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届时是否尚在人世也未可知。
甚至,他连去向东昆仑的勇气也没有,唯恐失手被擒,反被杨惟俨利用作为对付父亲的最好工具,所以除了忍,只能忍……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我不要这样,可我没用,只能看着他们受苦!”
他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求助於师门。若是可以,娘亲早在五年前就做了!何况,如今的娘亲已非当年,如今的她,是那个不识亲子,手段狠辣的大魔尊!
他怎能让世人知晓大魔尊的真实身分?他又怎能让世人伤害自己至亲至爱的人?
少年的自尊与傲气,失意与沮丧,一并沸腾着、折磨着他的心灵,一时五内如焚,痛不欲生。
迷迷蒙蒙里,他好像真的累了,睡了,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月上中天。
杨恒坐起了身,心绪稍稍平缓了一些,寻思道:“接下来我该去哪儿?回峨眉吗?没用的,再苦修五十年我也不可能打败杨惟俨,又何必再回去?可除了峨眉又能去什么地方?家早没了,天下虽大,却无处可恋!”
他只觉得人生晦暗无望,小小的年纪,竟因此而一下沧桑颓废了几十年。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山林,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潜意识驱赶着他一直往东,远远逃离昆仑山,避开了熙攘的人群、繁华的城镇,只往没人的地方走。
就这样浑浑浊浊不晓得游荡了多少日子,杨恒头上长出了寸发,衣衫也破烂不堪,如同一个野人般逛到了郴州左近,距离烟波叟隐居之地已是不远。
杨恒不由自主想起那白衣少女,寻思道:“乾脆我去找找她吧,或可化解了明灯大师父女之间的恩怨。唉,我与爹娘此生不能相认,何苦再看到别人也受折磨?”
这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基於对明灯大师的感激固然是自己要去寻白衣少女的缘由之一;而更重要的一点却是此刻的杨恒生无所欢,业已失去人生目标,一旦抓到了一件可以说服自己去做的事情,就如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身不由己地振奋起精神,暂时抛开折磨内心多日的痛楚。
於是他寻寻觅觅找到了烟波斋。
只见宅院的大门洞开,地上躺着个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的老苍头,前厅里还传来了呼喝激斗之声。
杨恒心中迷惑,解开老苍头的经脉禁制问道:“老人家,这儿可是烟波斋?”
老苍头爬起身粗粗一算,连带上午被关在饮冰室里的两个少年,和刚刚闯了进去的一群道士,这已是今日来的第三波访客了。
他打量着杨恒的一身破衣烂衫,没好气道:“你又是谁?”
杨恒道:“我是云岩宗门下,有事求见烟波叟。”
老苍头一听猛然爬起身就往里逃,口中叫道:“老爷,又来了个云岩宗的和尚!”
杨恒却不知自己和真禅、西门美人刚好是前后脚,疑惑下跟着老苍头追进大厅。
厅内一名青衣老者手持钓竿,与一个身材瘦长的老道士斗得正疾。青衣老者明显不是老道士的对手,被对方的拂尘压缩在极小的空间里眼看就要落败,口中怒骂道:“无动真人,你莫要欺人太甚!”
杨恒闻言心道:“原来这老道就是昆仑雪峰派的无动真人!”顿时想起了五年前在那座荒郊观音庙里的旧事。
当时杨恒年纪幼小,尚以为这老道长是诚心襄助端木远脱难。待到年龄渐长,才隐约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多半这无动真人也是在打魏无智的主意。
一恍神的工夫,场中青衣老者闷哼一声被拂尘击中胸口飞跌而出。无动真人纵身欺近,正打算将老者制住,不意斜地里杨恒杀到,探右手两指点向他的右腕。
无动真人低咦道:“拈花指,你是云岩宗的弟子?”拂尘一抖,收住身形。
杨恒没理他,瞧向被仆从搀扶住的青衣老者问道:“请问阁下可是烟波叟?”
青衣老者看着杨恒身穿僧衣,以为他是为了真禅和西门美人的事而来,硬着头皮道:“正是老朽,请问小师父有何贵干?”
杨恒正要说话,无动真人门下的一名弟子见他对自己的师父不理不睬,心生不满,上前喝道:“小和尚,你哪家的门下,竟对我师父如此无礼?”
杨恒一扭头,望向那年轻道士道:“你没看我正忙着吗?”
年轻道士怒道:“你可知这郜老贼是魔道妖孽,却还出手救他!”
若在以前,杨恒多半会心平气和地向这道士解释原委,可现下的他满腔忧郁悲愤,说是愤世嫉俗也不为过,见对方咄咄逼人盛气凌人,也来了火气,冷笑道:“雪峰派号称仙林四柱,动辄出手伤人,依我看行事比邪魔外道更霸道!”
这一句话无形了辱及雪峰派清誉,令得无动真人也动了怒火,徐徐道:“小师父,既然你晓得雪峰派,就该明白本派与云岩宗同气连枝,多年交好,怎还语出伤人,替魔道妖孽说话?”
杨恒对无动真人没有丝毫好感,更没将他的身分摆在心上。这倒不是他狂妄自大,实因为身世特殊,所亲近的人无不是名动天下的正魔两道翘楚人物。这无动真人被誉为雪峰五真之一,却又能大得过杨惟俨去?
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来找烟波叟打听个朋友下落,你若将他打死了,却教我问谁去?”
无动真人好歹也是名门宿老,平日里不论哪家正道弟子见着自己,无不毕恭毕敬,满面景仰之情,何曾遇到过一个后生晚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顶嘴?何况这小和尚既是向烟波叟打听,想必所问之人也是个魔道馀孽。由此可见,对方十有八九误交匪类,是云岩宗的不肖弟子。
他肃然摇头道:“你莫要胡闹,否则休怪贫道不念云岩宗的同道之谊。”
杨恒脾气上来天不顾地不管,顶撞道:“是我胡闹,还是你这老道太霸道?”
无动真人见杨恒软硬不吃,暗自皱眉道:“我若出手惩戒这小和尚也非难事,可传将出去终是有损声誉,且不免引起云岩雪峰两家的杯葛。”
也难怪他会踌躇。尽管几百年来仙林四柱同仇敌忾,互为盟友,可时日久了锅盖哪有不碰碗勺之理?兼之每家都会不时有才华超卓之士心怀大志,欲执四派牛耳而光大本门,这明争暗斗可还少了?
如今魔教蠢蠢欲动,灭照宫飞速崛起势压昆仑,天下正值多事之秋,万一为了个小和尚再让正道两大泰斗门派之间起了龌龊,岂非得不偿失?
但他此行也断没有因为杨恒拦阻便空手而回的道理。且不说颜面问题,这烟波叟惯使钓竿,与当年劫走端木远的银面人有莫大嫌疑,自己焉能放手?
正迟疑的时候,杨恒晃身夺过一柄雪峰派弟子背负的仙剑,说道:“你走不走?”
这下无动真人的脸上再也挂不住,又见杨恒身法飘逸,出手敏捷,只怕门下弟子无一是他对手,於是一抖拂尘道:“也罢,贫道就代明镜大师来管教你!”
杨恒懒得多说,左手剑诀一引,一式“峰回路转”攻了过去。
他的万里云天身法施展开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在无动真人的拂尘光影之间游走自如。任这老道修为精湛,二十多个回合下来却连杨恒的一片衣角也没捞到。
不知不觉间,杨恒禅心渐臻空明,积压心头的多日愤懑徐徐淡去,欣喜地觉察到以周天十三式的千变万化,别出机杼,辅以万里云天飘逸灵幻的身法,实乃相得益彰的天作之合。每多打一个回合,心中对这两大旷世绝学的领悟便又多上一分。
忽听烟波叟惊喜叫道:“小姐!”一位冷艳绝俗的白衣少女自厅外飘入,转眼间欺近到无动真人身侧,玉掌迸立往他左肩劈落,冷冷道:“小和尚,你退开!”
杨恒眼角馀光一扫,这白衣少女不是明灯大师的女儿却又是谁?听她语气淡漠,对自己毫不客气的呼来喝去,杨恒心里有气,低哼道:“你闪开!”
结果两人互不相让,一个对着无动真人的左半边猛攻,一个照着老道的右半边狠打,形成夹击之势。
无动真人顿感吃力,可这对少男少女加起来的年纪也没自己一半大,以多欺少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催动真气全力以赴。旁边的一众门下弟子见状纷纷鼓噪,因未得师尊允许,均不敢擅自上前围攻。
想以明月神尼之能,兀自伤在了白衣少女掌下,再加上一个修为傲视同侪的杨恒,只十几个照面便打得无动真人只有招架之功,心中恼道:“这丫头是何来历?贫道若折在两个娃儿手里,岂不贻笑大方?”却不愿招呼弟子出手襄助,否则等若在变相认输了。
念及於此,他的拂尘光芒暴涨舞作一团,将两人逼退数尺,藉机腾起身形,左手捏做法诀口中喝道:“咄!”
只见右袖里飞出一支雪白晶莹的小剑,掠在空中光芒大盛,幻化出一束束白色剑芒,幕天席地的往杨恒与白衣少女激射而至。
杨恒只觉得身前剑气纵横,压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急忙运起万里云天身法中的“扬火诀”闪展腾挪,身形猎猎飘飞犹如一团火焰凌空舞动,手中仙剑“叮叮”连声激散射来的剑芒。
“雪真剑罡!”白衣少女神情沉静如亘,碧芒一闪,天庐神匕已擎於手中,身姿曼妙飞舞而起,直迫无动真人。耳听切金断玉的脆响不绝於耳,天庐神匕势如破竹,剑芒应声消散幻灭,竟似不堪一击。
无动真人大吃一惊道:“这不是天庐神匕么,难道她竟会是剑圣传人?”
心念未定,厅口一蓬乌光勃然迸发,卷裹着刺耳的呼啸如黑云压城涌荡进来。“轰”地一记爆响,正轰在了那柄白玉小剑上。小剑悲鸣震颤,光华黯灭栽落下来。
却是真禅和西门美人脱困而出,赶到厅外。眼瞧杨恒与一个白头发老道交手,形势甚为吃紧,真禅无暇细想祭起新收的乌雷印,硬是破了无动真人的雪真剑罡。
若论这两件仙器魔宝的道行,自是无动真人的“雪真剑罡”高出一筹。可活该这老道倒楣,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杨恒和白衣少女之上,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猝不及防之下着实吃了不小的亏。
雪真剑罡一消,无动真人口中低哼一声,身子剧晃。白衣少女趁虚而入,天庐神匕气势凌厉的中宫直进,刺向他的眉心。
无动真人强压胸口翻腾的气血,挥拂尘往上招架。“嚓嚓”轻响声中,千百根尘丝被天庐神匕威不可挡的锋芒摧枯拉朽般斩断绞碎,天空中犹如下起了一场银白色的小雪,纷纷洒洒煞是好看。
可惜无动真人已没心情欣赏,凛然拧身拍出左掌。
“噗!”
神匕更快一线扎入他的右肩,无动真人闷哼落地,道袍尽为鲜血染红。
这当中的过程说起来冗长繁复,实则全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到厅内众人反应过来,场内也已胜负分明。
几名雪峰派弟子转向厅口纷纷怒骂道:“哪里来的鼠辈,胆敢暗箭伤人?”
就听西门美人毫不示弱地骂还道:“一帮小杂毛,谁暗箭伤人了?”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探头探脑,尚未搞清楚状况的真禅。
杨恒飘然落地,把仙剑随手一抛,欢喜道:“真禅,你怎么在这儿?”
真禅奔到杨恒面前,也是笑颜逐开,咿咿呀呀地比划起来。
无动真人收起白玉小剑,心知今日之战已是一败涂地,即便加上门下的几个弟子,也难以讨到丝毫便宜。他面色苍白,怒视真禅道:“你也是云岩宗门下?”
真禅一愣,还没弄明白这老道是何方神圣,茫然点了点头。
无动真人见他承认,越发恼怒道:“好啊,云岩宗这是要跟咱们雪峰派干上了!”
杨恒道:“无动真人,你少拿雪峰派吓唬人!”
“无动真人?”真禅打了个激灵,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一想到自己方才糊里糊涂地祭起乌雷印,打伤的竟是雪峰派耆宿无动真人所炼的仙宝,重逢的欣喜、获胜的志得意满,顷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比划着问杨恒道:“真是无动真人?”
杨恒笑道:“真禅,你的乌雷印一出手就打得无动真人丢盔卸甲,委实不赖啊。”
真禅乾笑两声,於惊慌中隐藏着一丝小得意道:“这下祸事闯大了,回山后师父不定要怎么罚我们呢。”
那边西门美人舌战群道,一张樱桃小嘴足足抵得上百万雄师,正斗得兴致盎然大呼过瘾之际,猛听无动真人喝道:“今天的事,贫道定要和明镜大师理论明白,我们走!”
一众弟子闻令,如获大赦,撇下西门美人随着师尊冲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