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们经过余大夫医馆时,花解语大大方方拉住周大夫臂膀一同入内。
见到余大夫,周大夫一怔。
花解语盈盈道:“余大夫,有个人相当麻烦。”
余大夫道:“你是谁?你没有看见我很忙?真是莫名其妙……”
花解语忽然双手拂出,左手先右手后历历分明。谁知正仰身后退之际,她右手居然比左手快一步拂近对方胸口。光芒微闪既没,花解语已缩回手,笑容依旧,似乎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
但余大夫咕冬仰跌地上。显然不但发生过事情,而且很严重凶险,因为余大夫跌倒之后既不爬起亦无声息。
周大夫惊道:“你……姑娘……你……”
花解语道:“他不是徐大夫,是冒牌货。”
周大夫张口结舌。花解语给他一个眼色,厉声道:“如果你敢不听话,此人就是榜样。”话声传出老远,如果附近还有心谋不轨之人一定听得见。
客栈中绿野昏迷如故,没有人打扰(这一点花解语早已算准)。
花解语等周大夫诊察绿野脉息,一面留意外面动静。
她显得从容镇定,竟不慌急忙乱。但如果昏卧床上的是她亲妹子,不知能不能保持如此冷静?
周大夫道:“令妹子中了毒……”
花解语立刻接口道:“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救治。”
周大夫道:“可以。”
花解语道:“有没有困难?”
周大夫道:“很容易。”
花解语舒口气,道:“好极了。”
周大夫道:“但姑娘你自己才有大问题,你不知道?”
花解语道:“我知道。”
周大夫道:“你一点不在乎?”
花解语道:“我中的是绝毒。她却不是。我有没有讲错?”
周大夫道:“我还没有按脉,不敢下断语。”
花解语道:“先救活我妹子,好不好?”
周大夫沉吟一下,才道:“不是不好,但你瞧……”他手中捏一个小小银盒,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粒碧绿澄翠如龙眼核大小的药丸。“只有一粒。”周大夫说,“这是万应解毒神丹,我只有一粒。”
花解语嗅到阵阵清香,凭这一点简直可以肯定此丹很名贵,很有功效。
但只有一粒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丹可以解得“孤独迷情蛊”?若是解得蛊毒又救得绿野,岂不是只有一人可以得救?
她伸出白晰的手掌,拿过银盒。
周大夫可能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眩目的手掌,简直瞧得呆住。根本不知道万应解毒神丹已被人家拿走。
花解语再嗅一下,道:“这粒丹药很名贵么?”
周大夫道:“当然很名贵。此丹已跟随我二十年,片刻都不离身。”
花解语隐隐感到问题出来了。假如此丹是周大夫自己炼制的,又假如周大夫能另处药方解救绿野,他何须拖拖拉拉说许多话?
她毫不迟疑,坚定地道:“如果此丹救得我妹子,马上喂她服下。”
周大夫道:“但你……唉,令妹还可拖延,除非误服与毒物相反之物。”
花解语道:“拖下去你能医治好她么?”
周大夫想一下道:“没把握,的确没有把握。”
灯光照射他面上。四十来岁,面圆,身体稍胖。看得出是心地好之人,忠厚中而又有斯文风度。
如果此丹是他唯一杀手锏。则面对这两个神秘却又极为美貌女子的矛盾,任何男人都不禁有顾此失彼的犹豫彷徨。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
灯光同样照亮花解语面庞,并且还增添她特有的温柔娇态。使她除了美丽之外,另有一种迷人动人之处。
花解语坚持却很温柔道:“请先救我妹子。”
周大夫叹口气,递给她一杯清水。
绿野服药后并没有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肉放松,显然解除若干毒力。
周大夫道:“我要走了,令妹最迟半个时辰就没事回醒。”
花解语迅速考虑估计整个局势,知道现下连周大夫亦有危险。但这话说不得,以免他空自惊惶而无能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但此丹来历还未告诉我,你肯告诉我么?”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当然肯告诉她一切。而且这是逗留久一点最好最自然的借口。
此外也必须等到绿野回醒,确知她痊好无恙才对。但周大夫心中却隐隐闪起不安,他应该逗留么?究竟为何故留意着不走?为病情抑是为了她?
你如果拣选最好的种子(这是因),加上适合的土壤气候水分阳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的收获(这是果)。
你如果尽心救了一个人,以后还一直尽心尽力帮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结局(果)。
僻静荒凉山岩后面有座小茅屋。屋内脏个四五十岁瘦俏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远没有笑容。茅屋内一点灰尘也没有。连屋外十几二十丈方圆之内,也是干净得任何人都觉得可以一屁股坐下。
不但干净无比,而且连一只虫蚁都没有。
这个男人姓房名孤鸿。他不但是孤鸿,甚至连虫蚁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个人例外,是个十七八的男孩子周安心。
周安心这个男孩子身材不高,微胖,样貌忠厚,但两道长过眼睛的眉毛显示很聪明。
他半年前在一条山涧边发现房孤鸿,房孤鸿好象已经死了,趴伏涧边,幸好额头被一块石头搭高,否则不病死也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后,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打开竹篓,篓里有多种草药,统统倒出来,但周安心却不知用那一种才好。
周安心曾读过五六年书,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后从科举考试图个出身,但偏偏家境不容许,故此两年来他替几个做生草药生意以及几个大夫,专门四处探掘难得的生草药物。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却有恶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发毛。
不过一会儿那人就更清醒些,并且看见一地上的生草药,他看了一阵,以微弱无力的声音动作,让周安心拿了几种塞入他口中,然后,不久,他就恢复生命活力。这人就是房孤鸿。
房孤鸿虽然恢复活力,但行动非常困难。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强去做之外,根本动不了。
房孤鸿对生草药甚至一切药物都内行得不能再内行,所以每隔五天周安心送些干粮以及替他洗涤衣服等等。总有一两上时辰房孤鸿对他讲解种种药物学问。
直到有一天,算来距今大约二十年,房孤鸿在周安心注视下咽了气。当然在临终前房孤鸿说了不少话,也给他一些物事留念。
周大夫道:“我后来学摸脉学,终于挂牌当上正式大夫。但老实说,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种疑难杂症都是房孤鸿老夫子传授的。”
房孤鸿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传授的,应手而且奏效如神。而用的不过是极平凡普通常见的草药。
周大夫又道:“这一粒万应解毒丹,也是他留给我的,本来有两粒,其一三年前已用了。”
花解语叹口气,道:“房孤鸿必定是毒门高手。”
周安心道:“对,但你怎知道?”
花解语道:“毒门中人最显者便是法癖,干净得连虫蚁都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这两粒万应解毒神丹,他给我防身和留念。对普通病症无效。但任何中毒都可以解救。”
花解语愣住出神半晌,如果神丹是毒门高手珍藏的解毒至宝,说不定真的可以解救她中的绝毒。
但既然房孤鸿有这等救命至宝,何以壮年凋逝?谁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这个疑问,道:“那万应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身保命至宝,但对房老夫子却比毒药还可怕。他本来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持不住而死。”
花解语道:“你是不是说房孤鸿被万应神丹毒死?”
周大夫点点头,道:“因为毒门之人自小玩弄有食种种毒药,所以是五脏六腑四肢百脉筋骨髓血都含毒药。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万应解毒神丹灵效神奇无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花解语讶道:“谁迫他服食呢?”
房孤鸿不是疯子,当然不是自愿服食。周大夫道:“他临终前大略告诉我,是一个姓严的人,外号‘血剑’。”
花解语不但不惊奇反而安心地道:“血剑严北五十到三十年前这段期间,虽称天下第一杀手,要杀谁谁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药物之学么?”
周大夫喘声气,才道:“神丹不是血剑严北炼的,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
花解语道:“一切都对啦。你不须替房孤鸿痛惜哀悼。因为李继华三十年前已经不在人间,而房孤鸿居然还多活十年才死。可见房孤鸿必定是举世无双的毒门高手。”
周大夫听了果然很舒服的样子。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医大国手。周大夫当然知道,却只怕花解语不识误以为房孤鸿毒功粗浅。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这种误会,房孤鸿至今仍是他心中最佩服的人。
花解语又道:“可惜你没学会房孤鸿真功夫。不然我姐妹身上区区之毒,想必药到毒解。”
周大夫道:“他不让。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书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页都不准。”
花解语道:“他对你很好,所以不想使你变成毒门中人。”
周大夫苦笑道:“不对,老实告诉你吧,他说我根本不配。”
花解语不但不安慰他,竟也很认真说道:“你的确不配。”
周大夫叹口气,合肥不是小地方,能成为名医决不简单,但他这个名医现在却颓丧泄气得象个小孩子。
花解语柔声道:“只因为你心肠不硬不毒,所以不配。”
周大夫忽然感激得几乎掉眼泪。想不到憋了多少年心事以及自卑阴影,她轻轻柔柔就化解。如此知已居然又是绝世红颜到那儿找呢?
绿野伸个懒腰翻个身,看来睡意犹浓。但突然跳起身,一面查看一面叫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解语道:“你终于睡醒啦。”
绿野向周大夫直瞪眼睛,道:“睡个屁,好多牛头马面拉我去见阎王爷,我不肯去……”
她忽然醒悟,立刻变成满面笑容,而那笑容的热力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她道:“他救了我?他是谁?”
花解语道:“周大夫,合肥名医无人不知。”
绿野下地走动一下,自觉全无异状,高兴得拉住周大夫手臂咕咕呱呱道谢。周大夫差点昏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脚。
花解语拿出几张钱票,捡两张递过去,道:“一千五百两,区区之数聊表寸心。”
周大夫瞧着她的玉手发怔,绿野忙道:“太少太少,至少送三千两。”连忙加上一张银票。
花解语柔声道:“大夫,天下事不可强求,我的总是别挂在心上。”
周大夫轻叹一声,道:“至少你给我按按脉息我才死心啊。”
花解语坐下伸出手,道:“谢谢费心,你乡下有地方住么?”
周大夫道:“乡下?当然有地方。但已经十几二十年没回去。为什么?”
花解语道:“等会儿再讲好么?”
温柔的声音美丽的表情,男人那能抵抗。周大夫定定神开始把脉。
绿野居然沉得住气,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作声。
周大夫抹抹额上汗水,道:“厉害,厉害,一粒万应解毒神丹绝对不够。”
花解语道:“总算没弄错,我妹子已经生龙活虎一样。”
绿野皱起鼻子眉毛想心事。她的确遇上难题。花解语何以把神丹让给她?一切情况显示花解语以及周大夫是在未知神丹对花解语无效以前就给她服下。花解语何以慷慨她自知一定有办法?抑是她根本不想活?
花解语道:“大夫,连家人也别通知。一出去就悄悄连夜返回乡下。躲起来,至少半年不露面,别让任何人知道,连家人也不能晓得。”
周大夫楞然道:“为什么?”
花解语道:“如果行动够秘密,或者能躲过杀身之祸。”她用手势阻止他开口,又道:“原因是你救活我妹子。”
绿野当然明白江湖勾当,难过地道:“很抱歉,真的。事至如今只有请你原谅。”
周大夫想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何以相信你们的话。好,我走。希望失踪半年以后一切大吉大利。”
他走到门口,回头道:“你们芳名,我很想知道。”
花解语道:“我叫花解语,她叫绿野。却不姓花姓雷。”
周大夫一定以为她们一从父姓一从母姓,所以满意而又仓皇地走了。
花解语立刻把店小二叫来,给他一张银票,道:“你能走多远就躲多久?”
店伙一瞧银票,差点昏倒,道:“一千两?天啊,到天子脚底躲一辈子都够用。”
花解语严肃地道:“你心中明白事情很严重很可怕。我们很感谢也很对不起你。”
店伙一怔,躬身道谢,还道:“两位姑娘万万多加小心,魔鬼要的人从没有逃得过的。如果当时你叫小的去请余大夫周大夫……”
花解语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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