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
五年前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走上一条漫长而又幽暗的小路,小路的尽头,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向我投来一个俯角三十度的扫视,并做出了家教无美女的判断。后来,我用重重的一拳打破了我校全民公敌的胆,却也打动了他的心。
这五年间,我常常会自我总结和评估,我为什么要对金正熙念念不忘呢?因为他帅吗?才怪,我长得不漂亮,激不起那种郎才女貌情感波澜,而且,淳明之后,众生平等,就算约翰王子驾临我也决不会再不自量力地倒追。
我想,也许是因为不甘心吧。
我不甘心因为自己的一时无措,就放任他踩踏着青绿色的草坪,像一抹惊叹号淡淡地消失在那一场弱弱的风中。
我不甘心自己抓了一大把从四处搜瓜来的钞票,想留下与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却是仰头遥望空空的积了灰尘的那个角落刺眼地出现在一面各色书籍堆砌的墙面上。
我不甘心那个秀歌的夜晚,我呆呆地趴在我们413寝窗台上,看着两楼中空空的场地上站立的那个帅呆了酷毙了的男孩只为我一个人演唱,而下一分钟,他已离开,走相同的离去的脚步,依然像一抹印在我心中的惊叹号。
我不甘心在我终于听懂了自己内心的话,飞跑着追随着他,而他却只是在我的心中落下一道重重的锁,自己却消失无踪。
没错,就是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他居然不知道我也深深地爱上了他,才会鬼失神差,不管不顾地跳下返乡的列车,留在一个对我来说冰冷陌生的城市。
这个城市,有许多的摩天大楼,给水泥马路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这个城市,有四通八达的地下铁,那路轨的尽头,有着人们深深浅浅的渴望。
这个城市,有着深冬寥峭的寒意,每一次呼吸,游走的都是我深深浅浅的失落。
在这个城市,我奋力地和命运赛跑,一次一次,摔倒在它的脚下。与正熙奇迹般的重逢,中间却飘荡着贞淑戒备的目光;第一次把善良和希望交托给慈眉善目的路人丙,尝到的却是被中途倒卖的苦果;不情不愿地去做空降步队,太宇的目光,在门玻璃后像锋利的苏格兰军刀,毫不留情地划过我没有保鲜膜的皮肤。
我咬紧牙关,因为我不甘心。
于是属于我的幸福慢慢地降临,我听到正熙对我说:“悠悠,我不会放弃的。因为我想和你一同呼吸。”
后来,我问他:“正熙,你会一直这样喜欢我吗?”
“我会。”
“到许愿星坠落的那一天都不会停止吗?”
“不会。”
“到我老的时候也一样吗?”
“一样。”
“当我像悲剧里的那些人物一样发生意外,失忆,毁容,撞车,得白血病,失明,残废,也不会变吗?”
“不会。”
那一刻,我记起我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个许愿池的传说,我就像那个向许愿池中一边投掷硬币一边许愿的孩子,笨拙而贪婪地不停地要求着,要求着更多。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变得云淡风清起来。为着正熙的承诺,只为着正熙的承诺。
太宇……
我一直是个能言善道的家伙,所以小掬让我这个大嘴巴来讲故事。可是,太宇,他让我没有办法形容也没有语言来形容,我不知该怎样表达我深刻的感动和深刻的懊悔,为他的生如夏花和他寂寞的离去,为我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他和感受他。
有时候,我常会想我真得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吗?然后我就会被心中的两个声音搞得头大。一个声音言之凿凿,举了很多例子:跳了两次楼(拜托,一次是爬好不好),跳了一次火车,打过三次架(老班还不算在内),文骂不计其数,好多次让人去死,身无分文在京城大街上晃……等等,不胜枚举,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不温不火:真的有勇气当初为什么不留下正熙?
我知道,我还需要更多的勇气。
爱的勇气,生存的勇气。不要正熙用他的爱来给,不要太宇用他的生命来给。
在那个五年前暗蓝色的夜晚,望着一脸真诚的正熙,我应该对他说我也在为他心动,如果他留下,我会很高兴帮他实现他的愿望,也许不能承诺一辈子,但是我会努力。
在那个生与死对抗的夜晚,我不该要求正熙或者是太宇的拥抱,呼吸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应该自己找到生存的力量。
小掬问我如果可以许一个愿,我希望可以实现什么愿望。如果可以,就给我一些勇气吧,让我可以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不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天的黄昏,我曾去看太宇。
他静静地立在许多个肃穆的庄严之间,寂寂无声。
我曾经认识的他便是这样不会用语言表露情感,可是此时面对着他,我好像听到了许多我从前不曾留意的语言。
许多细小的微妙的生命在帮助他,比如那阵风,从南边吹来;比如那片石板下刚冒出头的新绿,比如夕阳的光芒。
我再也没有感到悲伤,我的心中充溢着生的喜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