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青等人,蹄声入耳起,到他们愕然转首回顾时止,就在这短暂得仅是眨眼的时刻中,那蹄音已自遥远的后路,迅速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移近到众人身后不远之处。
众人目光瞥处,只见一条黑线,自大路上如风驰电掣般奔来,扬起的尘土,宛如一条灰龙,弥漫长空,滚滚而进,但是,待那灰尘扬起时,那条黑线又将它远远拋在后面,端的神速无比。
江青目力最是尖锐,他拢目一望之下,已看出那条如海中浮龙之上,如疾星飞矢般的黑线,正是沧浪子轩辕石所有的“幻眸马”。
这匹幻眸马四蹄每一次起落,几乎已分不出先后,马身彷佛驾在云中,随着它与地面成水平的马尾,急遽前驰。
这幻眸马的马背之上,竟然坐着那个美秀姣俏的少女……唐小萱。
大旋风白孤愕然低呼:“啊,这是匹马?简直是条翱翔空中的神龙了,老夫见闻果然不差,龙驹乎?神驹乎?”
这时,马已渐驰渐近。
祝颐亦惊异的叫道:“咦,那不是唐老丈的千金么?她赶来做什么呢?”
几人中,只有江青与夏蕙在疑惑中,尚带有一丝忑忑和不安。
江青望着迅速接近的那匹奇马,马背上的唐小萱,面容凄怨落寞,隐有泪痕,她这时以一张白色丝帕里住秀发,在丝帕的角边随风飘拂间,更显出这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无比的美艳与俏丽,在此时此景,尚带着一丝儿凄迷的意味。
云山孤雁急忙看了江青一眼,眼光中,含蕴的情感极为难以解释,可以说是疑、惊、妒、怨,更揉绞着无可奈何之意。
江青可以深切的体会出心上人此时迷惘的情绪,但是,他却无法于此刻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因为那匹幻眸马已在这剎那间,到达了诸人面前。
江青勉强装出一丝笑容,高声道:“小萱,何劳远送,在下等感惭之至……”
唐小萱粉面苍白,身躯亦在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她带马擦过江青坐骑之傍,在两马交错的剎那间,她毫不畏惧的向江青深刻的凝注一眼,玉掌微扬,同时短促而怨焦的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随着语声,一团白色对象,飞落在江青怀内,江青怔愕之下,尚未及答话,唐小萱已茫然一勒缰绳,那幻眸马竟在如此急速的冲力下,长鸣一声,瞳孔中宛如海底的珊瑚般,幻闪出五颜六色的异彩,那瘦干的马身豁然凌空而起,几乎是不可能的在空中硬生生折了一个圆弧,又在一声长嘶中,似一条纵横长空的乌虹,直向来路奔逝。
这一切的经过,是快速而突兀的,就似在吸气之初发生,呼气之后结束,令人有些迷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江青却异常清楚,清楚得宛如他早就预知此事,那娇俏的少女,说出的三个字,虽然十分急促,江青却可自这简单的三个字中,深切的感觉出其中含蕴的,尽是幽恨与哀怨。
有时,刻骨铭心的创伤,并不须要以激厉的言词或行动表达,只要寥寥几个字,已足可流露无遗,是的,只要寥寥几个字啊!
江青在与唐小萱无邪而短暂得几乎是人生中一瞬的时间都比不上的相视中,已恍如面对着凝视了一整天似的,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少女哀怨的柔唇,抽搐的黑痣,那如海般遂深而凄迷的眸子,而这种种,又组成了一幅令他,或令世上任何一个有情感的青年所无法忘怀的景像。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那以白绫缝制的锦囊,还有,在唐小萱转马之时,洒落在他手背上的一滴泪珠。
这滴泪珠,晶莹的以一粒透明的珍珠,盈结在他手背之上,泪中合着幽怨,蕴有一个少女的丝丝柔情,泪珠中展现着唐小萱俏丽的面庞,娇媚的黑痣,醉人的令人遐思神往的酒涡。
于是,那粒泪流转了,幻出一丝淡淡的光彩,光彩在泪水中闪烁,唐小萱的俏脸变得更加凄艳。
于是,泪珠滚落在地上,一切模糊了,迷漾了。
西方,残霞烧天,有一抹情人沥出的心血似的嫣红……
四周,一片沉默,沉默中有着嗟叹。
邪神门徙……天伦之乐
天伦之乐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曾作南宋的帝都,王孙公子走马扬鞭,金粉荣华,夜夜笙歌的名城佳地……余杭。
庆春门的后街,沿着铺设大麻石的街面走下去,倒数第二家,是一座气派十分恢宏的府第。
朱红的大门,门傍黑底金字,雕镂着“战宅”两个大字,不知道的人,或以为这是那一位将军重臣的府衙,其实,这就是名扬武林的红面韦陀战千羽座落于杭州的家宅。
战千羽为中原侠义道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祖上世代经商,本为杭州当地大名鼎鼎的殷富之家,但传至红面韦陀手中,却弃商习武了。
红面韦陀战千羽虽然为人慷慨豪迈,金钱大把大把往外散发,但他祖上遗留的财富,仍然为有数巨富,足够他这一生世享用不尽。
因此,以一个武林豪客来说,拥有如此豪华恢宏的巨宅,亦不算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现在,正是午后。
这一条十分整洁的街道上,全然是官宦巨贾的府第,因而十分清静,毫无城镇之中,那喧哗嚣杂的烦人气味。
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地面,将这条街道两连筑成排的高大院墙,在地下拖上一排微斜的暗影。
两个挑担子的小贩,正坐在一座府第的墙下阴影中,十分闲暇的低声聊谈着。
这条街上,居住的都是杭州城内的有名人物,或官,或商,甚至是武林中的一代高手,他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书香世代,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因此连这两个小贩的谈话神态,也在无形中显得文雅起来。
于是,当阳光再将墙角的阴影拉长了一段的时候……一阵清脆而徐缓的蹄声响起,五匹高大的骏马,已在街头转了过来。
马上人乃是五个男女迥异,老少俱有的豪士,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每人都现出一派风尘朴朴的模样,连他们胯下生骑也不例外。
两个小贩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去。又不由同声低呼:“啊,战老爷子回来了!”
不错,这五人正是离开千家集后,马不停蹄赶回杭州的红面韦陀战千羽、大旋风白孤及江青、夏蕙、祝颐等五人。
红面韦陀一抹面孔上的汗渍,呵呵笑道:“三弟、四弟、夏姑娘,前面便是为兄的蜗居了,这一路来,受了不少奔波之苦,到家以后,首先得让你们的老嫂子下厨做一桌好菜,咱们痛痛快快,舒舒适适的吃他一顿!”
战千羽言谈之中,透着无比的慈祥与亲切,好似这也是江青等人的家一样,这股亲切的感触,又在无形中传染入江青等人心中。
江青笑道:“大哥,愚弟料不到大哥的家宅竟然如此富丽堂皇,在这上比天堂的余杭城内,真是享用不尽了!”
祝颐亦在一傍打趣道:“大哥,古人说:‘此间受用,正复不尽,何必深山吾庐焉?’大哥想是生性不喜亩静居享福了。”
战千羽又是呵呵一笑,正待答话,伫立墙角的两名小贩,已急步行至马前,躬身施礼,道:“战老爷子,你老人家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有不少日子啊。”
战千羽一见二人咧嘴笑道:“小顺儿、阿富,又到你们叫卖菱角的时间了?老夫倒有甚久没有尝到西湖菱角的美味了,稍待你们两人送两担到家里去,向管事老黄取钱……”
二人连忙答应,战千羽含笑点头,五匹健马,已来至那刻有“战宅”二字的门前停下。
五人翻身下马,顺着一条宽阔的石阶行去,江青抬头瞧着两傍高大的院墙,心中赞叹不已。
战千羽大步行至门前,伸手急叩门上那对金色兽环,一连串清脆的“铮”“铮”交击之声,已远远传入里面。
片刻之后,大门已“呀”然启开,一个白发番番,下人打扮的青衣老人,自门内行出。
战千羽一看这青衣老人。哈哈笑道:“战贵,你又灌足了黄汤啦?看看是谁回来了?”
那青衣老人仔细向战千羽一望,急忙恭身为礼,喜极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夫人天天叨念,少爷更是时时巴望,孙小姐又一天到晚磨小的要找爷爷,这可不大好哩,老黄那小子一得空便到外面灌马尿,有时竟对小的狐假虎威,官腔十足,战寿那小兔崽子,前天又同夫人身边丫头春荷,挤眉弄眼的,真是不得了……”
这叫战贵的老人家,一见到战千羽便唠唠叨叨,如漏水筛子般诉了一大段苦经,战千羽回头向江青等人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道:“好了,好了,我会问他们的,快进去禀告夫人……”
战贵又同大旋风白孤施了一礼,脚步蹒跚的向内行去,口中大叫道:“战全、战禄,你们两个小子又疯到那里去了?老爷回来了啊,还有白老爷子及老爷的几位好友,快禀告夫人啊,莫忘了顺便通报少爷一声,还有,孙小姐处也得告诉她们知晓,快点啊,莫非都要劳累我这老骨头么?”
他如连珠炮般一叠声向内传叫着,那副醉意惺松的老眼瞪得如一对铜铃也似。
战千羽偕各人向内行去,他回头笑道:“这战贵乃先父遗下的老仆,自十岁时进入府中,经先父、老夫,现已传到了孙子一辈,他任门房之职,已有六十余年,可谓四朝元老了,是而除了对老夫他还略有几分敬畏外,对府中其它人等,莫不倚老卖老,吹毛求疵,此人除了口头唠叨外,还不失是个忠仆。”
大旋风白孤大笑道:“得了,大哥这一夸赞,让这老杀千刀的听到,又不知要逢人传说多少遍了。”
众人不由失笑,随着战千羽步下一片周围以长廊围绕的庭园中。
他们沿着一条白石小径行未数步,枝叶琉掩处,已行出男女老幼一大群人来。
首先两人,皆是青衣小帽,下人装束,二人见了战千羽,急忙打千请安,让至一傍站立。
江青向前面一望,已看见一位金丝如云,年约六旬的锦装老妇,在左右两名绮龄丫环的扶持下,向诸人行来。
这位老妇人虽然年纪不小,步履却十分稳健,满面慈祥和蔼之色,红面韦陀大步行上,呵呵笑道:“夫人,怎的劳你亲自出迎,这数月来夫人身体可好?”
原来这位亲切慈祥的老夫人,正是红面韦陀的元配吴氏。
由战千羽这几句体切的言谈中,已可看出这对老夫妻平日恩爱逾恒,相敬如宾的情形。
吴氏向战千羽深深一福,满面欣喜,关注的道:“妾身粗安,倒是老爷在外长期奔波劳碌,实令妾身念念不已。”
战千羽急忙将老妻扶住,一个头扎双辫,面孔红嫩如苹果也似的小女孩,已跳跃着到战千羽身傍,伸开两条小臂,紧紧抱住战千羽双腿,口中叫道:“爷爷,爷爷,你的小娟儿来了,别老与奶奶说话嘛,我不睬你了,说好带娟儿出去,又骗娟儿到西湖吃冰糖葫芦……”
红面韦陀战千羽回身将那小女孩抱起,高举过头,呵呵笑道:“爷爷的心肝宝贝,可想坏爷爷了,好,好,下次出去,一定带小娟儿同去……”
这时,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书生,已在一个三旬美妇的伴同下,急步向前,双双恭身行礼道:“爹爹回来了,望龙偕媳叩见爹爹。”
战千羽怜爱的望着自己的子媳,慈祥的道:“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们可好?哦,为父险些忘了,快过去拜见各位叔叔……”
江青闻言之下,心中暗叫糟,俊俏的面孔,亦不禁随之转红。
原来,他一见自己拜兄的子媳,论年龄都比自己大上一截,却反要比自己矮一辈,这件事情,总是有些尴尬的。
他正在急得双手乱摇,那中年儒生及他身傍美妇,已趋前叩行大礼,边道。”愚侄望龙及侄媳拜见各位叔叔……”
江青早已面红过耳,手足无措,云山孤雁夏蕙却早已见机躲到一傍。
大旋风白孤到底世故得多。他急忙抢前一步,将二人双双扶起,大笑道:“罢了,没看见将那两位年轻叔叔早已窘得面赛关公啦!”
这时,战夫人吴氏已含笑向各人裣衽道:“诸位兄弟,尚恕老身不周之处,且请赴厅内暂息。”
江青等人急忙向前谒见吴氏,略事寒暄,已在战千羽引导之下,缓步向内行去。
祝颐一抹额际冷汗,低声向一傍的大旋风白孤道:“二哥,这种场合,愚弟尚是首次经历,真是有些吃他不消。”
白孤呵呵笑道:“近只怪你年岁不够,早生三十年,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了!”
江青听见二人谈话,不由回头向紧倚身侧的云山孤雁微微苦笑,轻声说道。”蕙,你倒躲得快,我这叔叔可实在不好做哩!”
夏蕙噗嗤一笑道:“这正像白大侠说的,谁叫你生得这么年轻?哼!我呀,凭什么也要硬做人家的长辈?”
江青四顾无人注意,不由低声道:“小生若已七老八十,那来如姑娘这般标致的媳妇儿?”
夏蕙俏脸透红,啐了一声,没有说话。
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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