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夸赞圣泽,说他宫里的儿子没一个比得过他,他有才华出众,悟性极高,能忍耐,有决断,”
“他笑着说,圣泽比他还要强出百倍,他没有看错。”她回忆良久,长出一口气,道:“青姑娘,我们回去吧,如果此生能再见他一面,死而无憾。”
青晴道:“可是圣泽不会让你去的。”李师师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我的办法。”青晴陪着她来见李圣泽,李圣泽扎在书桌前,阴暗着脸,目光如狼,李师师盛装坐在他面前,道:“泽儿,以后要看你自己了,有青姑娘在你身边,我也安心。”
李圣泽抬起头,如受伤的野兽,目光如火,声音嘶哑地道:“母亲,请给我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就够。”李师师却按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泽儿,你可知,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在思索着什么?”
“我一直在想,如果能用我去换他回来,我会义无返顾,所以我倍加珍惜我的容貌,我以为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是,也许是上天听多了我的请求,所以上天终于答应我了,肯让我换回他。”
“我担心他把我忘了,毕竟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但若是我换回他,我会永远在他心里,无人代替。他给了我高贵的爱,我也要让我在他心中活得高贵。”
李圣泽与母亲相拥,泪水淙淙而下。李师师道:“泽儿,等他回来,你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就不见,你过你的日子,好不好?他不会怪你的,因为你并不欠他。”
李圣泽流着泪,道:“你也不欠他,”李师师拍着他健硕的背,珠泪纷纷:“我欠他的,别人不欠他,我确实是欠他的。”
李圣泽被击破了底线咆哮道:“母亲,你若是去,除非我死。”石孝友站在一旁看着道:“既是你母亲心意已决,你就让她达成心愿吧。”李圣泽一拳啪地捶在桌子上,桌面陷个大坑。
忽然小厮拿着一封信慌慌来报,李圣泽忙道:“是柳姑娘的信?”小厮道:“不是,来人说是宗弼将军手下的。”李圣泽接过信来,是印着金印的官样书信。
李圣泽拆开,一看字体大吃一惊,再看内容,真令他五内俱焚,气得他双手发抖。李师师从他手中拿过信来,一见字体,眼睛先是一亮,然后读其内容,那正是宋徽宗的亲笔。
只见他写道:“师师我爱,一别多年,甚为想念,我在北国受尽凌辱,南归之心深切,圣泽虽来相救,但这里重军把守,困难重重,谈何容易?你若爱我,便亲自来,救我回去,金朝皇帝已经答应,不会为难与你。请卿速来,急切,急切!”
没有千言万语,没有嘘寒问暖,没有缠绵柔情。只是盼她速去相救。你若爱我?你若爱我?李师师眼泪纷纷,一张无可复制的瘦金体,见字如见面,她想了多少年了。今日果真见到了只言片语。她瞪着泪眼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她翻过来看,又搜寻信封里,看还有没有别的信,别的话。她不相信,这封信竟是这么简单。但确实就是那么简单。
李师师泪眼望着李圣泽道:“泽儿,现在我们就起身,送我去吧?”李圣泽,怒火顿起,抄起那封信撕得粉碎,向空中一扬,飘飘扬扬如飞落的杏花。
李圣泽饿鹰一般,声音极其阴沉地道:“他想回来,我偏不让他回来,他受凌辱也还没有受够!”李师师哭道:“泽儿,你让我去吧。”李圣泽极其粗鲁地道:“母亲,此事休想,他若不来这封信,也还犹可,但现在,万已不能。明日我便着人捎信给因因,让她回来。”
“就让他在金人的土地上好好做他的大宋皇帝吧。”李师师哭倒在地上,李圣泽摔门而出。
第五十八章 爱是离去
李师师被石孝友扶起,石孝友细心地给她掸掉身上的灰尘,扶她坐下。李师师呆呆地坐着,眼睛不眨,缄默良久。
青晴与石孝友一直在她身旁看着她。李师师忽然凄然笑说,但仿佛又不是跟青晴他们说,她如隔空对话般地道:“你真的很傻!一封信竟写得那样直白,既然是给我看的,就算你不说,我难道不知道你过得痛苦么?你的傻其实在于,你根本不了解我有多爱你,你在给我写信的时候没想着我,没有想到看信人的心情,急于表达却事得其反。”
李师师的神情是那样痴痴地望着远方,幽怨地,声如呓语:“就算你满纸情话又能费你多少事了?难道我就不救你了?我的第一个反应要更加奋不顾身地去救你回来,而你却连只言片语也无。可见那份情在你心中有多么轻,只有你能利用到的时候才会想起。”
接着她又泪水涟涟地道:“可是,即使这样,对你的爱我也不能停止。”她忽然擦干眼泪,对青晴与石孝友道:“去帮我把泽儿找来,我有话说。”
青晴与石孝友找了整个园子,不见他影儿,问谁也没见过他。柳因因的房间在三楼转角处,青晴望着紧闭的窗口,一个人走上去,轻轻推开门,李圣泽对着墙壁上悬挂的剑出神,青晴走到跟前,轻声道:“圣泽,你母亲要见你。你还是去见一见她吧,哪怕说些安慰的话,她现在很伤心。”
李圣泽冷冷地道:“她现在的心不在伤心上,她仍是想去救他。你说我该答应吗?”他的眼睛逼视着前方。青晴觉得一阵恶寒,看到那两道目光,但青晴仍道:“你该答应。”
李圣泽暴怒地转过身来瞪着她,那样子正如中刀的野兽,目光强势地压过来,吼道:“我不会答应!”李圣泽去见他母亲,李师师忽然跪了下来,李圣泽拳头攥得紧紧的,含着泪,低垂眼帘,那眼泪就沾在睫毛上,不落下来,面部肌肉不断抽动着,他狠狠地咬着牙齿。
李师师就跪在他面前哭泣:“泽儿,如果不让我去,我会生不如死,泽儿,他是你父亲啊。”
李圣泽最听不得父亲二字,将身体从他母亲身边移开,漠然地道:“母亲以前是怎么过的,今后,你若愿意,也还可以那么过。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给您换个好地方,总之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不要再想。”
他又是要走,青晴忽然冲动地拉住他:“不许走,她是你母亲,你为什么不能尊重她呢,她自己愿意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自己做主呢?幸与不幸,可怜与不可怜,那是外人的定意,你为什么不能问问她的感受呢?让她觉得怎么做好,按着自己的心来,你为什么要强加阻止呢?”
青晴犀利地望着他,李圣泽逼视着她,仿佛能看到他目光中的剑芒:“因为她不是你母亲,值得与不值得,你根本不在乎,我不是外人,所以我无法尊重她。有些事,不要管。”
‘外人’?那次与柳因因的谈话里,他说她是‘外人’,现在又是一个外人,平常是亲蜜爱人,为什么一到要紧时刻自己就被划定为外人?青晴愣在那里。无从解释。
李师师被石孝友掺扶着,往园子里,湖边走去,湖面如镜,柳丝垂坠,没有一丝风。仿佛时空凝结了,这时光既斩断了以前,也不想以后,只在这一刻就好,这是石孝友的心境。
石孝友平生第一次与李师师在一起,他做梦都没有想过,日日守在湖边,只为能替她解闷,只为能远远地见上一面,现在李师师却是无力地半拥在他的怀里。
湖上泊着小船,湖平如镜,如诗如画,李师师与石孝友坐在白石上,李师师笑道:“次仲?如果去划船就破坏了这如画的景致吧?”
石孝友微笑道:“恐怕湖水听到你的话也要展颜微笑,希望你登舟一游了,”
李师师望着他无力地一笑。石孝友扶她上船,缓舒肌腱,轻轻摇橹,李师师看到映在水中的自己,十分美丽,大红的锦衣霞帔,高堆的云髻,玉面冰肌,明眸如水。
李师师少有地柔媚的眼波望着石孝友,婉若少女,柔声道:“次仲?后半生,我们就在此,每天泛湖游览好不好?”
石孝友轻笑道:“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好,哪怕还跟以前一样远远地守着你,我也愿意。只要你在那里,我便觉得我的心有了着落,有了意义。”
“次仲?你伤心吗,一直以来,爱着却得不到?”
“谁说‘爱’就非要得到?我只要能对着你,对着你眼前的月亮,对着你眼前的湖水,对着你眼前的拂柳,繁花畅怀一番心事,也是件美事。”
李师师苦笑着摇摇头,道:“如此说来我与次仲何其相象?每日在地下室里,暗无天日,我便觉得离他很近,我对着他的画,他的字,他赐给我的这身衣服,不知说了多少话,我知道他能领会到,我知道它们能替我传达,相思之苦。”
“次仲?当夜晚听到你的箫声,我确实不觉得寂寞,我甚至觉得我们在并肩而行,在互吐心事,所以你的箫声并不完全是对着拂柳繁花而凑。”
“我想,如果没有你的箫声,恐怕我会活在自己的抑郁,走不完这么长的路,恐怕也给不了他希望,更看不到他的笔迹。”
“只要是他的话,只要是他的字,一个都是好的。我不管他在说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能听见短促的轻哼,石孝友忙瞅过来,她嘴角已经流血了。
石孝友慌忙地抱住她:“师师,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李师师挤出一丝笑容,道:“次仲?原谅我,我已经不能回头了,”石孝友惊道:“你喝了什么?我们快走。”他便加快往岸上摇,以寻求解药。
可是李师师却拽住他,笑道:“次仲?说过你陪我划船游览的,你却说话不算?此刻,我只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否则就来不及了。”
石孝友抱着她泪眼婆娑:“师师。。。”李师师笑道:“次仲?我们都一样,都是傻子,你为我,我为他,人生茫茫一世,在九泉之下总会相见的。”
忽然她痛苦地捂着肚子,石孝友把持不住,她的头已撞到船舷,吐了一口血,然后,她抬起头,她的小巧朱唇沾着血,望着石孝友,流着泪道:“次仲?今生今世我们的缘份居然这样浅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等你,等你来。”
石孝友将她拥在怀里,泪流满面,肝肠寸断:“师师,我不要来生,我要今生,你为何要这样?”
李师师美目迷离,道:“因为,因为我无法带着他的记忆活着,因为,我总是想起他第一次朝我笑的情景,他朝我笑,我的人生就有了光泽。所以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叫圣泽。”她呼吸急促,石孝友快速地划着船。“次仲?不用划那么快,在断了这口气之前,我想多跟你在一起。”
石孝友将船将划到岸边,忽然看到青晴,便向青晴大喊:“让圣泽快来,师师服毒了。”青晴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跑去找李圣泽。
李圣泽急着令人去找大夫,然后飞速跑来。等李圣泽与青晴来到时,石孝友已经抱着李师师坐在岸上,李圣泽见她满口血污,目光无神,脸色死白,知道她中毒已深,他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在他母亲身前,汹涌地流着泪水,嘴唇不住颤抖,抓住母亲的手,放在脸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犹疑地叫道:“母亲,这又是您的选择?为什么,您的选择里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啊。。。。。。母亲。为什么你如此待我?”
李师师无力地抚着他的头,眼泪顺眼角唰唰地流着:“圣泽,不要怪母亲啊,母亲不坚强,活着太痛苦了,圣泽,你千万要让自己幸福,忘掉我和他,我这一世对不起你,他也对不起你。你更加不要恨他,因为他也是个软弱的人。他做一切事都是无心的。不要怪他。”
李圣泽绞痛不已,李师师不断地呼着气,望着青晴,青晴呜咽地蹲在她身旁,李师师将青晴与李圣泽的手搭在一起,又伸出手指向自己头上,石孝友替她将金簪拔下来,交给她,她又交给青晴,喘息地道:“圣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李圣泽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奔流着。李师师道:“现在,现在,在我没断气之前,你们就成婚吧,先拜高堂。”见李圣泽不拜,她仿佛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睛忽然睁得好大望着天,石孝友道:“圣泽,你还想让她死不瞑目么?”
李圣泽拉着青晴,在她身前不断磕头,李师师才极其费力地转过眼睛,吐出三个字“拜。。。天。。。地。。。”李圣泽又拉着青晴拜天地。
她最后简直气息若无,嘤声道:“次仲?再吹一曲《凤凰台。。。》”。石孝友将箫拿到唇边,一曲悠婉凄绝的〈凤凰台上忆吹箫〉。
她闭着眼瞑瞑地听着,忽然就笑了,合上眼帘,放开手,头向里一倾。“母亲,母亲,我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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