有问题?”
“因为千秋是……”脸忽然一绷,“千秋也是你叫的?”
小壳乐了,“那我应该怎么叫?叫……”嫂嫂?不过看在他哥脸皮这么薄的份上,没有说破。
沧海自然明白那声拖长音节后面的所指,有些害羞的躲闪着目光,道:“叫云姐姐。”说完还是看了小壳一眼,竟然还垂首腼腆一笑。
他们俩果然有问题。小壳眯着眼缓缓点了点头。
沧海道:“总之,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在方外楼见过云姑娘了,是楼主领着来的。”
小壳的嘴巴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