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坦荡荡的和他对视,并如期从他眼里看见了满满的嫌弃与厌恶,还有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怨愤。周遭的风渐渐变大,火把在风里摇曳不定,呼啦啦的低沉声音像是审判前的钟声,在夏日里吹的人心头凉飕飕的。
“三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暮夫人!”
我盯着暮凌义的脸,已经懒得辩解,自从亲眼看了小红被勾魂香控制的全过程后,我终于明白了和中毒的人没有道理可以讲的,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毒入膏肓的暮凌义。
“你说是便是吧。动了这么大的阵仗只为抓住我们,真是辛苦了。”我扯了扯嘴角,肩上搭着黑炎伞转了一圈,望着暮凌义那张分分钟都这么严肃的脸就想调戏一下,于是眨了眨眼,“不过是否束手就擒就要看我心情咯。”
“可笑,死到临头还嘴硬。”他的视线在黑炎伞上停滞了一瞬,眉峰细不可见一蹙,很快又换成一记冷笑。暮凌义长剑并未出鞘,他冷冷的负手站着,锐利的视线越过我落到我身后的夏南胤身上,“夫人指明了要他姓名,你若现在和你身后那人撇清关系,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哈,暮凌义暮少庄主,你这句话才可笑吧?饶我不死?只因为你妹妹当我是朋友吗?”我笑出了声,冷眼盯着他,“枉我费劲波折要还你暮剑山庄几十年的真相,你竟是用如此来回报我。”
“暮剑山庄从不需要外人给予的真相。”暮凌义态度也十分的强硬,“确实,念在你与婉薇有交情的份上原想对你从轻发落,却不想你竟歹毒到要对夫人下毒手——当初你接近婉薇的动机便不纯,小妹生性单纯,才会被你这样的妖女给蛊惑利用!”
“……”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升起,我闭嘴没有反驳,暮凌义其实说的也并不全差,说我动机不纯,甚至利用暮婉薇,这些在某方面来说都是事实,但是他所认定的,和真正发生的,根本差的太远了。
“既然如此无需多言。”我手腕一转,黑炎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怒意,杀气凛然炸出。
“——拔剑吧。”
我的战书下的干脆果决,似乎有黑炎在手平白无故的给了我许多莫名的胆量。因为我这句嚣张至极的挑衅,众巡卫均唰的一声亮出了兵器。我眼角飞快的往后扫了夏南胤一眼,捕捉到他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就在我硬着头皮,打算破釜沉舟一把,并一边麻醉自己就当是顺便试试黑炎伞的威力的时候,夏南胤的声音突然幽幽的从身后飘了过来。
“起风了。”他的语气与当前环境格格不入的悠闲,像是紧接着就要念诗了。
在如此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我的思绪竟出乎意料的清醒,当我分辨出夏南胤声音里的那一丝高冷的嘲讽之意时,当空突然炸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有如春日里的第一声惊雷,要将天地都震的颤动。
☆、博弈堂堂
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只见我们背后的山体竟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尽管是在黑夜,接着惨淡的月光也能明显看见一大团诡异的浓稠白雾从山体的裂缝中流水一样倾倒下来——很明显这种气体的密度较大,不多时就溢到了我们脚下,借着风势呼啦啦的迎面扑来。
如夏南胤所说,确实是起风了,还不是一般的大,气流从山体缝隙中鱼贯而入,混杂着那白色的气体吹向整个暮剑山庄的内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出于警惕心理不少人都立刻捂住了口鼻,诚然这样的不明气体突然袭来我也心里没底,可是一看到夏南胤翩翩然丝毫不动的模样,我多半可以断定这场突变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被呛的咳了几声,见夏南胤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我的身边,微微一附身凑到我的耳边,声音压低道,“你不是问我之前去哪儿了吗,这便是答案了。”
我怔了好几秒,望着他那张素来胸有成竹的狐狸笑脸,短路的脑子突然恢复运作。
“是解药?”
勾魂香的解药?!
之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瞬间连起来了——我们半途被抓,夏南胤金蝉脱壳,用不知什么方法获得解药,故意让我制造骚动好将山庄里的人大批聚集起来,然后进行最后这场一次性消毒!
如果再想的变态一点,他甚至算好了今夜的风向,配合气态的解药形式,一股风便足以席卷整个暮剑山庄,比往中枢水道投毒什么的还要立竿见影。
那么他特意要与我一同来暮剑山庄,中间完全不反抗,制造消失来让我独自行动引起暮伊儿注意,再装柔弱引来暮伊儿的轻敌,以致于出动整个山庄巡卫势在必得要将我们抓获——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我想,他原本的计划是根本不用自己出面,靠我试图逃跑来引出暮伊儿的追捕的,只是没料到我如此的没有节操,竟然毫不犹豫的就要将他给供出来。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夏南胤啊夏南胤,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怨气冲天的瞪着他,这人天生就是博弈者,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棋子,虽然我平日里经常自诩没心没肺,但若要认真说起来,夏南胤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的那个,我都怀疑他的肚子里全是机关零件,一刀下去根本砍不出血,只会往外掉螺丝钉。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高兴。”夏南胤懒洋洋的张了张嘴——我何止不高兴,我简直想打人!
“只是时下孰轻孰重,三娘你应该分得清吧。”
我没有回答,大风中突然琤然一声出鞘声响,挥洒的剑光瞬间遍布了四周,上空中圆形的剑阵旋转着扩大,将这阵风的走向都给硬生生的改变。
这特技duangduangduang的不要钱啊!
正当我感慨着时候,暮凌义已经拎着剑杀了过来,长袍灌满了风,身形似是高大了一倍,夹着剑光杀意,巨大的阴翳压了过来。
暮剑山庄的少庄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我将黑炎伞并拢,伞尖迎着他的剑锋一送,两兵交接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表面上看起来我似乎接下了他这一招,但只有我自己清楚,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与暮凌义进行长时间的对战,先不说霓风轻的武力值我尚未完全融会贯通,哪怕此刻站着这里的是霓风轻本人,擅于暗杀而不精于决斗的她也未必能赢过武力值本就不低的暮凌义。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暮凌义怒目低吼,“这是什么气体!”
我挡开他又刺过来的一剑,剑风斜着切掉了我一撮头发,确定拉开一段暂时安全的距离后,我才开口答了句,“是解药。”
暮凌义显见的一怔,“什么解药?”
“这十几年来,暮伊儿对你们下的毒的解药。”
我这话音刚落,暮凌义脸登时一黑。
“你若再胡说八——”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烦躁的打断他,“整个暮剑山庄被勾魂香迷惑了十几年,你当然不会发现,可现在你就不能仔细想想,为什么你们一直都那么听暮伊儿的话,为什么你们一直无法拒绝她的命令?为什么她一个异族人在暮三剑庄主的原夫人刚过世不过十天就能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嫁入暮剑山庄?更好笑的是,到了如今这一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生母究竟是如何死的?”
暮凌义的脸色更糟糕了,我琢磨着解药终于发挥了作用,终于将这些人被勾魂香给迷的七荤八素的神经元都给解开了,他看起来是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只是手中的剑没有一刻放松警惕,似乎随时会冲过来将我迅速了结。
我将伞收好,服服帖帖摆在身侧,尽量撤掉自己的攻击性,继续说道,“暮少庄主,你和暮婉薇不同,作为山庄下一任继承人定是不乏江湖游历,关于香客的事情我们之前也已经谈过了。千峰岭下以同丰乡最近,顺水而下,是肇雪城,长永城和江平城,失踪案以这四个地方发生的概率最高,均是千峰岭的沿岸,更别提之前你与暮婉薇去过的阴山村废墟,你觉得这些都只是巧合,或者与贵山庄一点干系也没有么?”
“还有,你们山内就藏着暮伊儿炼制勾魂香的暗室,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
这次暮凌义没有再保持沉默,居然爽快的答了一句,“好。”
我被他毫无一丝丝预兆的转变给懵住了,还没回过神来,暮凌义突然急速朝我靠近,趁着我走神的那一刻,伸手麻溜的就将黑炎伞夺了过去。
卧槽!这特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抢劫吗!有没有王法了!夏南胤你管不管!
夏南胤雷打不动的,面对我投去求助性的一瞥,他优雅的给了我一个婉拒的微笑。
真是日了狗了!
“……好好说话不要动手,你先把伞还我。”
我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向暮凌义摊手,却不料他就着我伸手的动作,从不知哪儿掏出一条麻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一对手腕给捆住了。
“……”我风中凌乱。
“你说的我都会一个个去确认,不过在此之前,你扰乱我庄秩序,袭击庄主夫人,还有疑似盗窃暮剑飞歌等等行为都是无法姑息的,将你暂且收押地牢,等我将一切查明,你若是当真清白,自然会毫发无伤放你离开。”
暮凌义板着一张脸,相当认真的说完,没有管我一脸“你特么逗我”的表情,抓住我就要走。我急着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另外不少的巡卫开始向夏南胤逼近,已经做出了要收押犯人的姿势。
“等等,等下!”
我扭动挣扎着,无奈绳结捆的太紧,我只能一双脚牢牢掐在地里拒绝往前走,暮凌义硬着推了我好几次,最终不耐烦的试图将我整个人拎起来。
“且慢!”
一个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跟夜风一样冰冷,我还在顽强的维持钉子户的站姿,身边的暮凌义抓着我的力道却猛然一松,有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夜色中鬼魅一样飞速的逼近,来势汹汹直指暮凌义。
像是迫于那人过于霸道的攻势,第一击便毫无保留,剑气挑开浓重夜色,从火光中披荆斩棘而至,虽看的出来并不是杀招,但要将暮凌义逼退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同时因为暮凌义突然松手,我整个往后的重心便不羁的猛的向下栽去,与大地进行了一次亲密的耳鬓厮磨。
后背一阵钝痛,肯定撞到拳头大的石头上面了,我甚至都感觉出来那块石头是葫芦状的!一前一后两个顶点,硌死我了!
我的双手被绑着,行动不便,在地上又扭了扭,终于靠着考体育时仰卧起坐的劲儿坐起来的时候,眼前毫无预兆的被一抹纯黑的衣袂拂过,迎面吹来的风捎来了对方身上冰冷的,带点腥气的味道,浓墨一般长长的束发在风中扬起。
我望着面前这个淡薄的背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目光一路往下,看见了他腰间的漆黑剑鞘,以及他手中的黑炎伞。
看来他竟在短暂过招之间将黑炎伞从暮凌义手中抢过来,身手也是有点了得,我正眯着眼打算看得清楚一点,就见他扬手,指尖停留在伞柄上的某处,似乎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伞面哗啦一声打开,垂缨在风中飘舞,像一只乍然盛开的黑孔雀。
……这用的比我这个主人还顺手是怎么回事?
等等。
我猛然睁大眼睛,盯着那个自从出现从未转过身来的背影——这特么不是容乾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连忙回头环顾四周,竟还发现了阿遇。他一身玄衣站在人群里,目光追随着容乾,同样一眼也没有看过我。
再看向夏南胤,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饶有意外的目光从容乾身上转到我身上,确认了我茫然无辜的神情后,煞是嫌弃的撇了撇嘴角,似乎这个变故连他也没有料到。
完了,这仨男人凑在一起,真是一出好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作者君18号出门旅游,26号回来哟!希望我不要掉钱包不要掉手机不要掉单反不要来大姨妈啦!感谢几位一直耐心的追文的小天使,我爱你们=3=!
☆、恶战堂堂
夜色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僵持着,黑的是容乾,白的是暮凌义,像一头狮子对峙着一头猎豹,明明分毫未动,彼此的气场里却早已杀的鲜血淋漓。
最终是暮凌义率先打破了沉默。
“容少侠,”他双目炯炯,“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深夜二字咬的尤为重,俨然无声的斥责着对方的不请自来。
“给你证据,以及,拿回我的东西。”多日不见,容乾的声线愈发低沉了,并且语调中很明显的不悦情绪,联系到他现在周身散发出的不善气息,我迅速得出结论——他现在一定非常的不爽,和特别的想杀人。
“证据?”
暮凌义眉峰一拢,扬手接下容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