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对望,沉默无语。
过了好久,女子终于开了口,牵起梁玉晴的手,将钞票放进她手中。“刚刚很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当初我的感受,我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梁玉晴不停颤抖,一双眼睛早就已经哭肿了,“我……”
“我听说你家里的处境,刚刚我看到你站在小吃摊前掏口袋的样子,你身上大概没钱了,这一千元你先拿去。抱歉,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梁玉晴看着手里那张钞票,想说点什么,却又全身颤抖不已。
“其实我是应该感谢你的,你真的曾经帮过我,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一见到你,就让我想起过去。”
“……”
“我先走了。”女子转身离去,大步离开现场,一步也不停留。
只剩梁玉晴一人呆愣着,那手里的一千元烫得让她差点握不住,重得让她差点松了手。
原来这就是自尊被收买的感觉,如此的痛苦、如此的绝望,她终于能体会那位女同学当初的心境。
不想收,却又不能不收,穷途末路,已不容许她再保有自尊。
她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接受施舍、放弃尊严。梁玉晴还是梁玉晴吗?还是她已堕落,再难自拔了。
想起这样的自己,想起别人对自己的愤恨,梁玉晴一时竟感到万念俱灰,身体的饥饿也已感受不到。
她在人群间漫步走着,与行人擦肩而过,与大千世界擦肩而过,茫然的她似乎已经找不到未来。
在大街上漫步了不知多久,梁玉晴终于在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应锡禹的家,走进公寓大门,关上门。
靠在关起的铁门上,人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像是在深思,现在的她情绪深沉,难以捉摸,唯一能看出端倪的只有那一双泪湿的眼眸。
捧着脸,整个人蹲在地上,再难掩饰、压抑自己几乎崩溃的心情,一一化成痛苦的哭泣。
她真的绝望了,失去父母、失去成长的家庭、失去平稳富裕的生活,得到别人的怨恨与嘲弄、得到别人的施舍、得到连温饱都做不到的处境。
这一刻的她到底还算什么?
没有人在乎她,也没有人希望见到她,她已成为一个丧失价值的人,成为一个丧失尊严的人。
为什么会在一瞬间,所有不幸都降临在她身上?难道她是十恶不赦的人吗?难道她罪该万死吗?
突然间,梁玉晴一阵呛咳,脸色涨红,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拼命拍抚着自己的胸口,不停喘息。
这时她看见前方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中的自己一副疲累的模样,全身上下脏乱不堪,脸颊凹陷下去,眼眶又红又肿。
梁玉晴闭上眼睛,一边苦笑,一边无法控制自己落下的泪水;这是她自己吗?这真的是她自己吗?
她已经变成这个不成人形的模样,这个世界也完全变成她不知道的模样,她已经不想去看了。
她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霎时,梁玉晴费力的爬起身,多日未进食让她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勉强站稳脚步,一步步沿着楼梯往楼上走。
过了一会儿,梁玉晴来到了顶楼,推开铁门,一阵夜晚的冷风吹来,她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墙边。
风不停吹着,她的裙摆在风中飘扬,她张开双臂,迎向风的吹拂,觉得自己好像可以飞起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飞起来,飞离开这个世界,不要去承受这些。人生太苦,她不想尝了。
抓着栏杆,梁玉晴站上墙边的小台阶,觉得自己攀得更高了,风似乎也吹得更强,奇迹的是,她竟没有一丝心慌、没有一丝害怕,似乎觉得自己理应站在这里。
梁玉晴脱下鞋子,整个人跨坐在围墙上,双脚悬在外面,这时风也强到了极点,风声厉厉,令人胆寒。
梁玉晴不怕,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跳下去,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吧?
所有的苦痛与无奈、所有的伤心与失望,所有当前面临的不幸,她都可以不用再去面对了吧?
梁玉晴在墙上站起身,身体微微颤抖,这一刻她如此靠近灭亡,终于有了一丝害怕。
但是跳下去,她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一切的痛苦、不用再受到命运的操纵,她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这时风莫名的完全停了,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梁玉晴一人。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也凝滞,等待着梁玉晴为自己的生命做出最后的决定,一念间,决定生死!
突然梁玉晴想起了应锡禹,想起那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可是,她的嘴角一阵苦笑。
他应该也不需要她了,他身边有一个更漂亮的女人,而自己只是一个任性的女孩。
任性……终于承认自己是任性了,其实她承认了自己许多的错误,承认自己的骄纵。如果人生还有机会,这一次她真的希望自己能有新的模样。
可是,没有机会了……
梁玉晴闭起眼睛,张开双臂,准备飞翔。愿风将她带往一个没有痛苦与无奈、没有伤心与失望的地方。
“这三天她都没有吃饭?”
“没错。”
应锡禹与沈欣欣一同从医院回家,她要拿一份实验报告,所以跟他一起回来。
两人谈到梁玉晴最近的状况,应锡禹听闻这丫头还在赌气不肯吃饭,整个人简直烦躁、担心到了极点。“她到底想要怎样?”
“我觉得那天你真的打击到她了,你是关心则乱,一乱就口不择言。”沈欣欣怪着他。
“我没有办法不生气。事实上,我也是气我自己,为什么会将她宠成这种样子!”
“我看你得先让步,因为要等她想通可能很难。”
“我……”突然间,应锡禹住了嘴,这时他正好抬头看向天际,却看见这一副几乎让他肝胆俱裂的画面。
沈欣欣也跟着抬头看,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老天!”
只见梁玉晴站在顶楼围墙上,双手张开,那样的动作已让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她要跳楼……
应锡禹一咬牙,整个人迅速冲进屋内往顶楼奔去;沈欣欣站在一楼,赶紧开口高呼——
“玉晴!不可以做傻事!”
梁玉晴没有听见,依旧维持她随时要落下的动作,但就在这一瞬间,梁玉晴却突然从墙边消失了,同时顶楼传来了应锡禹的呼喊,那粗嘎的声音里饱含愤怒与恐惧。
沈欣欣松了一口气,显然应锡禹已经拦住她了。
顶楼的应锡禹则是愤怒到了极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女孩竟然想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
她怎么会如此任性,任性到拿到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任性到竟想用这种方式离开他?
应锡禹想也没想的冲上前去一把抱下她,在她不断的挣扎中,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
“梁玉晴,你这个笨蛋!”
梁玉晴仍旧闭着眼睛,不停的挣扎、扭动,“放开我、放开我……”
她就要跳下去了,就要结束所有的不幸与痛苦了,为什么要拦她?为什么要强迫她留在这个痛苦的世界?为什么?!
“梁玉晴,张开眼睛看我!”应锡禹紧紧抱住她,双手不肯放松,刚刚的那一幕真的吓坏他了。
天知道,他真的不能失去她啊!
“放开我,让我跳下去,我不想要活了……”
“梁玉晴,你再说一次试试看,不要以为我不会动手教训你,你再说一次你不要活了试试看!”
“我不要活了,我想死,你不要拦我……”
应锡禹狂怒大吼,仍旧压制不住梁玉晴的妄动,她如同发疯,不停挣扎,甚至一度推开应锡禹,往墙边爬了过去,终于,应锡禹忍无可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啪”一声在黑夜中特别响亮,也终于让梁玉晴停下动作,僵在现场,她的脸,还有他的手,都是一片红通通。
他的力道之大,吓住了她,也震住了他。
梁玉晴的嘴角轻轻淌下血,她终于张开眼睛看向他,开不了口,泪水却不停的掉落。
这是应锡禹第一次打她,可是他太气了,气她的任性、气她的懦弱、气她的长不大,气她……竟想抛下他。
谁残忍?是她啊!
“为什么想死?”应锡禹勉强自己开口问她,“你给我一个好理由,如果说得通,我陪你一起死。”
梁玉晴泪水崩溃滑落,不停哭泣,“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一切,真的受够了,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些……”
“……”
梁玉晴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脸痛哭失声,“爸爸、妈妈死了,为什么不带走我?他们为什么要让我独自承受这一切!”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他愿意陪她啊!
可惜她没有听懂,只是兀自哀怨,“为什么我要面对这些不幸?为什么会是我?”
“你觉得自己很不幸吗?”
梁玉晴看着他,“难道不是吗?爸妈死了,梁家没了,我必须寄人篱下,我甚至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还得接受别人的施舍,甚至别人还讨厌我、恨我,我还不够不幸吗?”
现在的她真的一点展望未来的勇气都没有,她只想在这一刻结束掉自己,只想赶快去找爸爸、妈妈。
应锡禹再问她一次,“你真的觉得自己很不幸 吗?”
“没错!我很不幸,全天下最不幸的人就是我梁玉晴。”
应锡禹凝视着她,失望、伤心与遗憾的情绪不停蔓延,胸口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感。“你真是太可笑了,梁玉晴……”
“你说什么?”梁玉晴苦笑,“锡禹哥,连你也开始讨厌我了是不是?也难怪,我现在就像是落水狗,人人喊打!你会讨厌我也是正常的……”
“本来不是的,但是现在是了,梁玉晴,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梁玉晴全身上下隐隐一震,应锡禹这番话竟让她面临更深、更重的打击,形同致命一击。
锡禹哥一向有这种力量,她的心死与否,全因他的一句话。
连他都讨厌她了,那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那就不要拦我,让我跳下去吧!这样也可以解决你的问题,你可以去跟沈欣欣在一起。”
应锡禹下理她,只是迳自说着,“你的懦弱让人讨厌,你的任性让人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让人讨厌……”
“不要再说了……”梁玉晴泪水不断宣泄。
应锡禹站起身,表情冷然,“你以为你很不幸吗?这真是我今年听到最大的笑话。”
不顾她的反对,应锡禹一把将还坐在地上的梁玉晴抱起来,扛上肩膀,不顾她的反对,迳自往楼梯口走去。
“放开我,放我下来……”
“我会让你看看什么叫作真正的不幸,看过之后你就会知道,你自以为的不幸简直可笑到极点。”
来到一楼时,沈欣欣看着应锡禹扛着梁玉晴的画面,还吓了一跳。“锡禹,不要太激动。”
“你让开,”他往门口走去,单手打开车门,将梁玉晴扔上车,对着沈欣欣说:“你不要跟过来。”随后上车发动车子走人。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沈欣欣暗叹,这对有情人还真是磨难四起,好险她已决定退出,以朋友的身分帮助他们。
更何况他们之间也不是她介入得了的。
梁玉晴认命的坐在车上,不再妄动,但心中却仍有强烈的不满,不过这股不满已经掩盖过她想死的念头。
再加上这几天下来的饥饿,已经让她的体力快要耗尽,但她仍强撑着。
不一会儿,车子停在应锡禹工作的医院停车场,他下了车,走到车子另一边,将梁玉晴拉出车子,继续照刚才的方式将她扛上肩头。
“放我下来,很高耶!”
“你连跳楼都不怕了,这样还会嫌高?”
梁玉晴不语,只是不停挣扎着,但挣扎的力道却愈来愈小……她好累,也好饿,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在哭,现在她又累又绝望。
应锡禹扛着梁玉晴来到加护病房,按下通行密码进入其中,却没有进到最里面,只是待在一片玻璃窗前,看着病房内的状况。
应锡禹毫不怜香惜玉的将梁玉晴放下来,她差点站不稳,整个人差点脚软,可是应锡禹撑着她,强迫她看。
“那一张病床上的张先生,上周开车载全家出去玩,被砂石车追撞,他老婆死了,三个孩子死了两个,其中一个没死却也瘫痪了,而自己也断了一条腿。”指着病床旁边那个暗自垂泪的老奶奶,“那个是张先生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现在只能由她来照顾他。”
话一说完,他立刻拖着梁玉晴离开加护病房,来到医院的复健中心,里头有好几名病患正在进行复健。
应锡禹还是硬逼梁玉晴透过玻璃窗看向里头,“那个年轻女人姓李,因为男朋友跑到她家中泼汽油纵火,家里发生火灾,全身七成烧伤,现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