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晴觉得自己慷慨解囊的举动真是太了不起了,她想,反正家里多得是钱,不如拿出来帮助别人。
昨晚她这么灵机一动,赶紧起而行动,打算今天当面交给这个女生。
可是她却忽略了跟自己同年龄的那个女生,跟自己一样有着一颗敏感的心,跟自己一样有着尊严。
“不行……我不能收……”
梁玉晴皱着眉,“为什么不能收?我好不容易才叫我爸开的耶!你就拿去有什么关系?”
一旁开始有人鼓噪,“就是嘛!收下啦!梁玉晴的爱心耶!”
“对啊!不收白不收,要是我早就收了。”
“收去乱乱花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同学间笑成一团,梁玉晴也笑着,很满意自己的善心;可是那一声声笑声听在那位女同学耳里,却感到异常刺耳。
那仿佛是在笑她的处境堪怜,笑她面临的这一切,笑她惨到必须接受施舍,笑她……
突然间,那个女生站起身,眼角仿佛带着泪水,冲出了教室,不理会后头众人的呼喊,不理会梁玉晴挥舞着支票要她收下。
这时班导师进了教室,全班赶快回到位置上坐好,于是这张支票落到了老师的手上。
老师打电话给梁父,确定这张支票的来处没有问题,又听闻梁父的捐赠心意后,不得已只能将支票存入学校的紧急基金专户,专门拨款给这位女同学的家庭使用。
梁玉晴知道,最后那笔钱还是给了那个女同学,而且确实帮了她家一点忙,这正是她的原意,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捐赠这张支票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她一直不懂,当时那个女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她何必逃跑?为什么不当面收下她的支票?
她问过应锡禹,得到的答案也让她费解。
“小晴,我想当时的她应该是觉得自己很难堪。”
梁玉晴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看着身着国中制服的应锡禹坐在沙发的另一角。她一直都很听这个哥哥的话,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应锡禹就代表了智慧与聪颖,代表了成熟,说来惭愧,这些都是她所没有的。
而随着她也开始长大后,竟然觉得长得高高帅帅的锡禹哥哥带给她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
一种时而甜、时而酸的感觉……
“难堪?为什么要难堪?”
应锡禹想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这我们不能干涉,相反的,我们应该要设身处地的去替对方想。”
“……我不懂……”
“应该说,你当面拿支票给她,要帮助她的举动虽然是善意的,却显得太过直接。”
“直接?”
“你的同学突然遭逢家变,那时候的她是最脆弱的时候,再加上这个年纪的女生都有一点敏感,对于旁人的一切举动想得都会比较多。”
“想那么多干嘛?好累喔!”
应锡禹没有回应她,但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家境优渥,因此不会懂这个社会上有着太多悲惨的故事。
他安慰她,“没关系,等你再大一点,你就会懂了。”
梁玉晴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喔!因为我很笨啊!”
摸摸她的头,“谁说你笨的?我去跟他拼命。”
两人相视大笑,一丝丝亲密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窜,青少年时期的他们,显得无忧无虑。
然而应锡禹这种“你长大就懂”的想法,让他一直没有机会真正的教会她关于做人处事的这堂课,也让梁玉晴愈长大,个性愈无法掌握,到最后,可爱的小公主竟成了骄纵的千金大小姐。
时光继续往前推移,时序递嬗的脚步未曾停歇,老者衰、少者壮,终于应锡禹口中的“长大”来临了。
那一年,梁玉晴大学毕业,家里帮她办舞会庆祝,医学院毕业退伍后进入医院工作的应锡禹也参加了。
二十出头的女人,正是最美好的时刻,梁玉晴也不例外。
优渥的家境与身世让她眼中闪耀着光芒,彷如踌躇满志,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无法得到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无法掌控的。
她很美,成熟有致的身材已非当年的小女孩,芙蓉般的面容上镶着如同宝石般的双眸,双颊嫣然桃红,小巧的唇上了蜜。
更有甚者,是她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强烈得耀眼。她是梁玉晴,是梁家千金,任何人看到她都是恭敬有加。
然而舞会那天,她却非常不高兴。穿好礼服的她,赖在房间里不肯出去。
早就过了七点半,主人翁还没有出现,大厅内已是一片骚动。
梁母与梁父进了房内,看着宝贝女儿还坐在床上,死都不肯下楼来,一旁的仆佣既焦急又无奈。
“宝贝女儿啊!”梁父趋前察看,“怎么了啊?衣服都穿好了,为什么不下来呢?”
“哼!”
梁母看看她一身的礼服,“女儿啊!你看看你多美啊!这一身礼服真是合身,为什么不下去呢?”
梁父好声好气的说着,“楼下有好多长辈在等你,别让大家等太久了,这样不礼貌,赶快下来。”
“我才不管他们呢!我不要下去。”
梁父焦急的看向梁母,“到底怎么回事?”
梁母看向女儿,“小晴,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梁玉晴瘪着嘴,“妈,我找不到可以搭配的珠宝,我不要下去,因为我不想去丢脸。”
看着女儿空无一物的洁白颈项,梁父焦急的大喊,“怎么不赶快去选副珠宝来戴?”
一旁的佣人捧着一个又一个的珠宝盒,盒中摆了一副又一副美丽的项炼、耳钻等饰品,既高贵又美丽,闪耀夺目,让人眼睛一亮。
梁母亲自拿过一副珠宝,“女儿,这一副好不好?蓝色水钻,还有这套祖母绿项炼……”
“妈,这看起来太老气了啦!我不要!”
“这样啊……那一套呢?”
“那已经戴过了。”
“这一套呢?”
“也戴过了啦!”
就这样一套看过一套,数十套珠宝竟然在梁玉晴口中,真的一套也派不上用场,这让梁父与梁母也跟着苦了脸。
“都是你们啦!”梁玉晴抱怨着,“今年到现在都不记得要帮我买新的珠宝,我才会没有东西可以戴。”
而梁父与梁母竟也真的开始赔罪,“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爸爸、妈妈不好,可是今晚……”
“所以我不要下去了,舞会取消好了。”
“不行啦!女儿。所有人都来了……”
“就是啊!随便选一套戴好不好?妈妈明天就去珠宝店选一套新的,今天先将就一不好不好?”
“我不要将就,没得戴我就不参加了,省得丢脸。”
“女儿……”
梁玉晴索性整个人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盖住头,铁了心今晚绝对不下去,就这么耗着吧!
心里的不满愈来愈强烈,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不顺心过,每一次她的要求与希望都可以成真,没道理这一次不行。
她可是梁家大小姐耶!
梁父不得已,立刻下令,“去将珠宝店的李经理请来。”
为了避免舞会真的就此结束,立刻帮女儿选购珠宝才是解决之道。不然这个脾气极拗的女儿,可能真的宁可赖在这里,也绝对不参加舞会了。
真不知以前那个甜美可爱的女儿,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梁父叹了口气,梁母也叹了口气,一瞬间,对于这个女儿的无力感第一次如此高涨。
过了三十分钟,李经理来了,带了许多的珠宝样式。
梁家是大客户,只要是梁家有请,他都干脆现货带着走,说不定可以马上成交。
梁玉晴兴致勃勃的挑选着珠宝,又过了三十分钟,眼看时间已是八点半,她终于选定了一套水蓝色钻炼,以及其它饰品。
她兴高采烈的在镜子面前装扮自己,梁父掏出支票问价。
“梁小姐真是好眼光,那套项炼全球只有十套,价值四千万元,再加上其它零零总总的,总共五千五百万元。”
梁父眉头也没皱,支票签下去立刻付账。
李经理高兴的收下支票,开心的走人。
只要是梁家的生意,没有做不成的,这对“孝顺”的父母亲愿意为女儿掏出一切。
终于梁玉晴满足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真是一位娇艳的美人,在项炼的衬托下显得气质更为出众。
“我们下去吧!”梁玉晴拖着礼服裙摆,开心的走出房门。
真好,一切果然又依照她的想法完成了。
梁父与梁母对望,面对这个女儿,生平第一次他们感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玉晴来到大厅,那里已经等了很多人,有些人甚至开始有点不悦,这个小女生竟然让这么多长辈等了这么久。
而刚刚传出珠宝商紧急赶来梁家的举动,更让所有人不敢置信,开始窃窃私语。
然而当大家看见梁玉晴出现在大厅时,还是忍不住赞叹,这真的是一个美人……尽管大家已经慢慢了解这个女孩的真实个性。
梁玉晴扫过众人的赞叹目光,但她都不在乎,因为她今晚所有的打扮都只是为了博得一个人的称赞。“锡禹哥,我美吗?”
应锡禹一身西装笔挺,高大的身材与英俊的外貌,即便是站在角落,都可以马上吸引到梁玉晴,甚至是众人的目光。
应锡禹脸色肃穆,不知其表情,看见这个女孩向他走来,他勉强压不自己心中那种诡异的情绪,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很……很漂亮。”
第一次他不甚真心的称赞她,因为他脑海里一直想着她今晚的表现,内心也不断沉到谷底。
那种几乎可以称为骄纵的表现,那种几乎可以称为奢华的表现,那种几乎可以……老天!他不敢再想了。
这个女孩,这个曾经非常甜美的女孩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任性而骄纵,追求物质享受,那真的是她吗?
“这套珠宝是刚刚才买的喔!很漂亮,锡禹哥,你觉得好看吗?”梁玉晴讨好的说着。
她怕自己无法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应锡禹面前,所以刚才她才会决定,若是找不到可以搭配的珠宝就干脆不下楼了。
她真的好喜欢锡禹哥,只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其它她都不在乎。
应锡禹终于再也挂不住笑容了,他的脸完全沉下,觉得自己应该说她几句,但他从未责备过她,一时间他也说不出口。
“锡禹哥。”拉着他的手,“等一下陪我跳一支舞好不好。”
“……”
“好不好嘛!”
轻轻挥开她,“你父亲在那边找你,你先过去,今晚你是主人。”
“可是……”
“先过去吧!”
梁玉晴看看一直在向她招手的父亲,“那你等一下一定要陪我跳支舞喔!”说完就先离开了。
没有答复她,当然也就没有答应她,应锡禹只是转过身离开这里,心里任由失望的情绪不断沸腾、烧灼。
她是一个让他动过心的女孩,现在也是一个让他失望到了极点的女孩。
当年的梁玉晴只是一个喜欢以自我为中心来看待别人的女孩,但现在,她的眼里只剩不自己,没有别人了。
梁玉晴在舞会前夕只为了找件配饰而大肆购买珠宝的消息传得沸沸汤汤,整个社交界都知道梁家有个花钱如流水的女儿;而梁父、梁母宠爱女儿的表现,也被说成了现代孝父、孝母,总之梁家已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可是这整件事情中,最难受的当属从小疼梁玉晴到大的应锡禹。
他慢慢的开始自责,认为自己没能让这个小女孩变成一个人格正常的人。有一段时间,他开始不去找她,因为他不敢去找她。
他不确定那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人,真的是梁玉晴吗?
那天下午,应锡禹看诊出现空档,一个早上累积下来的挂号病人终于消化完了,偷个空,他为自己泡了杯茶,享受了一丝悠闲。
突然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顿了顿,这才拿起桌上那一副相框,看着相框内的照片。
那是一张多年前他与小晴一同出游时的合照,那时候的小晴刚上大学,而自己还在读医学院。
她笑得好灿烂、好天真,依偎在他的怀里,而他也紧紧揽着她。画面停格在那美好的一瞬间,好似他可以永远这样子疼爱着她。
可是事实却非如此……
她已经不再是她,变了个模样,他都已经快要不认识她了。
“既然这么想她,干嘛不去见她?”
一道女声传来,应锡禹放下相框,看向来人。此人是大他一届的学姐,名叫沈欣欣,跟着他一起进了这家医院当医生。
“你不是在实验室吗?”
沈欣欣走向应锡禹办公室一角,坐在摆在角落的沙发上,“主持人都不在,我去干嘛?”
这家医院相当器重应锡禹,看重他在医学研究上的表现,特地拨了一间研究室给他主持,准许他在工作之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