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远。
从那时起,杨恒的心里便打起了一个结。直至今夜,这个结霍然开解,但他的心没有得到丝毫舒缓,反而越加难受。难受一位曾经令自己仰慕钦佩并由衷感激爱戴的瞽目神医不复存在,站在面前代替他的,是一个乱世恶魔。
他不愿去想,当年端木远在客栈救治娘亲,在土地庙偶遇自己,是否也全部出于早已计划好的安排,却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管这人出于何种目的,此人终究救过娘亲帮过我,也曾抚养照料过小夜!”
短暂的寂静后,端木远单手平举青竹杖飘飞而起,再次攻向杨恒眉心。
海水的巨大阻力和压力仿似对他不构成丝毫影响,招式的速度竟比陆地上还快!
杨恒左掌按住宗神秀的背心无法腾出,当即将运贮的神息化作“海阔天空”向外击出。五百对由海水铸成的大空印金光灿灿朝着端木远铺天盖地涌去。
端木远身速不减,青竹杖“叮叮叮”舞动成风激打大空印。远远看去,如同他的体内撑出千百根青竹杖来,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杨恒一记低喝率先变招,漫天佛印汇聚成一只巨掌往端木远头顶压落。
“砰!”端木远左拳崩动,将硕大无伦的佛掌击得粉碎,青竹杖射至杨恒身前。
杨恒运剑刺出,以攻对攻剑锋直指端木远的咽喉。他已看出,对方的功力远胜于己,与其硬撼只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豁出性命对攻。
果然端木远不敢用自己的咽喉试验阿耨多罗剑的锋利程度,身形横移避开剑锋。
杨恒挥剑横扫,不给端木远一点儿喘息之机,阿耨多罗剑削向他的肩膀。
端木远对阿耨多罗剑颇有忌惮,沉肩撤杖斜敲剑刃。杨恒心念一催,阿耨多罗剑倏然收缩一尺三寸,堪堪令青竹杖走空。旋即锋芒毕露剑光暴涨,二次向端木远的肩膀飞旋而至。
“噗!”端木远避之不及,肩头中剑。他的口中一记清啸,肩头肌肉骤然内收,如铁似钢硬生生夹住剑刃,青竹杖转守为攻照着杨恒头顶拍落。
杨恒没防备到端木远还会这手,双手受牵制无法动弹,心念疾闪身躯前翻倒立起来,以一式极不规则的姿势踢出浮云扫堂腿。
“啪啪啪——”青竹杖拍击在杨恒的双腿之上,一股霸道无比的气劲破入经脉,令他的腿部几乎失去知觉。杨恒强咽一口淤血,凝念催动神息祭起双泯月轮。
“轰——”海底光澜动荡波涛汹涌,端木远又是左拳一击将双泯月轮砸裂。
杨恒趁机拔出阿耨多罗剑,却被沛然莫御的罡风震得往后翻跌十余丈。
端木远正欲趁胜追击,宗神秀猛然幻动元神仗剑而起,祭出惊神剑魄。
端木远一凛,只得舍弃负伤的杨恒,改攻宗神秀。只这一眨眼的工夫,惊神剑魄爆绽数十倍,已罩住端木远。
“度绝?”端木远鼻子低哼,体内“劈劈啪啪”响成一串,身躯骤地往外暴胀,与笼罩住自己的惊神剑魄硬碰硬地激撞在一处。
就像无声冰霜被踏碎的声音,惊神剑魄迸裂出数以千计的缝隙,在一片流光飞溅中碎散开来。气机牵动之下宗神秀的元神剧烈晃动扭曲不定,惊神仙剑应声裂断。
端木远的身高已暴增到十丈,像山一样伫立在两人的面前。但他显然也吃亏不小,唇角溢出一缕血丝,吐出两口紫色的气雾探手压向宗神秀。
杨恒奋不顾身纵剑掠向端木远比两扇大门还宽的脸庞,剑锋金芒如虹。
端木远的青竹杖此际在他手中宛若根绣花针,捏在两根手指之间朝阿耨多罗剑上轻轻一拨。就是这样一式平淡无奇的杖招,又生生将杨恒震飞出去。
杨恒五内如焚气息紊乱,灵台却异常清明,电闪雷鸣间由端木远想到了另一个人!
恰在这刻耳畔听见宗神秀传音入密道:“杨恒,你知道他是谁了吧?”
杨恒无暇回应,只能微一颔首,挺腰在海水里稳住身形。又听宗神秀道:“那好,杀了他你我便两清了——”
话音犹在耳际,宗神秀的元神陡然化作束眩光直奔杨恒,口中喝道:“天若有情!”
杨恒脑海轰然,立时明白了宗神秀要干什么。一股浑厚到他几乎无法承受的力量刹那间从头顶涌入,似水银泻地般融入身躯直撞灵台。
他已没工夫多想,左手捏作剑诀,阿耨多罗剑镝鸣而起,化作一式“天若有情”,合当世两大绝顶高手之力义无反顾地冲向巨灵般矗立的端木远!
即使杨恒还无法完全融汇炼化宗神秀自爆元神后所释放出的庞大真元,即使他此刻的心境尚无法彻底从道圣舍身相助的震撼中摆脱出来,但这一式“天若有情”已然是人间御剑诀的极致。
涛动地憾,金色的剑光充盈在百丈方圆的海底,即令端木远也要为之色变!
他急遽收缩身躯恢复原状,却不能做任何的闪躲或退避——越是避让,天若有情诀的气势就越是雄浑壮阔,哪怕退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劫。
他也顾不得能否留住杨恒性命,青竹杖画出四十九道太极图,层层叠叠护持周身。
“轰——”海底像是地震了一样,怒涛翻卷礁石碎裂成粉。
端木远身周的太极图顷刻间被恢弘壮观的金色剑光绞成碎片,灰飞烟灭。他的身形亦不由自主斜飞而出,洒下一溜血水。
杨恒身剑合一亦被迎头涌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得高高飞起,全身经脉骨骸爆响欲碎。他连喷三口血箭,才略将胸口的淤塞疏通,得以提起一口真元强行稳住阿耨多罗剑,顺势往海面冲去。
这一击端木远伤得重,杨恒也伤得绝对不轻!
“哗——”眼前海阔天空,杨恒身卷百丈水柱冲出海面,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蓦地他的身形凝滞了下,视线触及数百丈外。在那片沙滩上,他曾经的好兄弟真禅正失魂落魄地朝自己愕然相望。
杨恒的心一痛,身形横向千药岛上空,从真禅头顶高高掠过毫不停顿。
他只能向海滩上的真禅递去深深一瞥,千言万语尽在于此,却无法停留。
他必须甩脱端木远,必须坚持活下去!带着宗神秀临死前交代的秘密,也带着道圣两甲子的真元,要跟端木远斗到底!
他射落进那片乔木林,没入真禅和司徒筠曾经缠绵恩爱的小木屋中。
屋里还留着一地的碎衣衫,杨恒蹩进里屋,虚脱地伏倒在床榻前。
他想吐,却连堵在嗓子眼里的淤血也吐不出。在艰难地喘息过后,他缓缓坐直身躯,仅留一丝元神守护肉身,然后投入到惊仙令中。
窗外的月亮渐渐在往西走,杨恒的身上徐徐泛起一层金色的光辉,千百缕若有若无的烟气缭绕在他的身周,慢慢地旋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影逐渐从烟气里淡去,直至不可思议地消失在夜色中。
再过了半个多时辰,烟气也尽数散去,屋子里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就在这寂静里,一尊席地跌坐的金色光影缓缓浮现,由空幻而真实,出现在杨恒原先盘坐的位置上。当光影完全现身后,金色的光晕开始往里收缩,露出了幼嫩如婴儿般的肌肤,最后又变回成杨恒。
他睁开眼站起身走到窗前,身上的金色光晕兀自若隐若现。这一刻他已登上了神息四境的巅峰,脑海里还融入了宗神秀生前所有的记忆。
他的脸庞恬静平和,眺望着海上明月,喃喃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身影陡地消失无形,朝着峡谷急遁而去。
第六集 空无之端 第四章 月落
真禅抬头追逐着杨恒远去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当他再次将视线转移回来时,正看到端木远面色苍白地从海里缓缓升起,双足踏波往沙滩上行来。
真禅的心里一动,分辨不出他对杨恒能够从端木远杖下生还,是高兴还是嫉妒。
但他脸上仍旧不动声色,看着端木远朝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
端木远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龚异嵬在沙滩上的残尸,只微微蹙了下眉头,略嫌粗重的嗓音问真禅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真禅没有开口,用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今夜的千药岛上,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但能够陪他伫立在海边仰望这一轮月色的,只有脚下那道孤单单的影子。
端木远怔了下,没想到真禅会这样回答自己,摇头道:“你不该在这儿发呆。”
真禅的目光望向端木远的身后海面,徐徐道:“很快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端木远回过头,遥遥望见海天一线间有道身影风驰电掣,毫不隐藏自己的形迹,朝向千药岛急速而来。
“南宫北斗?”
真禅凝视那道掠近的身影,道:“你走吧,我来对付他。”
端木远刚点了下头,蓦地警觉到真禅这么做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在维护南宫北斗?只是无论选择哪种答案,此刻他确也不便和南宫北斗打照面。他的眉头再次蹙起,用手轻抚了一下隐痛的胸口,低声道:“把他引到千药堡去。”身形一晃没入夜色。
真禅独自伫立在海滩上,直等到南宫北斗飘落在身前,才开口道:“很久没见了。”
“很久么?”南宫北斗打量端木远消失的方向,“那是你做贼心虚度日如年。”
真禅垂下眼皮,没有理会南宫北斗的讥嘲,问道:“是杨恒邀你来的?”
南宫北斗瞧了瞧天色,嘿然道:“娘的,难得你小子有雅兴在这儿听风赏月。”
真禅嘶哑的声音道:“这儿可不是个看月亮的好地方。我要是你,就不会来。”
南宫北斗鼻子里重重哼了声道:“要不是因为你这小王八羔子,老子也不会来!”
真禅的眼皮抬了抬,忽而微笑起来,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沉声道:“离开这里!”
“放屁!”南宫北斗居高临下呼地一掌拍向真禅,脚下海潮被掌风带起,化作一卷狂飙直扑沙滩。
真禅看准北斗神掌来势一拳轰出,同样卷裹起一股黄沙似怒龙昂首迎向海浪。
“砰!”拳与掌斗,沙与浪打,竟是平分秋色。真禅的身形微微一晃,脚往沙地里下陷寸许。南宫北斗身躯翻起,低咦了声道:“娘的,功夫又见长了——”换作左掌又是一记“星垂平野”攻向真禅。
两人你来我往短兵相接,转眼便是二十余个回合。真禅仅以双拳应战,招式简单凌厉不落下风,令南宫北斗越打心中越感讶异。
仅仅一个多月以前,他在太行山河谷中亲眼目睹了杨恒与真禅之间的手足大战。
那时的真禅虽说魔功惊人,但仍略逊杨恒一筹。若非后者有伤在身,结果也不至于两败俱伤。然而今夜狭路相逢,南宫北斗运出八成功力,居然占不到一点儿便宜,不由人不心生困惑。
当下南宫北斗默运玄功,将掌力增至九成,每一掌击出红光奔腾势若雷霆,隐隐有山呼海啸之声。他无意将真禅击杀于掌下,毕竟这家伙再可恨,体内流淌的血液也是与杨恒同承一脉,也是杨恒在这世上仅有的骨肉兄弟。
但不久之后,南宫北斗便发现即使自己有心这么干,也未必能够如愿。
真禅的拳劲竟是在相应增强,拳锋吞吐闪烁血红雾气,争锋相对寸土不让。
斗至酣处真禅一记低喝,施展出赤冥斧,血光霍霍杀气严霜,毫不留情地斩落。
南宫北斗低骂道:“臭小子,花样挺多!” 双掌运于胸前,体内溢出一蓬光雾,紧跟着掌心骤亮,两蓬真罡如怒龙腾空呼啸而起,在掌势引导下分外左右回旋,所到之处卷裹起滔天巨浪,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却是魔教绝学“盘龙刀”。
但听“砰砰砰”爆响有若梅花间竹,黄沙扑天海潮跌宕,半空中迸射开一朵朵血色光花。南宫北斗每接一记赤冥斧,就向后退出尺许,渐渐拉开与真禅的距离。
等到真禅劈出最后三记赤冥斧,他一声呼喝双掌猛朝外推,面前掀起高达十丈的大浪,冲碎赤芒向沙滩上排山倒海地涌去。
真禅咬破舌尖运劲喷出一口血雾,催动神息双手攫摄飞扬,轰出血雷煞。
“轰隆隆——”数十道血雷煞炸穿巨浪轰向南宫北斗,较之月余前威力倍增。
南宫北斗不敢怠慢,身影在虚空里忽隐忽现,趋避血雷煞的狂暴攻势。
真禅神息悠长,这一轮狂轰乱炸竟足足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仍无衰竭之兆。
南宫北斗运用魔教独门的身法隐遁闪躲,游走在密集如蝗的血雷煞之间,看似轻松省力,实则危急四伏,就瞧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