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封鼎傻了眼,很想再问厉夫人:需要大伙儿撑到几时?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面色凝重道:“夫人,您是知道的:厉大哥不幸仙逝,楼兰又遭无量天劫,如今少掌门又是这般情形,大伙儿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我也不敢保证能顶过神会宗的这一劫。只是师门恩重如山,今时今日赵某惟有以死相报!”说罢向厉夫人抱拳一礼,冒着狂风豪雨往外堡走去。
厉夫人望着赵封鼎颇显悲凉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心头五味杂陈。
从嫁入至尊堡的那一天起,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没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真正的家。
她的魂,她的心都留在了过去,留在了凤凰岛。楼兰剑派如日中天也好,衰败陨落也罢,本是与她毫不相干。
但随着厉问鼎的去世和厉青原的继位,她的心态也在潜意识里发生了改变。
如今的楼兰剑派,是儿子的。任何人想毁灭它,夺走它,便是死也要抗争。
她听得出权抗鼎、赵封鼎等人言语中的心灰意冷以及对儿子的不满。但她无法苛责这些位楼兰剑派的元老人物,毕竟儿子将来还要依靠他们撑起至尊堡的基业。
当然所有这些的前提是:楼兰剑派必须岿然不倒,熬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日子。
蓦地她有所决断,扬声唤道:“赵五哥,请你等一等!”
赵封鼎身形一顿,回过头来问道:“不知嫂夫人还有何吩咐?”
厉夫人凝望着已被蚕丝般的青色光缕层层叠叠包裹起来的儿子,缓缓道:“你留在这里,加强周围防范,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青原。”
赵封鼎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不甘道:“可殷长空那里──”
“我去会会殷长空。”厉夫人打断他的话道:“五哥,青原就拜托给你了。”
“夫人?”赵封鼎愕然看着厉夫人,无法相信纤弱如她怎能挡得住来势汹汹的殷长空?慨然道:“还是你守着少掌门,小弟拼死也不会让殷长空踏进至尊堡半步!”
“你留下!”厉夫人迈步走向赵封鼎,神情坚毅而令人无法抗拒,“我去,是代问鼎代青原出战,如此才不会冷了大伙儿的心。”
赵封鼎怔怔目送厉夫人远去,半晌后才醒过神来,急忙调派弟子封锁周边。
这头刚刚忙定,赵封鼎便听心寂佛堂东北方向传来一声惨叫。他心头一凛道:“是清平?”跟着警讯响起,在滂沱大雨中听来异常刺耳。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烟雾般的黄色身影穿过心寂佛堂外的密林,以肉眼几乎难以锁定的速度直扑小土堆上的厉青原。
赵封鼎掣动七节锁喉枪腾身而起,枪尖抖出数朵真假难辨的炫目光花,挑向黄影的咽喉。那黄影被迫刹住去势,左手五指戟张抓向枪柄。赵封鼎振腕呼喝,七节锁喉枪由刚化柔横扫黄影的腰际。
“呼──”黄影蓦地从腰部断开,化作上下两截避过七节锁喉枪,左爪直插赵封鼎面门。赵封鼎招式用老,本能地身躯后仰拍出左掌。
“哧──”黄影的左爪骤然下沉,划开赵封鼎的胸襟,再往右闪让过掌风,两截分开的魅影重新合于一处。
这时守备在心寂佛堂四周的十余名楼兰剑派弟子闻讯赶来,各持魔兵攻向黄影。
耳听惨叫怒吼之声不绝于耳,只在赵封鼎低头打量胸口抓痕的工夫,便有三名弟子倒下。他惊怒交集,喝令道:“闪到一旁,让我来!”抖动枪花拧身再上。
“竟是苗疆魅怪!”直到这会儿他方始看清楚黄影的脸面,却是个从未见过陌生老者,不由纳闷道:“楼兰和苗疆一北一南从无瓜葛,这老魅怎会突然来袭?莫非,他是受了殷长空的指使前来刺杀少掌门?”高声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黄影喈喈狞笑道:“老夫南天君!”右手拨开七节锁喉枪,与赵封鼎斗作一团。
转眼间一人一魅交手十余个照面,突听小土堆上传来哔啵哔啵的爆响。
赵封鼎以为又生变故,赶忙用眼角余光望去。只见厉青原身外包裹的青色光缕不断往外膨胀开裂,冒出滚滚浓烟却是汇成一束笔直向上。
就在他微一走神的当口,南天君的身影遽然化为一道黄烟欺至近前。
赵封鼎大吃一惊,急运左掌拍出。但觉眼前黄影一晃,一股冰凉的雾气已贴了上来,如旋风般绕着他的身子“呜呜”飞转,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尽是被南天君十指撕裂开的血口。
赵封鼎怒声大吼,七节锁喉枪往胸前回扫。南天君哈哈一笑扬身而起,“砰”地闷响枪杆击中赵封鼎的胸口,打得他口吐鲜血往后软倒。
一旁的楼兰众弟子悲愤交加,玩命般冲向南天君。南天君手起爪落连杀两人,破开一条血路直奔小土堆。赵封鼎大惊失色,抚胸叫道:“截住他!”
南天君纵声笑道:“别担心,老夫不过是想请厉掌门作客几日──”说着话凌空掠上小土堆,探出左爪从裂开的青色光缕间穿过,抓向厉青原道:“跟我走吧!”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猛然现出惊骇之色,一条左臂剧烈颤动“哧哧”冒起黄烟,仿佛遇到了某种极为可怖的事情,嘶声叫道:“你──”
“轰──”蚕茧般的青色光团应声爆碎,从里迸射出不可逼视的寒光,竟将南天君从头到脚完全封冻。那寒气卷挟着青色的强光往四周扩散,波及到十数丈外的赵封鼎等人。众人顿感全身如坠冰窖,手脚一霎里冻僵麻木,纷纷往外抛飞。
不知过了多久,光澜徐徐褪淡,可怕的寒气亦随风飘散。众人逐渐恢复过来,惊讶地发现厉青原修长的身影正伫立在坟冢前,双目中的青色神光由强转柔,最后隐没在漆黑的眼眸里。
“喀喇喇──”冰雕似的南天君浑身迸裂,碎成一块块的青色寒冰,散落一地。
“要是能再多给我两个时辰……”厉青原望了眼南天君残碎的肢体,摇了摇头收起内心的一丝遗憾,走下小土堆来到赵封鼎的身前。
赵封鼎的胸骨已被自己的七节锁喉枪打折,身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触目惊心的血口,倒在心腹弟子的怀里奄奄一息道:“青原──”
“赵叔,别说话。”厉青原俯身将左掌轻按在赵封鼎的胸口,指尖青光熠熠注入他的体内。赵封鼎顿感一股甘泉般温润的清流在体内荡漾开来,断裂的胸骨自动复位,伤痛大为缓解,不由精神一振道:“快,夫人已出堡迎战殷长空!”
“我知道。”厉青原神情泰然自若,直等到真气在赵封鼎体内运转了一周天后,他才撤回左掌道:“赵叔,你先回府休息。”
赵封鼎察觉到厉青原传入自己体内的真气雄浑醇厚竟不亚于其父厉问鼎,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喘息道:“没想到殷长空如此卑鄙。青原,这次定不可放过他!”
“我知道。”厉青原的回答还是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就像三月里的雨带着丝春寒料峭的凉意。
◇◇◇◇
雨势愈来愈大,四周的景物模糊而朦胧,绿蒙蒙的水汽弥漫在山野间。
殷长空背负“仓央古剑”伫立在至尊堡前,对面站着的是厉夫人。很明显,对方并不打算请自己进堡叙话,更不可能备下茶点款待这群来自天山的不速之客。
殷长空本也不指望会被楼兰剑派的门人敲锣打鼓迎入至尊堡,毕竟战书已在四天前发出。但在堡外站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楼兰剑派新任掌门人厉青原的踪影,仍不免令他生出一缕备受怠慢的羞恼。
多少年来楼兰剑派就似一头酣睡在神会宗身侧的饿虎,使得殷长空没有一刻敢稍加懈怠。随着厉问鼎的暴亡,扎在背脊上多年的疾刺终于被拔除,往后的西域无疑将是神会宗一枝独大。
即使没有蝶幽儿的密令,殷长空也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心里面多多少少会有点儿不舒服地想到:自己是否又成了这小妖女的棋子?
但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假如没有蝶青炎和蝶幽儿,自己很可能什么都不是。并且内心深处隐藏了八十多年的,对那个人的恐惧,也令他别无选择地倒向蝶幽儿。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活捉厉青原,平灭楼兰剑派!
望着眼前的中年美妇,殷长空的耐心比刚才对着权抗鼎的时候要好些──柔弱的模样,谦和的话语,还有眉宇间隐藏的未亡人的哀怨,都使他无法将敌意与杀机宣泄在这样一个小女子身上。
所以他依旧耐着性子道:“厉夫人,倘若令郎再不露面,老夫只好登门相请了!”
厉夫人幽幽一声叹息道:“殷掌门,您是仙林翘楚正道泰斗,素来德高望重举世共钦,却为何要和我们孤儿寡母过不去?若是先夫在世时有什么得罪贵宗的地方,妾身便代他向殷掌门谢罪了──”说着盈盈躬身一礼。
殷长空措手不及,干咳声道:“夫人言重了。对厉掌门的惨死,老夫也深感遗憾。奈何自古以来正道魔门势不两立,大义之下亦由不得老夫徇私。”
厉夫人面色戚然,说道:“莫非殷掌门果真要将我们母子赶净杀绝方肯罢休?”
殷长空望着厉夫人幽怨凄婉的清秀玉容,无端地胸口发酸,差点脱口道:“我岂会杀你们?”话到嘴边陡地心头剧震,醒悟道:“不好,她竟是在用媚功蛊惑老夫的神智。我一念之仁却险些着了道儿!”不由又惊又恼,急忙抱元守一澄清灵台,这才破了厉夫人的诡异媚功,面色一沉道:“夫人,莫要逼我对你动手!”
厉夫人见殷长空目爆精光,情知自己暗施的惑神媚功已被他破解,心头微凛道:“既然如此,贱妾便代犬子青原,向殷掌门讨教一二!”
身后的权抗鼎闻言吃了一惊,心中的怨气顿时消散,叫道:“夫人,不可!”
厉夫人恍若未闻,掣出一条青色缎带圈饶在手道:“殷掌门,请赐教!”
殷长空始料不及,心下大犯踌躇。他倒不会怕了厉夫人,只是对方终究是一介女流,以自己显赫尊崇的身份委实胜之不武。但如果避而不战,更会惹人讥嘲。
他略作沉吟后,缓缓点头道:“也罢,老夫便以一双肉掌领教高明。”
正在这时至尊堡上如春雷绽动,传来一记清啸道:“殷长空!”
殷长空心神震撼,不由自主仰脸向啸声响起的方向凝目望去。但见至尊堡的黑石城墙上,厉青原手握青冥魔枪傲然屹立,风暴雨狂衣袂翻飞,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那双冷邃明亮的眼睛神光暗蕴直透自己的心底。
没等他反应过来,厉青原腾身而起如青龙出渊矫矫横空,双臂一振青冥魔枪寒声喝道:“看枪!”枪锋青芒暴涨一往无前,破开漫天飘扬的雨幕直射殷长空胸膛。
殷长空一时为厉青原强大无匹的气势所夺,下意识地退步拔剑,向上封架。
狂风、大雨、啸音,以及楼兰剑派数百弟子兴奋欣喜的欢呼喝彩,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庞大气势,尽皆凝铸在一尺七分的枪锋之上,化作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与殷长空的仓央古剑狭路相逢,激撞出夺目光花。
“铿!”殷长空竟卸不去青冥魔枪上涌来的磅礴气劲,仙剑下垂,步履踉跄往后退闪,惊骇莫名道:“这小子怎会变得如此强悍?”
厉青原借仓央古剑回弹之力扬起青冥魔枪,居高临下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击。
殷长空避让不得,只能施展出本门绝技“天演八诀”,仓央古剑算准青冥魔枪的来势向枪尖上挑去,试图以轻灵圆转之力化解去厉青原的凌厉劈击。
“铿!”又是一记金石激响,青冥魔枪毫无花巧敲击在仓央古剑之上。
殷长空正欲使用暗劲将枪锋推偏,孰知对方的魔枪黏住剑刃骤然急旋。自己催出的暗劲非但没能推开枪锋,反而被一股从青冥魔枪中涌来的潜力带动起来,犹如漩涡般飞转不已,加速催动仓央古剑跟着枪势飞快转动。
就见一青一黄两道华光在空中交织飞舞,画出一道道浑圆光轮,晃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殷长空几次想脱开青冥魔枪,却均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后来仓央古剑近乎失控,身不由己地随着魔枪飞旋,直欲脱手飞出。
“灵转魔诀!”殷长空失声叫道,被真气催青的脸庞上冷汗涔涔渗出。
但他不愧是正道泰斗级人物,当即全力侧身拍出左掌,转守为攻以解危局。
厉青原全然不理会殷长空拍来的左掌,青冥魔枪骤地一收一拨。殷长空的仓央古剑收势不住,兀自在急转不休,却被青冥魔枪顺势侧击在剑刃上,“叮”地脆响撒手飞出,直冲上大雨滂沱的幽暗云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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