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娇沮丧地垂下目光,有气无力地道:“她是幻府主人,难道我还会看错么?”
戒刀头陀冷冷道:“照道理说,你不该看错。但问题是你会不会故意看错而已。”
阮玉娇垂首道:“你老是弄些问题出来,把人家弄得头昏脑胀。”
戒刀头陀道:“乔双玉可能在幕后导演这一出戏,她一方面使这个死者。自认是乔双玉,如果我不下手,她就命你相机出手,将她击毙,以便绝了我再继续追杀她之心。”
阮玉娇抬起头道:“不,假如她不是乔大姊,她岂肯自承,难道她愿意替乔大姊送死么?我们谁不知道,你的确有杀她之心。”
这个反驳,坚强有力。
戒刀头陀暂不说话,暗自寻思道:“除非乔双玉能令她手下,自甘为她送命。这当然不是完全办不到的事,但得看她支使的是什么人。如果是出道不久的女孩子,可能肯替她一死。但这一个,一定是幻府双狐之一,已经是老好巨猾之人,岂肯替乔双玉一死?”
推论至此,似乎无懈可击,床上已死去的女孩子,必是幻府一娇乔双玉无疑了。
然而戒刀头陀却感到不对,是以仍然凝神寻思。
像目前这等情形,若在往时,戒刀头陀一定不会发生疑念。因为阮玉娇的理论,实在合情合理,无法置疑。
退一步说,纵然戒刀头陀心有所疑,又既然找寻不出漏洞,亦将承认实是自己多心而不再追究。
可是现在他乃是朱一涛的身份,他以朱一涛的为人性格行事,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
戒刀头陀的才智和经验,亦不亚于朱一涛,只不过各人的身份立场不同,所以做法就完全不一样。
他的思想转了好几个圈子,突然有所触悟,当下微微一笑道:“假如你就是乔双玉,这个女子乃是你的属下,面对着你,岂敢不依你的命令行事、你怎么说?”
“你说我就是乔双玉?”
阮玉娇大吃一惊,抬头望着他。
但旋即恢复镇静道:“我马上可以举出一个证据,证明我不是乔双玉。”
戒刀头陀说:“那么你说呀?”
“假如说出来,你无话可驳,便可如何?”
她问道:“是仍然追不休,抑是放开我?”
戒刀头陀道:“只要你能使我哑口无言,我一定放了你。”
阮玉娇苦笑一下道:“你纵是放了我,我也快活不起来。”
戒刀头陀道:“那么你并不想我放了你,是也不是?”
阮玉娇道:“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变成一个丑八怪了,今后还有什么好的呢?”
她那原本娇媚迷人的面庞,如今尽是血痕,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当痊愈之后,必定留下一道道的疤痕,这样当然很难看。
戒刀头陀催促道:“你快点儿把证据说出来,我还有不少事要做。”
阮玉娇柔顺地点点头道:“好,我说,这证据就是我这张面孔。”
戒刀头陀讶道:“你的面孔算什么证据?”
“假如我是乔双玉的话。”她解释道:“则我岂肯让你毁损我的面庞?难道我不爱漂亮么?”
这个理由,极是强而有力,基于女人爱美的天性,尤其是乔双玉,本来就以色相风靡天下众生的,自然更力珍视她的面貌,纵是为了生死的理由,也决计不肯贸然加以毁损的。
他接着又说道:“据我所知,你见过乔双玉次数不少、难道我这副面貌如是假的,在这等伤势之下,还能不露出原形么?”
戒刀头陀接不住她连续而来的攻势,只好松了手道:“你说得有理……”
阮玉娇幽幽叹口气道:“要你相信真不容易,这代价实在付得太大了。”
戒刀头陀关心地道:“这个女子如果真是乔双玉,那么她这一死,你就等如没有了管头。只不知你对今后,有何打算?”
阮玉娇惘然道:“我不知道,也许我找一个老老实实的人,一嫁了事。再也不踏人江湖中了。”
戒刀头陀道:“你当真要嫁人?”
阮玉娇道:“如若不嫁,那就只好出家修行啦!”
戒刀头陀仰天一笑道:“这话不像是你该说的。”
阮玉娇道:“为什么?难道我罪孽太深,竟不可以出家修行么?”
戒刀头陀道:“算了,你趁早积一点儿德吧,别要弄得清净之地,变成一片污秽。”
阮玉娇耸耸肩道:“你的话也许说得对,我这个人心猿意马,实在不是出家修行的材料。”
戒刀头陀心中大为歉疚,忖道:“她难得有仟悔之心,我不但不力劝她收心养性,好好的修行,反而嘲笑阻止,我佛慈悲,菩萨明鉴,贫僧我可不是有心阻她,而是在朱一涛的为人而言,他必定是这样做的,故此我也不得不尔,若是在出家人的观点,所谓佛门广大,无不度之人,她纵然罪恶满身,但仍可回心向善,得到成就的。”
他这个念头,一掠而过,迅即就消失了。这是因为他正在扮演朱一涛的角色,如果不能无我,一定很快就露出马脚。
他沉吟一下道,“我事情多得很,不能安居,所以我看你干脆跟随陈仰白.做他的一房膛妾,你意下如何?”
阮玉娇笑一笑道:“你不必替我操心,陈仰白还是不能自保的泥菩萨之身,还能顾到我么?”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假如你不反对,我想暂时走开一下,清静几天,好好的想想以后之事,然后我会来见你一面。”
戒刀头陀虽是点头赞成,可是他心中却感到不妥,因为她似是想早点几脱身,至少也有这等嫌疑。
阮王娇别转身子,向门口那边行去。
她走了数步,戒刀头陀突然恍悟,敢情有个绝大的问题尚未澄清。如果她当真是作及早脱身之想的话,那么她一定有问题。
他心念一转,晓得不宜马上斥破,必须设法先把她再度擒下,才能查究这个破绽。当下柔声道:“玉娇,咱们分手在即.我有一件小礼物送给你。留为纪念,聊表寸心。”
他的话声中,竟然含有浓厚的柔情蜜意,生似是由于永别在即,所以突然间涌起了无限伶爱。
戒刀头陀自家也觉得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能变得如此狡猾,以及如此虚伪…
阮工娇停注脚步,稍稍回转身子,艳丽的眸子中,射出脉脉情意:
她大有受宠若惊之意,轻轻道:“啊,是真的么?那是怎样的小礼物?”
戒刀头陀一手伸入怀中摸索,一面招手道:“过来,我拿给你看。”
阮玉娇珊栅移步,花摇玉颤地走近了他。
戒刀头陀把怀中的手抽出来,却握着拳头,一手伸到她面前道:“你一定猜不到。”
阮玉娇道:“别忙,让我猜一猜好么?”
“这敢情好,你猜吧!”
阮玉娇泛起惊喜交集的笑容,轻咬檀唇,沉吟欲猜。
这一刹那间,戒刀头陀忽然发觉这个女郎,虽然面上血迹斑斑,却仍是娇艳柔媚,甚是动人。
他真不懂为河她在这等情形之下,看起来仍然会令人感到漂亮。
只听阮玉娇之声道:“是不是一件玉器?”
戒刀头陀大感惊讶,敢情他虽然六根清净,胸中全无嗜欲,但本性却喜爱玉石,而行脚天下之时.偶然得见罕有的玉石,便往往携归,琢为器饰等物。
目下他惊讶的是这个女子,如何一猜就猜中他性之所喜而又囊中真个藏有此物。
他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得知是件玉器?”
阮王娇笑道:“一来你握着拳头,可见此物体积不大,如是金银之物,既无价值,亦乏意义,二来你囊中空乏,连买衣服的钱也是我出的,可知必非金银之物。三来你性喜玉器,这是最重要的一点。由于你自己很喜爱重视玉器,所以既是慎重其事地赠我礼物,当然也是玉器了。”
戒刀头陀忙道:“我想知道的正是你如何晓得我性喜玉器之故,我记得没有跟你提过呀!”
阮玉娇道:“这等事哪里要你提起,方始得知呢!我看见你的带扣,竟是西滇出产的墨玉。这等物事,如果不是喜爱玉石之人,如何会有。”
戒刀头陀衷心赞叹道:“说得真对,我可想不到你也是玉石的行家……”他话声未歇,突然一翻掌,扣往了她的玉腕。
阮玉娇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戒刀头陀道:“我怕你跑掉。”
“我决不跑,而且我为什么要跑呢?”
她眼中尽是迷惑的神色,问道:“同时你手中也没有东西,敢情送礼之说,竟是诓骗我的?”
“不错,我根本没有打算当真送礼与你。”
阮玉娇听了这话,美眸中除了迷惑之外,还渐渐浮现出惊恐之色。
她道:“这样说来,你竟是想对我有所不利了?”
戒刀头陀道:“我倒是不想在你身上发生可怕之事,但若是情势演变成那样子,我也没有办法。”
阮玉娇道:“只要你不伤害我,谁能迫你?”
戒刀头陀道:“迫我伤害你的人,正是你自己。”
阮玉娇又迷惑又惊怕道:“我几时迫你了?”
戒刀头陀道:“假如你不是阮玉娇,而是幻府一娇的乔双玉,那么我只好取你性命,这样岂不是等如你迫我动手的么?”
阮玉娇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道:“唉,原来如此,你这样绕圈子说话,真把我的头都弄昏了。”
戒刀头陀道:“假如你心中没有鬼胎,刚才决计不会有震惊之色。可见得你一定有问题。现在我便来求证一番。”
阮玉娇连忙道:“好,好,怎生求证法?”
戒刀头陀道:“求证之法,将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是考你关于玉石的学问。”
阮玉娇道:“这与我的身份,有何关连?”
“当然有啦!”戒刀头陀道:“据我所知,乔双玉对玉石之道,所识有限。既然你是行家,必定可以回答一些深奥专门的问题,如果是她答不出来。”
阮玉娇苦笑一下道:“如果我答不出来,便被认为是一项证据了么?”
“那也不一定。”这个假冒为朱一涛的佛门高手道:“我还有第二项求证之法呢?”
阮玉娇道:“好,请你考问吧。”
“那么你听着。”戒刀头陀道:“在古玉中,大致上可分为传世古、上古等两种,请解释何谓传世古,何谓上古?”
阮玉娇笑一笑,道:“这个问题太普通啦!”
戒刀头陀将她推到椅边,让她坐下,点了她的穴道,自己也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坐定之后,才道:“那也不一定,如果不玩玉石之人,只知道有翡翠玛琐宝石等,则如何识得什么是传世古,什么是上古?”
阮玉娇道:“所谓传世古,即是古五中那些一直在人间流传,从未人上者,称为传世古。这等古玉,有血丝如毛,铺满玉上,而玉色润净没有上斑。玉上的血丝,乃是人的精神,沁人玉器之纹理中。”
她瞧瞧对方,见他连连点头,这才接下去道:“所谓土古,便是曾经人士而又出土所得的古玉,由于殓尸要用玉器,是以今世所得之古玉,多半是人过土的。”
戒刀头陀道:“答得很好,只不知殓尸之古玉,以何者为上?”
“那只能大略言之。”阮玉娇应声而答,不假思索。“在殓尸的古玉中,以含壁玉押为上,即是以许多美玉围于尸腰间的,即是玉押,其次是在上体的眼压、鼻塞、乳压、压胸,夹时之类。最次的是阴塞肛塞之类。”
“都答对了。”戒刀头陀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道:“只不知传世古的玉器,如何伪做法?”
阮玉娇道:“我听人说,把美玉琢为小器,割开活羊腿皮,塞置其中。用线缝好,数年后取出,玉上自有血纹,可以冒充为传世古。但此法灵是不灵,我可没试过。”
戒刀头陀鼓掌赞道:“真是行家,我倒有一物,让你瞧瞧。”
说着,取出一件小小物事,却是一枚方形印章,高约一寸五分,横径各七分,通体晶莹无暇,色作淡红,上有辟邪纹。
他把此物送到阮王娇眼前,让她得以细细观看,过了一阵,才问道:
“这样子可看得清楚?”
阮玉娇凝目而视,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一口气,道:“真是上佳好石。世之所稀,这一定是桃花水吧?”
戒刀头陀得意地道:“不错,正是有名的桃花水。”
阮玉娇道:“可惜没有定瓷盘在此,不然的话,我定要试一试,瞧瞧此石放在定瓷盘的清水中,会不会使清水呈现淡淡红色。”
戒刀头陀道:“不要试了,我早就验过好多次。所以我常常反过来利用此石,验看一些磁盘是不是定瓷的呢!”
阮玉娇悠然神往,道:“我竟没有这等眼福,太可惜啦!”
戒刀头陀大为心动,忖道:“就让她瞧瞧,便又何妨。”
这戒刀头陀此念一动,乍看只是一件小事,只不过让阮玉娇看着这枚桃花水的珍奇可贵的特征而已。但若是深入探究,问题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至少可以从这一意念上,看出了戒刀头陀对阮玉娇,已起了相惜之心,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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