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只有一句,四君子看上的是御赐血玉观音而非血玉蟾蜍。”够简单扼要了吧!别再拿他的脖子开玩笑。
“血玉观音?!”果然。
眉头一沉的龙卫天脸上浮现冷厉戾色,双瞳映出骇人的惊芒,他横目冷视的扫过败事的手下,随即拂袖地扬起清冷嗓音。
“胡管事,失职者扣薪半月,柴百担、水百缸,晨起蹲三时辰马步,没扎实底子不算,违者罚刑加倍。”他顿了顿止住胡管事的张口。“还有,不许求情。”
哀嚎声立起。
第二章
花开春日晓,杜鹃啼三更。
谁家粉娃匀香粉,半夜偷来胭胭红。
腮边一坨酡,唇角一点艳,月光照出小花旦。
哼一首曲儿,拨两条弦。
来年嫁个状元郎。
口里哼着江浙一带的小曲,看来清闲的小丫鬟扎了两根小辫子在耳后甩来甩去,悠哉地拿着扫帚清理树上的蜘蛛网,顺手敲下两颗半生不熟的梅子。
什么望梅止渴的大道理她可不懂,巷尾的夫子不是说过有梅堪折直须折,千万别等它掉光了再来拾,十个有八个被鸟儿啄空了。
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让梅子死得其所,不要平白便宜了那些专吃嗟来食的飞禽,止她的渴总好过挂在枝头空相思。
瞧!今年的梅子长得可真好,丰润有泽鲜得诱人,雨水充足颗颗饱满,香味尚未散开来已叫人口内生津,恨不得先摘一颗往嘴里塞。
光是在底下看就已经受不了,不赶快咬上两口怎么成?管东管西的管事准会唠唠叨叨地念得她耳朵长茧。
不过她是左耳入、右耳出,他定下的规矩一大堆她一句也没记牢,反正他还会不厌其烦的一再重复,记不记得都无所谓,谁会注意一个在梅树下偷懒的小婢。
“天哪!好涩,舌头都麻了。”她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难吃的梅子。
奇怪,她家的梅子甜得像蜜化在上头似的,怎么这株老梅树结的果苦涩不堪,外皮好看却不中吃,骗得她口水流了半缸。
不管了,被骗也只有这回,她要报仇。
长相清秀的小丫鬟作贼似的东瞧西瞟,两朵小小的笑花挂在颊边,那双看起来纯真带憨的眸子骨碌碌地转动,正准备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把袖子一撩卷了几圈,两手握紧扫帚的杆选定目标,以一阵狂风扫落叶的姿态拚命往上搅动,仿佛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咚!咚!咚……
一颗、二颗、三颗……梅子咚咚地往下落,然后梅子旁刚长出来的新芽马上要掉不掉的连着枝,像在哭泣。
一地的梅子有的完整,有的半裂,有的摔得不成形,跟暴风雨扫过的模样相去不远,润泽的果皮如今只剩下沧桑,让人看了好不心伤。
但是一旁笑得好不开心的小姑娘一脸得意,裙襬一拉开始拾起害她涩口的小果子,打算要将它们毁尸灭迹。
不能生吃就拿来腌渍,她不把这一树梅子吃光光怎能甘心,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非要它们贡献给有用之躯、满足口腹之欲。
“梅子,你地扫好了没?大厅的桌椅还没抹……抹……我的天呀!你……你居然……你……喔!我要晕了,你……梅子……天、天要塌了,我一定是看错了,那不是梅子……”
翠衫婢女捂住胸口,口齿不清的连连后退,没人听得清楚她在嘟囔什么,惊惶失措的不敢相信自己会亲眼目睹惨剧发生。
梅子她竟然摘了梅子,她不知道梅子是不能摘的吗?没有上头的吩咐谁也碰不得呀!
可是她不仅摘梅子,还用敲打的方法,让好好一株梅树变得面目全非、毫无生机,堡主要是怪罪下来可没人担得起。
连胡管事都会一道受罚,承受天大的怒气呀!
这梅子真是害人不浅!
“阿瞒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梅子不是梅子,我是梅子啦!你认不出来吗?”天要塌了呀!那她得找个地方将梅子藏起来。
“我知道你是梅子,你摘了梅子。”曹瞒手指微颤地指着梅子裙兜里的生梅。
“不是我摘的,树那么高我哪爬得上去。”她摇头否认摘梅子,表情正经得恍若此事非她所为。
“不是你摘的还有谁,明明在你的裙子上。”她看了一眼高高的梅树,不确定是否与梅子有关。
不知死活的梅子用脚踹了梅树一下,得意扬扬地让她分享战果。“是我敲下来的,厉害吧!”
“敲……敲下来。”曹瞒的唇色倏地一失,眼睛差点翻白地揪着她耳朵。“厉害个鬼,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敲一敲!”
她够狠,不用摘的直接一棒子敲个精光。
头疼的望了枝叶稀疏的梅树一眼,曹瞒心中的惊吓无法以笔墨来形容。那是堡主特地从江南移植到北方来的梅种,可却硬生生的毁在梅子手中。
前年好不容易结了果,但因尚未适应水上而结果不丰,请来花匠重整接枝才稍微有些成果,去年的结果量大为增加。
可是却也不及今年的丰硕,开春时胡管事即三令五申的不准下人接近,为的就是想等果熟蒂落的一刻,让堡主尝个鲜。
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零星三、两颗小得不能再小的梅子外,她只看见一片光秃秃的枝哑缀着几片残芽。
“哎呀!你揪得我好疼,大不了分你一半嘛!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她大方的贡献辛苦所得。
“谁跟你是好姐妹,你别想拖我下水,我才不要你的梅子。”她还想多揽几年银子让乡下的爹娘养老。
曹瞒急着和她划清界线,没发觉她脚步轻快的脱离自己的掌控,轻盈的身子好像两人正在闹着玩,没使什么劲道。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小婢女的嬉笑爱闹,偷空逗嘴。
梅子不解的偏过头问:“你不要梅子当你的好姐妹?”
“我指的是你偷摘……不,是敲下来的梅子,你知不知道梅树在北方寒地有多难养活。”曹瞒急躁的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会吗?”她看了看树再瞧瞧果实。“它不是结了满满一树的梅子。”
“喔!你是牛呀!怎么那么难沟通,那是堡主嘱咐花匠用心栽植了七年才有成效,结果……”她说不下去了,真会被她给气到吐血。
有谁看过黑山恶水的北漠开出南梅,能养出几棵树就不错了,冰天雪地的气候根本不适合栽种梅,不冻死也很难长得好。
若非堡主砸下重金礼聘一流花匠植木栽柳,卫天堡哪有处处宛若江南的好风景,未被黄沙淹没成一座沙堡。
“结果当然是人吃,不然要留给可恶的鸟兽呀!”她才不依呢!
很想敲她脑袋的曹瞒气呼呼的双手抆腰,一副母老虎的模样。“这个结果不是那个结果啦!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偷摘梅子的后果?”
“什么这个结果、那个结果,我都听不懂耶!你要不要吃颗梅子?”她今天话说得特别多,一定口渴了。
“吃吃吃,你早晚会吃出问题……啊!好涩,这梅子还没熟……”
梅子?!
曹瞒当场呆若木鸡,含在口里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僵着一张脸皮欲哭无泪。梅子居然给了她一颗梅子,这下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帮凶的嫌疑。
肯定没人相信她的清白,证据活生生的含在口中不容她狡辩。
“阿瞒姐,我知道你也想吃啦!不用跟我客气。”多嚼两下就不涩,滋味微酸。
梅子还很多,分一些给别人吃也没关系,有福同享嘛!夫子说做人不能藏私,车马、衣物要与人共享,所以梅子要让大家一起分享。
嗯!等一下她找个篮子将梅子装好,分送给堡里的姐妹们尝尝,让她们晓得梅子绝不自私。
嘻、嘻!大家来吃梅子喽!
见者有份。
“谁跟你客气……唔!好酸,牙都快掉了,你不要再给我梅子了。”酸得她眼泪都挤出来了。
呜!她不想吃呀!谁来阻止梅子的暴行。
不过……再来一颗也无妨,反正她已是“同党”,酸涩的口感吃多了倒有一丝甘味,越吃越对味。
“喏!这颗比较大给你吃,小颗的我自己留着。”瞧,她会孔融让梅耶!
“你那颗是熟的。”而她手上的根本没熟,青涩得只要张口一咬就满嘴涩。
梅子笑咪咪的分赃,好似没听见她埋怨。“你想我们要吃几天才能把梅子吃完?”
天天吃总会腻,得变化、变化口味,梅肉蒸鸡,香煮三杯梅兔肉,梅干扣肉,三枚鱼丝煎青梅,再来一道清炖乌凤跳墙。
啊!美味呀!想想都觉得自己好幸福,可惜“家乡”的妹妹们无此旦顺。
“不要说我们,我正在烦恼晚膳没地方吃了。”天呀!她被她带笨了,居然和她一起坐在地上吃梅子。
爹呀娘啊,女儿对不起你们,不能让你们过好日子了。
“为什么没地方吃?徐大娘又不会赶我们。”对了,要留点肚子吃饭,不然会吃得太胀。
曹瞒生气的瞪了瞪那张天真的脸。“因为我们偷了堡主的梅子,说不定待会就得收拾行李回家吃自己,厨娘不会留一口饭给我们吃。”
“梅子长在树上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堡主这么小气不分我们喔!”看来他不是好主人,天怒人怨。
“你说话小心点别被堡主听见,再说那本来就是堡主的财产之一,身为下人的我们不应该擅取。”唉!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不知不觉中成了同伙犹不自知,我们两字挂在嘴上忘了拿下来,曹瞒不自觉地被牵着鼻子走。
“噢!我们是人堡主不是人,所以他吃梅子我们扫地。”梅子塞了满嘴梅子,含糊不清地说。
她主动地将一堡之主归类为恶霸。
“谁告诉你堡主不是人?!”曹瞒几乎要扬高音一吼,可又怕人听见遂压低嗓音。
“你呀!”梅子单纯的眼眨着对她全然的信赖。
“我?!”自己几时说过堡主不是人的话?她漏听了哪一句胡乱拼凑。
“是你说堡主小气不分我们梅子吃呀!”她没说错吧?
“这件事和堡主是不是人有什么关系?”乱了,她八成受了风寒,得回房躺躺。
梅子双眼圆睁的看看背后。“夫子常说做人要懂得与人分享不可藏私,堡主这么吝啬一定不是人啦!”
“你干么东张西望的小声说话?”害她跟着神经兮兮。
“我怕堡主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不不不,是飘出来。”她做了个飘的动作十分逗趣,曹瞒差点被她逗得仰头一笑。
“别闹了,你当堡主是鬼呀!”她现在只担心会不会被赶出堡。
到哪里找像卫天堡这样的好差事,北方的经济不若南方活络,除了回家养羊、放牧之外,唯有嫁人一途。
可是谁要她呢!鼻大眼凸又有一对招风耳,笑起来大门牙总是往外露,大剌剌的个性没姑娘家的温柔,村里的媒人都对她死了心,不敢赚她的媒人红包。
“堡主是鬼?!”嗯!很像、很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恶鬼。
看得出她深信不疑,曹瞒故意吓她的发出鬼吼声。“堡主不只是鬼,所有的小鬼都怕他。”
“喔!他是阎罗王……”
一阵爆笑声打断梅子的恍然大悟,一脸傻呼呼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堡主是鬼王是件严重的事,怎么还笑得出来,而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人真的很没有规矩,肯定会被堡主处罚,他会少掉很多颗牙。
咦?有两个人。
那表情冷得像冰窖的男子好像堡主喔……
偷听没好话,果然应验了。
原本想摆脱身后自称是他挚友的家伙才多绕了一点路,以为在他铁腕下不会有怠忽职守的仆佣,人人安于本份地各司其职。
没想到一转到回廊即听见有人拍敲树叶的声音,令他多停留片刻地转过身面向后院。
入目的背影勾起他一丝好奇心,谁会笨得扫树上的蜘蛛网,而且好言相劝地请蜘蛛搬家,说什么此处已归她所有,不要害她一天到晚有扫不完的丝网。
她是一个奇怪的人,怪得令向来冷心的他被她挑起了兴趣,不由自主的走近看她在搞什么鬼。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如雨般落下的梅子叫他为之傻眼,她不晓得尚未成熟的果实吃不得吗?其酸涩程度足以令人倒尽胃口。
建堡至今无人敢质疑他说过的话,眼前胆大妄为的女婢是头一个,放着工作不做居然敲打起梅树,而且是整株摧毁不留原貌。
是他太过纵容下属,或是她不知死活,一株结实汇暴的春梅已然失去光彩。
该勃然大怒地加以惩罚才是,她犯下的是他严令遵从的规矩,不应有例外。
龙卫天眉头微沉的举足跨出一步,突起的惊呼声让他决定静观其变,细碎石道上出现一位圆脸的翠衫婢女,惊恐的神色正好对上一张神清气爽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