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租给他们……
可她拗了,拗得紧。
她任性得不想回知辛楼,就是不想面对疯狂的大哥,就是要躲着避着,假装自己逃得过。
她躲,不负责任地躲得老远,远到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
走着,她走到天亮,远处鸡啼声响起,她走进一片林子,林子里有一楝小屋,屋后炊烟升起。
她抬头望向蒙蒙亮起的天空。
不一样了呢,上回这时候,她雇车带大哥离开他们住了好几年的京城,而现下她身处陌生的林子里,看着一楝陌生的房子。
可这又如何?知辛楼还是烧毁,赫希还是受伤,大哥仍然发狂……
现在的不一样,绕个弯儿不又一样了?反正不管她改变了什么,结局终是不变,罢了。
何桃花颓然坐倒在地,背上的伤痛得她说不出话,心如死水的闭上双目。
乏了,她要睡觉。
可她并不知道,这一睡她就睡了近月,不知道许多她以为不变的事,正悄悄改变。
第3章(2)
“你醒了!徒弟,瞧,师父宝刀未老,把人给救活啦……”何桃花一睁眼,就对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公公冲着她直笑,一下碰碰她的额、拉拉她的手,一下又摆弄摆弄她的脚,好像她是布娃娃。
“行,您厉害。”
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到床边,按住她的脉搏,细细听诊,翻翻她的眼皮,笑着对她说:“你的运气真好,碰上咱们,不然可没救了。”
“你们是……”
“他是我师父,大家称他铁木老人,我是他徒弟,没名没姓,大家叫我姑娘大夫。”女子递给她一条布巾,她接手,擦擦脸,温温热热的水,温回了她的感觉。
“别怀疑,她是没名没姓,哪天你听见她有名字,就代表她有心上人啦。”铁木老人哈哈大笑。
何桃花摇头,搞不懂他们在胡说什么。
“别管这么多,你饿了,吃点东西。”姑娘大夫把清粥端给她。
“我又没病,怎么说把我救活了?”
“你没病?你背上一大片烧伤,没医没包,我们看到的时候伤口都快烂了,再加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当然啦,还有一点点那个……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原因,搞得你一睡就是个把月。”老人家说,说完话又把起她的脉。
搞不懂咧,明明脉象正常。人也无异状,背上的伤是丑了点儿,可也结上疤了,这些小问题,他随便开两帖药就能解决的,怎会她一觉睡那么久?
他是堂堂铁木老人呐,医术举世闻名,江湖上谁不敬重他?偏这丫头坏了他的名头,让他连个昏睡名堂都查不出来。
“我睡个把月?”何桃花惊呼。
“可不?到今晚上,不多不少,整整一个月。”所以从那天起到今日……天,大哥呢,大哥怎么办?她慌了,赶紧把清粥放在一旁就急着下床。
“你急什么?”铁木老人不满地看她一眼。
“我哥在家里。”她低头,在床底下找鞋子。
“是哥哥又不是儿子,丢不了的。”他索性把她推回床上。他还有好几十味药等着她来试呢。
“老爷爷不知情,我哥病了,我得回去照顾。”“他得什么病?”
提到病,他就手痒心痒。这几年徒弟的名气越混越大,大有超过师父的趋势,上门求医的人居然指定姑娘大夫,让他好不懊恼。
上次更有个不知死活的,说铁木老人老眼昏花治不好他的疯疾,非要姑娘大夫替他治不可。
这下子大大地惹恼了他,也不想想,他善治病更善于使毒,于是姑娘大夫替他治好了疝疾,他则在他身上种下另一项‘病疾’。
这病呢?不多不少,刚好会折磨他三六十八年之久,倘若他够长寿,自会不药而愈,如果命不够长,那就……佛祖保佑了。
“我不知道,大夫们都找不出病因。”何桃花皱着眉头说。
“找不出病因?!”当!铁木老人眼睛闪闪发亮。
又是个体质奇特的病人、与众不同的怪病因?呵呵,他铁木老人的名号就靠小姑娘这一家来替他重振啦!
“他拖了多久?”
“一年……”她忘记自己回到过去,从火灾之后算起,何知辛的病顶多一个月。
“太好了,我跟你回去治他!”
这下子,铁木老人不阻挠她下床了,反而亲自替她找鞋子。
“老爷爷,你治得了我哥的病?”何桃花张大眼。难道这才是她回来的目的,让她碰上一对可以治好大哥和赫希的师徒?
瞬地,她的信心又恢复。
“当然没问题,我不是普通人,有人叫我活神仙呢!”他医好的人和他杀的人一样多,当年他夸下海口,每毒死一个人,便救活一个人,所以阎王老子找不上门,他可没亏欠他半条人命。
“老爷爷的医术很好吗?”
厚,还问,都说了是活神仙,这丫头会不会被他试药给试笨了?“何只好,是好到不行!”他不爽的重申。
“有那么好?那来说说这位姑娘得了什么病呀。怎会连连昏睡二十几天,醒都不醒?”姑娘大夫不替师父留面子,斜了铁木老人一眼,继续道:“师父,您别添乱了。”
“我哪里添乱?你一身医术不都是我教的!”“您说的是十年前,十年来我钻研的,比您懂的还多。”姑娘大夫毫不尊师重道。
不过不管是不是添乱,何桃花都执意相信,他们一定是她回来的主要原因。
跪在床上,二话不说,她向他们磕头。“老爷爷、姑娘大夫,桃花求求您们了,救救我哥、救救赫希……”
“赫希?你指的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兰将军?”堤他,他的双眼看不见,脸被大火烧坏,没人治得了他,他这辈子都被那场大火给毁了……“
“如果是兰大将军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话说完,姑娘大夫不再理会她,便绕到屋后整理行李去。
“兴趣……意思是姑娘大夫能救他吗?”她抬眼,才发觉人已经不在跟前了。
“没错没错,我徒弟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大夫治不好的病找她准没错。”何桃花拉起老爷爷的袖子问:“老爷爷,您和姑娘大夫一样,都是名医吗?”铁木老人笑着抚抚长胡须。没错,他们都是名医,至于“一样”吗?恐怕值得商榷。
他爱名,喜欢江湖人听到他的名号又敬又畏,才会立下这个“杀一人、救一人”的规矩。
而他的徒弟爱利,好人壤人都救,只要捧上白花花的银子,就算半条腿踏上奈何桥,她还是有本事把人给抢回来。
这几年,银子聚得太多,她才改了性儿,专门收集稀奇古怪的玩意,这时候她对兰将军感兴趣,恐怕是对人家家里那把弦月筝戚兴趣呗。
于是何桃花兴匆匆的领了两位名医回家,不意外地。兰赫希不肯见她,她只好写封信,托姑娘大夫带给他。
然后她和铁木老人找上凌小卿。她想,在自己失踪的日子里,小卿不会放着大哥不管。
果然,凌小卿将何知辛安置妥当了,但当她领他们到何知辛住的房子前时,何桃花的心又凉了一半。
没有改变,仍然是这楝天冷吹风、天热日晒的破烂房子。
难道她又绕一圈,做了同样的傻事,即便请回老爷爷,大哥的病仍然一筹莫展?
推开门,她看见被绑在墙角的大哥。他满头乱发、瘦骨怜绚,斯文的脸上新疤旧痕交错,全是自己抓扯的痕迹。
他用指甲在墙上、地上写出无数字,字字句句都是书里圣贤人的言语。他以为自己在参加科考,以为马上就会变成状元,将要功成名就,顺理成章将、心上人娶回家门……
头撞到窗沿,何桃花猛地清醒。雪止了,天空悬挂着一轮明月,皎洁光华静静洒落,折起一层莹莹润凉的银光。
她睡着了?
转头,只见小卿哭乏了,缩在炕上,靠在大哥怀里睡着,大哥也倚着她入睡,粗糙的被子是她入冬时缝的那床,桌上的碗盘还没收。
她回来了?或者说,她根本没回到过去,所有想的、做的,全是南柯一梦,没有凤灵寺、役有老爷爷、没有姑娘大夫,没有人替她医治大哥和赫希的疑难杂症,不管她对现实多不满意,她终是回到现实里了?!
凄凉一笑,她的额靠上墙壁,冷冷的风从缝隙里刮进来,灌进领子里。
冷啊,好冷。她缩缩手脚,蜷着。
救我!我明天就要嫁给兰哥哥了,可我不想嫁啊,他变得好可怕,他是野兽……
兰哥哥杀人如麻,不古同兴刀子挥过就把人头割下……他不正常、不正常啊!
不然你帮我嫁好了,你比较勇敢,再困难你都可以活下来……
我厌倦听你说对不起!兰哥哥变了,桃花也变了,你以前会拍胸脯保证,说“小卿,没事充,通通交给我”,现在却连帮都不帮我!
小卿的话蓦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真的希望自己还有勇气对她说上这样一句,“小卿。没事儿,通通交给我。”
赫希毁了、大哥毁了、她毁了,只剩下小卿还好好的,如果她还有本事保住小卿,那么……好吧,她嫁。
小卿没说错,再困难她都能活下来,她的命是硬、是韧,是谁都比不了的坚强。
赫希变成野兽,杀人如麻?这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他恨她,而且她的大哥是亲手把他变成野兽的凶手。
走到大哥和凌小卿身边,她为他们拉拉被子,扯开笑,“明天,我为你们准备一瓮桃花醉……”
第4章(1)
何桃花又走回知辛楼,知辛楼仍旧颓圯,兰赫希亲手为他们题的招牌烧坏了,焦黑的木头静静躺在雪地里。
她提着一盏昏黄小灯,左绕右拐,走进楼内的厨房,没人知道厨房下方有一条密道。
进密道、下阶梯,走过七七四十九阶后,她踩进阴冷干燥的地面,地窖里藏的是全京城最富盛名的桃花醉。
她当然知道这些酒可以换得银子,让自己吃得好些,但她不愿意。
对这里,她尚未死心,仍然存了梦,梦想知辛楼再度开张,四个人的交情回到过往。
弯腰,抱起一瓮桃花醉,打开瓮口,闻着熟悉的花香味,她想起第一次带兰赫希到这里的情形。
看着储满佳酿的酒窖,他直嚷她是个小富婆,那时她得意扬扬的说:“等我钱赚得够多,就去买一个丈夫回来。”
“买丈夫做啥?”
“帮我做工呀!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里里外外都得靠我张罗,普通工作也就算了,这抱酒背酒的活儿可苦了我。”她嘟了嘴,抱怨。
她不是大力士,却老是抱着酒进进出出,忙过一整天,夜里上床常常全身疼痛得睡不着觉。
本以为时间久了,习惯后自然会好,没想到两三年过了,却是伤了胳臂、落下病根,才十几岁的姑娘,老天爷下个雨,全身骨头就和老太太一样发酸。
“那你可得买个身强体健的。”
“对啊,最好像赫希这样子,连老虎都扛得动。”她用手指戳戳他硬硬的胸肌。
“哦哦,桃花喜欢我?”他突然凑近,额头贴到她额头上。
‘谁不喜欢你?大哥喜欢、小卿喜欢,连当今皇帝都喜欢得很。“她扭过头,酒楼姑娘是不兴害躁的,可她白白的脸偏是浮上两朵红云。
“那你……爱我不?”
他的手锁上她的腰,稍用力,她便贴到他身上,软软的身子靠上硬硬的胸膛,那亲昵和她十岁时一样,可他忘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
“说嘛,爱我不?”他追问。
这话问得严重了,爱……是夫妻之间才有的东西啊,小卿可以爱他、他可以爱小卿,因为早晚,他们要走人夫妻关系。
而她呢?他们是朋友、是兄妹、是青梅竹马,他们身世悬殊,更何况朋友妻不得戏,朋友夫怎能心存非份,所以……
“不爱。”她说得斩钉截铁。
“即使我力大如牛?”他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
“力大如虎也不爱。”她用力摇头,就算有爱也得用力摇掉。
“真可惜,我很爱桃花呢。”
这话不知是玩笑还真心,他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躁得她找不到地洞钻。
闪身,她瞪他一眼。“你哪里是爱桃花,你爱的是桃花醉!”想着想着,何桃花傻笑起来。那时,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好呢,要是大家都别长大就好了。
抱起酒往外走,天空蒙蒙亮起,她加快脚步。动作得加快些,今天是小卿出嫁的大喜日了。
出城,远远听见几声野狗吠声,她尽快走着,不顾寒风刺骨。低着头。紧抱胸前酒瓮。
好不容易走回家门前,太阳未升起,凌小卿已经走出屋子,两个好友面对面,无言。
看见她,凌小卿泪水扑簌簌落下,红红的鼻子塞住了,无助凄凉的神情教人不忍。这样柔柔弱弱的女生,怎能面对性格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