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开什么玩笑。
想鄙视他,可是没想到鄙视的却是我自己。
他,现在应该到了海沟的那边了吧。到那边他应该更受欢迎了,会有多少韩国美女倾倒在他的媚力小眼和帅气外表之下呢,他,又会为谁傻傻地站在夜里,然后说,也许你不美,但你真的很特别。
一路想着,没看清楚前路,竟一下子撞到了电线杆子上,可恶地是,我竟然习惯性地一脚踢过去。妈呀,好痛。
腿痛过后,心又开始痛,因为又想起了好多事,想起在体院向金正熙发飙,被他按在地上;想起在他家巷口,一拳打破了他的胆;想起他嘲笑我的饭盒,我也是这样一脚踢过去,他不是很痛却连连地叫着。
抬头看,钢筋水泥的电线杆子冷冷地对着我。
说什么?活该?
水泥柱子,你懂什么,走开。
可是它怎么可能走开呢,走的是灰溜溜的我。
原本以为可以把后悔和遗憾留给那个淡蓝色的夜晚,可是经过后才知道许多事不是说忘掉就可以忘掉的,而且后悔两个字是一分虚假都来不得的。
穿过熊熊的人流,心里却无比的孤独。
也曾失恋,明明白白不折不扣的失恋,可是这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伤心和怨怒,第二天,我还是悠悠,坚强而自由。而这一次,一切都在我的掌握,可是,却觉得丢掉了好多,让我每一天会多一份失魂落魄,现在就像一个在城市飘动的躯壳。
来到书店的图书陈列架,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的参考书,现在它是我唯一的安慰了,想到他的手曾经触摸过那本老掉牙的书,曾经拿着那本书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可以买下来。”
对,买下来。
我猛然车转身子奔出书店,在繁华的街市上狂奔。
对,买下这本书,就像收藏下我与他相识的一切回忆,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也许我无力留住什么,也许我的心还是一样的任性和脆弱,但这件事是我可以掌控的。
我拿了所有的积蓄,没有想从现在开始三餐如何保证;搜瓜了全寝,承受了三个姐妹为我担忧的哀伤的眼;拦路抢劫了老班,不去想明天悠悠野蛮女的外号会传遍全校,最后找到教授,告诉他我不是为了拉肚子来请假,是来借钱。
教授笑笑:“我知道你不是为拉肚子才会请假,但是我相信你是为了买书才会向我借钱。”
一瞬间我想拥抱他,这个可爱的白胡子老头。
回到书店,我已带了足够的钱,可是当我立在陈列架下,却发现那本厚厚的积了灰的参考书已经不见了,问了店员才知道书刚刚被人买走了。
好的东西,永远不会尘封,也不会只有一个人欣赏。
傻傻地立在陈列架子下,望着书与书之间空空的那个位置,耳边好像听到金正熙在说:“要不要贴一个签子在这里,写上此书已名花有主。虽然会落灰,它也可能会被别人买走啊。”
为什么连最后的一个机会都不给我?看来我是真真正正地一败涂地了。而且是败在自己的手里的,我无法还击。
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我忍。
夜深了,返校。像日本小媳妇一样一路还钱一路道歉。
老班故作大度地饶过我这个强盗:“悠悠,你得帮我一个忙。”
知道我为什么老是敲诈他了吧,他就是这么一个爱趁火打劫的人。
“嗯,只要我做得到。”
他笑了:“做得到太做得到了,你知道今晚上男寝女寝两楼秀歌吧。”
我点点头。说到两楼秀歌,那可历史悠久。当新生那一年,我第一次失眠就是因为秀歌日听了对面楼上江晨的零点深情版《爱不爱你》。这个江晨,现在是叶的男友。
躺在床上,听两楼此一时彼一时的对唱,那种感觉是一种绝对超时空的罗曼蒂克。
“今儿晚上,你去献唱。”
“你去死。”愤然离开他,我虽然是数学系的金嗓子,可是从来没在秀歌夜唱过。当初,是因为淳明不准,现在,是因为我没有心情。
“我也没办法。上一次秀歌会你们女生搞矜持,闹得冷场,所以这一次学生会先下放了名额到各系。求你了我的姐,反正到时候两楼在朦胧的夜里,又遥隔几十米,没人知道是你。”
“你快去死。”
老班当然不会去死,不仅如此,他还一脸奸笑,因为他最了解我不过,我下午当众抢了他的钱,这个情我是一定要还的,没准他让我去死我也会做。
同寝姐妹得知我要秀歌,不知从哪里找来数十本歌本,热心地为我找歌,也许她们盼望我金口一开,会从对面唤来一个瞎了眼的天使,施舍点爱给我。
我知道我该唱什么,在没有了金正熙的这个日子。这座校园。这个夜晚。
夜晚,风吹落了空气中的最后一颗灰尘。
声波静静传送。
一校的学生沉醉。
“当时我什么都还不懂以为有了梦就要冲没有谁能劝的动我
谁说什么都没用哪里风最大哪里去一切都自己搞定
直到我遇见比我傻的你……“
唱罢这首《匆匆》,没去管两楼的掌声和喝彩,心中想着我交差了。不想被心头那丝酸楚继续纠缠,我上床准备睡觉。
可是下一首歌,轻轻地,静静地震动了我的心脉:“Ibelieve……”,是申胜勋的《Ibelieve》,完全用韩语演唱的。
听着这首充满深情的歌曲,我可以感到它震动了两楼所有人的心。一丝疑惑,也许更应该说那是期盼在我心头升起,我起身走向窗口。
淡淡的夜色笼罩下,一个高高个子的男生独自一个人立在两楼之间空空的场地上,对着我站立的这个窗口,正用心唱着。原来,这首歌不是来自对面的那幢楼,而是出自他的口中,金正熙。
为了听歌,我们关闭了所有的灯。他看不到我,他看到的是黑黑的冷酷的一幢巨然大厦,可是他还是唱着,不是用他的嗓子,而是用他的心。这边是黑洞啊,你为什么还要陷进来。听着满楼震耳欲聋的掌声,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样就好了,他为我唱歌,我为他听歌,还有两楼人的喝彩,这样,应该可以弥补一道深深海沟的阻隔了吧。
应该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本以为他唱完歌就会离去,可是他没动,然后,我听见他说:“悠悠,你下来好吗,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要你下来,到我的身边来,我就不离开。”
楼下的他,背着一肩的月光。真是个笨蛋,你不知道有好多人在听吗?你不知道你这么说会让一楼的男生呕吐吗?你不知道,悠悠,听了你的话,真的真的非常开心吗?
再也顾不得许多,我奔出了413寝,在静静的女寝走廊奔跑了起来,一声声急促的脚步声就像我的呐喊,那句我那天夜晚没有喊出口的呐喊:“正熙,我来了。”一溜烟地跑到一楼的大门前,门早关了,被管寝室的老师上了双重的锁。
我敲收发室的门,求着:“老师,我有事要出去一下,拜托你开一下门好不好?”敲了十多下,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终于刷地一下打门旁的小窗,“都几点了,有事明天再办吧。”她眼中的鄙意告诉我,她绝不会给我开门的。
贴着大门冰冷的玻璃窗,我看着正熙失望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抚着窗玻璃唤他的名字,可是厚厚的双层玻璃阻了我的声音。记得那一晚他也是这样地心疼又失望地离开,可是,正熙,你不知道,这一次心痛的不止是你一个啊。
今晚,我一定不让他再一次失望地离开。
一路跑回寝室,三个姐妹正等着我,“出不去吧。老李最不讲人情味了。悠悠,你打算怎么办?”我用行动回答了她们。蹬上窗沿,我抬手去抓旁边的上水管。“不要,悠悠。”三声尖叫划破夜空。
回头望望三双美丽而担忧的眼:“别阻止我,因为你们知道吗,如果今晚我追不回正熙,我想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们三个无言。然后,身为寝室长的叶含泪说:“小心。”
真正爬过水管的人才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你需要处理好四肢的位置,需要想好下一步脚该放在什么地方。终于,我颤抖的双脚落了地,抬头看去,413寝的姐妹们正在对我欢呼。“去吧,带他回来。”她们在喊。
好的,我这就去带他回来。
因为没有了公车,我下狠心花十块钱打了的。一边坐车一边习惯性地在心底咒骂了当今社会的不正常现象,凭什么啊,相同的路程,公车一元一位,坐面的就得花十倍的价钱。算了,今天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下不为例吧。
终于,我再一次站在正熙家的门外了。
还是那漆黑的小巷,红漆的大门,此时却让人有了种亲切的感觉。他会是一种怎么样的脸孔来面对我呢?我喜欢臭臭的。会很帅,也很真诚。
抬起手,我按向门铃。
可是,好冰,这是什么?一分一分地抚摸下去。终于,我知道了,那是一把锁。立刻,我被冻住了。
走了吗?对啊,不是说要回国吗?应该早就处理掉这里的房子了。那么,那个背影,真的是永别了,就算我爬了水管子下来,就算我花了十元钱打车过来,也不行吗?到底是什么在和我作对呢?金正熙你是个混蛋,你为什么要转校过来,为什么要从寝室楼下喊我,为什么要为我打饭,为什么要听我的话不去打架,为什么要对我说:“你不漂亮,但你真的很特别?”……混蛋,你为什么不等我?
不要哭,不许哭。悠悠,不要做一个没用的人,我会讨厌你。人的一生本来就有许多我们无法主宰的事情,努力过就够了。
有许多我们无法主宰的事情?对啊,比如说,流泪。
讨厌也没有办法。
站在黑漆漆的小巷里,我无法自控地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正熙托一个同学送过来的。抱着不大却沉沉的包裹,我不用打开已经知道了,里面装着的是我心仪已久的那本参考书。
他终于还是买给我了,还用这个来做分别。
混蛋,你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吗?心里想着,可是我还是把参考书紧紧地抱在胸口,抱住我第一次得到的真正的爱。
五年后
五年会发生很多事。
例如,大学生可以结婚了,飞顺应潮流结婚了,413寝有了新女婿。例如悠悠毕业后找到工作了,然后又失业了,在这座城市飘着,马上就要沉底了。
是不是所有生活节俭的人都注定要口袋空空啊,比如我,节俭了快半辈子了,结果是什么福都没享过,每天在疯狂地计算如何让收入和支出平衡中渡过,连做梦都在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手头宽松一点。终于,我失业了,这一下倒是轻松了,没有了收入就不用想钱该怎么花,也不用做梦了,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老老实实地回我的东北老家,然后熬到岁数大了找个男人嫁掉。
提着少之又少的行李,我来到了火车站。
时正年前,火车站里人声鼎沸。我好不容易在候车室里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手里握着火车票,心里郁闷得要死。想来有四句话可以形容自己,混到现在,一事无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记得后两句是我的高中老师添志愿的时候鞭策我们的话,其含义是让我们志愿添得低一点,考出去的人自然会多一点,他老人家面上光一点。结果我考出来了,却仍然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头上方有一台大号的闭路电视,只能看到图像却听不到声音。我不愿看到站内杂乱的景象,人人欢天喜地回家过年的面孔就盯着电视看。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是对一场车祸的报道。
看到那个躺在担架上,被送上救护车的男子,我的心突然泛起一阵抽痛。我和正熙分别了五年,我和我的感情世界也分别了五年。曾经,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连思念都会掉到海沟里被埋葬。可是五年后,我还是见到了他,用这种电流传递的方式。
我奔到闭路电视前,想更清楚地看见他,可是那个镜头很快就过去了,画面切换了,一个面色生冷的男人开始演示怎样斩杀一条体积巨大的鱼。
满火车站找电视,终于在货物寄存处找到了一台,求着主人转到那个台,可是新闻已经播完,电视上正播放着“清嘴”。
“去往北京方向的***次列车开始检票,请旅客同志们到第三检票口检票,在第四站台候车。去往北京……。”
望着偌大的候车室,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力的感觉。五年前也好,现在也好,相遇不一定相识,相识不一定相聚,而相聚不一定相伴。也许,这就是命运。
我搭上了回家的列车。
正值春运的高峰期,火车上别说是过道,就连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