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一阵身体与物品接触的声音剧烈地响起,然后,贞淑从我的身旁飞掠而去。我看到她的眼泪飞一般地落到了沉寂的空气中。
没有回头,我也走出了饭厅。我的背后是一团沉默,沉默中的正熙,沉默的一桌菜肴,我没有力量回头,只能笔直地走背离他的路。
“老师,你知道温莎公爵吗?”
“哦。”
“我觉得我老哥今天很像这个人,太猛了,真是我的偶像。老师,你不要以为我们韩国人订婚是很随便的事,我们非常重视订婚。我哥他这一悔婚,就相当于和两个大家族作对。而且贞淑姐迷我老哥迷得不得了,一定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你要走的路,要打得仗还多着呢,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正泰,你哥不是温莎公爵,我,也不是美人。”
终于了解他为什么不回应我,而是一再的要求我给他时间了,原来是因为我迟到了,又或者应该说,我错过了。
那么悠悠,别再固执地停留在过去里不肯走了。这样你会伤害无辜的人。
在屋外的门灯下我找到了正熙。
雪已停,天很黑,灯光暗蓝,称得他坐在门槛上的身影像一抹寂寞的叹息。我把头拄在门玻璃上看了他好一会。告别就是这样了,看够了,之后忘记。
可是谁能告诉我,怎样才叫做看够呢?
大力推开门,我知道我推的是自己的身体,一个不愿移动的身体。他闻声回头望,眼光轻轻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停留着没有移动。
“好冷啊,雪停后总会很冷,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对他笑着。他也笑笑,扭回头去,让我看到他那只冻得红红的耳朵,映在夜的暗蓝之中。坐到他身边,我轻快地问:“天这么冷,你怎么坐在外面?”
“外面空气很好。我特别喜欢夜,因为夜晚有星星,那,你看,我们的许愿星,就在那里。我不知对着它许过多少愿了。可是,我发现它不太灵,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很幸运,天空中,能有这么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
泪水无声地滑落,幸好他没有看我,于是我飞快地把脸上的泪拭去。
“悠悠,今天晚上的事很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处理得好一些。”
“你不是说了吗,与我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我笑着说。听了我的话,他立刻转头看我,探索地看着我。我努力保持脸上轻快的笑容:“真是奇怪了你,贞淑不是很好吗,你干嘛和人家订婚又说要悔婚?你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吗?”
“不行吗?”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不是不行,你好像蛮有权力的样子,我只是觉得不太好。喂,金正熙,你不是很善良吗?虽然爱打架,你还是很善良啊。别伤害人啊,尤其是贞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他一定要这样盯着我看吗,我就快撑不住了。
“真的不行吗?悠悠。”
“哎,”我故作轻快地叹口气,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是说与我没有关系,我还是不当大嘴巴了。”
他突然伸出手来,从耳后托住了我的头,然后他一字一字地问:“我听你的,你告诉我,真的不行吗?”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我缓缓地摇头:“不行,不行,正熙。我没有办法。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我不会变,我希望你也不要变。”
他还是瞪着我,终于缓缓地说:“没错,如果你点头,你就不是我认识的悠悠了。”然后他松开了手,不再看我,淡淡地说:“都说与你没关系了,你就不要管了。”
我匆忙擦去脸上的泪,笑着说:“那是你的事,我的确没有权力管,可是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就跑出来想说给你听,我发现时间是很奇怪的,它一分钟一秒钟都不会停留,所以呢,已经过了好久的那些事情我们最好是把它忘记,或者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转头看我,突然,张开了他的双臂把我搂在了他的怀抱中,一股暖洋洋的气息迅速地赶走了我身边萧冷的空气,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你让我忘记,那忘记什么呢?忘了五年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是忘了你喝醉酒拉着我不放;还是忘了你曾对我说过你虽然长得不好看,又很平凡,可是这世界上还是像你这样的人比较多,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或者你想我忘了你曾用天上的星星骗我,骗我说这世界上有十二分十二秒的许愿极限,可是如果我真的忘记了,那么是不是代表以后我永远都没有愿望可以实现?还有,记忆中的你太多太多,如果真的忘记,我害怕我的世界就空了,空得只要一阵风儿,就可以把存在过的一切都带走,到那个时候,你告诉我,我怎么办?你知道吗,忘记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可以忘,我为什么用了五年的时光还是不能忘记你?如果真的可以忘记,我还可以用什么来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曾经与他交往的种种从他的话语中飞快地跳回到我的头脑中,对着暗夜清冷的风,我无声地流泪。正熙,你知道吗,我也没有忘记,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可是,我们已经错过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伤害到别人,伤害到那不可知的未来。
过了许久,我终于轻轻地推开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全都忘记吧。我们在没见面的五年里不是一样过的很好吗?”
“悠悠不要再骗你自己,如果过得真的很好你为什么要跳车?”
这句话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心头,我深深地感到胸口好像就要迸裂开了,可是我依然故作轻松地说:“跳车啊,说实话,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如果可以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想我一定不会像个笨蛋一样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没再讲话,眼光迅速地灰掉了,一动不动。
我从他的身侧站起身,悄然离开。离开美丽的夜色,离开风儿,离开坐在槛上的他,离开候了五年的感情。我决定不再停留。
和正熙分手的那一晚断断续续地又下了几场雪。
我一个人提着少得不能再少的行李走在北京空旷的大街上,赏了一晚上雪。
原来,离开他的家并没有那么难,我并不是贪恋可口的饭菜,贪恋柔软的床,只是因为那里可以让我听到这个世界上很独特的一种呼吸,我很想把我的呼吸混于其中,与之合而为一。
终于失去了。
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
看到口中呼出的白汽,发现只有呼吸再真实不过。
北京我还是要继续呆下去,从前我会跑,是因为他在追,现在,我不必为了让他追逐我而逃避了,这种认识真实而无奈。就像对于眼前的雪花,终于明白它早晚会落地,融化掉。
坐在韩太宇经理室前的长椅上,我抱着我的行李,像一个离家出走的流浪女。韩太宇那位很干练的秘书小姐刚刚上班,此时正用眼角的余光看我,那目光真算是曲径通幽了。
我无奈地缩缩身子,希望让自己存在的范围能更小一点。该死的,如果不是管公寓的人说要住员工宿舍必须有部门经理的文字批准,我才不会一大早上出现在这里,让她用那种眼光把我和还没出现的韩太宇因为所以一番。
因为控制不了别人的眼球,我只好控制自己的,低着头盯着身面茶几的一角。终于,韩太宇走了进来,我立刻像一枚炮弹一样地跳了起来,“韩经理,我有事请你帮忙。”
他被我吓了一跳,立在办公室的门边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番,许久才从嘴里冒出一句没咸没淡的话来,“悠悠?你怎么打扮得像要跟什么人私奔?”
我气得直翻眼睛,再一看身旁那位秘书小姐的眼已直直地向我扫视了过来,眼神超像两个问号。我已没有勇气再看那位秘书小姐了,飞快地说:“韩经理,你不要以为我在求你,是管公寓的人说要住员工宿舍必须有部门经理的文字批准。你是我的经理,有义务帮我。”
“哦,进来吧。”他点点头,径直走向他的经理室。我长出了一口气,提着我的行李连忙跟上。这时门突然开了,金正熙走了进来,看到他那一刹那,我感觉空气在瞬间变得稀薄了。他看见我,怔了一下,一抹寂寞的暗影淡淡地扫过了他的眉梢,上下扫视了我一眼,他问:“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得不是好好的吗?”
“总经理,我还是住在员工宿舍比较好。”
“噢,”他脸上现出些许的落寞,然后掩饰地搔搔头,笑着说:“那要找个朝阳的房间啊,你的腰不是怕潮的吗?”我垂下眼睑,不忍心再看他。而那位秘书小姐的眼神,此时已变成了两个感叹号,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头上。
他停了一下,转身打算离开,韩太宇冷冷的声音响起:“正熙,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啊,对,我是找你,你把那个,那份,嗯,什么来着……”正熙语无伦次地说着。正熙,别这样,你这样失态就像放了一道伤痕在我的心头,我会痛。
“算了,我忘记了,想起来再来找你。”正熙话说了一半还是选择放弃了,他转身离开,看着那道门在我眼前合拢,我发现自己是个冷血杀手,绞杀了一个自信满满的他。
“你不申请宿舍了吗?”韩太宇又把他冷冰冰的声音丢给我,然后,转身走进了他的经理室。
韩太宇坐在他的椅子上盯着我看了好久,他的那种看我的目光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我从他的眼睛中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清楚他现在的心情是开心还是不快。
突然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下子把头凑了过来,然后说,“你当我是什么,管寝室的欧巴桑?”
真是反复无常的家伙,他刚刚明明是说让我进来向他申请宿舍的,于是我也对他没好气地说:“你是我的上司,你不管该谁管。”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谁让你进这家公司,你就可以去找谁。刚刚为什么不去求金正熙?”
不知道他在挑什么刺儿,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韩经理,是你接收我到企划室的,你是我的部门经理,所以我来找你。”
“我眼里只有服饰,没有房子。所以没办法帮你。”
“我要再重复一遍,你不要以为我在求你,是管公寓的人说要住员工宿舍必须有部门经理的文字批准。你是我的经理,有义务帮我。”
“义务?和我谈义务可能是找错了人。我没必要也不喜欢对人尽义务。”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轻篾的眼神,讥讽的嘴角,我发现我对他厌恶的感觉已经到了极点。怎么会有这种反复无常的人,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叹了口气,提起行李,我在心中发誓,打死也不再求这个人。
“你为什么要说谎?”他望着我,突然一把按住了我的行李。
“说谎?我说什么谎了?”
“当我问你是不是金正熙的女人的时候你为什么骗我?”
我错鄂地望着韩太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目光闪烁地望着我,突然微微地一笑,站了起来,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
“去员工宿舍吧,我帮你申请个房间。”他的声音从我的左耳旁响起,近得像一阵风轻轻地擦过我的脸颊。我吃了一惊,扭头看他,不妨他的脸就在我的脸旁,我的鼻尖轻轻地擦过了他的。他一笑,一边的嘴角微微地翘着:“你不是说吗,我有义务。”
这家伙,太反复无常了吧。
我顺利地拥有了一个朝阳的房间。收拾停当后,我坐在窗下,让暖暖的阳光把自己重重地包裹,不想动,也不想思考。人生,还有半辈子要走,真累。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我懒懒地问:“谁啊?”
“我帮你安排了住处,你好像该请我吃顿饭吧,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理尚往来吗。”听声音是韩太宇,我无法置信地回头,看到散着一头长发的他斜倚着我开着的房门,用一种懒散的神态望着我。他,不会一直都等在外边吧。
“我一直在你的门外面,等你……这顿饭。”他挑一下眉头,又说。他难道会读心语,怎么竟知道我在想什么,“啊,你是说,你在等吃饭?”
“对啊,等你请我吃饭,我等了十多分钟了。”他笑着,指指自己腕上的手表。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笑也可以让人觉得很舒服,看来他心情不错。
“那你说你想吃什么?我现在身上只有十几块钱。”我在骗他,其实我的库存还有几千块钱,可是我是个守财女,这一点我一直信奉并全身心地执行着。他听了我的话,撇撇嘴,走到我面前,“谁会信,给我看你的钱包。”
给你看好了,为了防贼,我钱包里只放了十几块钱。把羞涩的钱袋打开,我翻给他看,他微躬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