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进去的时候,我站在门外,听着屋里低低的抽涕声,没由来的心里有些焦躁,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康王红着眼睛出来,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许久才说:“母妃让你进去。”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是萧淑妃要单独见我。
我走进屋里,里面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萧淑妃躺在床上,看我进来,吃力地爬起来说:“皇儿,你来了。”
她把我看成康王了。我心里想着,站在原地没动。
“皇儿,你可是在怪我?”萧淑妃的眼睛有些失神,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母妃也是没有办法,你和稷儿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弃了哪个母妃都舍不得。”
我心里有些疑惑,萧淑妃嘴里的稷儿就是康王刘稷,我不知道她这又是把我当成了哪个。
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虚弱的身体,我的心有些痛,比用刀子扎还难受一些。我快步走上前去扶着她。
萧淑妃止住了泪,用手摸着我的脸。她的手那么暖,那么软,被她摸过的地方柔柔的,像要融化一般。“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和稷儿是双生子,你本来也应该像他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只是我朝一直视双生子为灾祸,若不舍弃一个,你们两个一个也活不了。你父皇本已下令将你活埋,我拼死护着不肯撒手,在你父皇殿前哭到晕过去,他才将你留下一条命”她说着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的情景,情绪一激动咳嗽不止。
我一手扶着她,一手为她轻拍后背。她欣慰地看我一眼,继续说:“我走以后你只管做你的楼主,不要再管朝廷的事。你放心,我早已求你父皇为你定了一门亲事,以那孩子父亲的身份地位,定能护你一世周全。”
母亲又咳了两声,用力握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我只微笑看着她。对我来说,所有的一切莫过于有一个母亲。而我,有母亲了,我是一个有母亲的人了。我紧紧盯着她,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母亲也微笑着看着我,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点一点失去了光彩,一点一点闭上。当我意识到她的眼睛再也睁不会睁开时,我惊慌失措地大声喊着,使劲用手摇晃着。我杀过许多人,我见过许多次死亡,可是从没有哪个人的离去让我这样心慌。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抓住我,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
门外冲进了许多人,包括康王。他们似乎也在叫喊着,哭泣着。有人想要从我手中夺走母亲。我紧紧抱住她不肯撒手,直到有人把我打晕了。
醒来后我躺在床上,全身都没了力气,胸膛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怎么都出不来。后来眼泪就从眼角流出来了,眼泪流出的时候胸腔里也舒服了许多,好像胸膛里堵着的正是这些眼泪。
康王叫人把我从床上拖起来,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后来他们把我带到了绝地山。
“去死吧,你这头野兽!”康王叫嚣着,一脚把我踹进了山谷。
野兽,野兽,野兽——山谷里不断地回响。不,我不是野兽,我有母亲,我是人。我对自己说。
可是母亲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另一个声音在心中说。
我究竟是人还是野兽?我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似乎又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母亲。”我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瞬间的求生欲让内力灌注全身,身体忽然变轻,下落的速度也减慢。
落地时看到的是一片荒凉。母亲说这里叫神农谷,谷中有一位叫遗珠的人,是我的亲叔叔,父皇的双生弟弟,倘若有难,可向叔叔求助。母亲一定想不到,我这么快就被人丢到了这里,她更想不到,神农谷早已不复存在,我的叔叔因为以身试毒神经错乱,在神农谷施放了大量毒烟和瘴气,还在谷口设置了惊险的阵法,谷中寸草不生,无人敢入,昔日的神农谷变成了今日的绝地山,我的叔叔也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绝地魔。
叔叔出现在我面前时,发须凌乱,衣衫褴褛。他用双手撩起挡在面前的头发,围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问:“人?野兽?”
我没有吭声。
“你做我徒弟吧。”
我没有答应,却被他抢行拉走。做绝地魔的徒弟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至少比做风满楼的楼主简单多了。制毒、施毒、解毒,学阵、施阵、破阵,叔叔最拿手的就是毒术和阵法。
这样简单的生活不知道在谷中过了久,荒芜的山谷早已郁郁葱葱,野兽成群。叔叔的毒术和阵法都对我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叔叔说他又研究了一种新型□□,一旦沾上无药可解,问我敢不敢试。
他每次研究出新型□□都说无药可解,但最后都被我解开了,我已经懒得和他说什么了。于是我拿起那瓶□□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然后我看到叔叔的脸变了变。
叔叔的制毒术最近越来越不长进了,这次的毒不过就是用他自己的血做引子制作出的一种普通□□,解毒时只要取他一点血即可。我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手臂,咬破他的手指,可是当我吃下他的血,他却忽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嘿嘿,这次你输了!”叔叔躺在地上说,“这次的毒是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的,解了你的毒死的就是我,解了我的毒死的就是你。”
我愣在那里,胸膛中似乎堵又了什么东西,难受的就像当年母妃离我而去。
叔叔说:“不要难过,我的孩子,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早就知道你能解开这个毒,是我自己活腻了,想用这个方法解脱罢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隐藏在这个山谷里,像野兽一样地活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神农谷的师兄弟们也因我丧生,我厌倦了,也累了。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以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叔叔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被上天遗弃的人。如果哪天有人重新把我们捡起来,那一定是上天重新想起了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把我们捡起的人。可我看着空荡荡的山谷,山上除了草木和野兽什么都没有。叔叔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等到那个重新把他捡起的人,他等累了,等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雪纷飞的时候我认识了一头雪狼王,看他在雪地里四处奔跑,寻找食物,我忽然觉得做野兽比做人舒服。于是我找了一个山洞,用铁链把自己锁在山洞里,每日窝在山洞不出,饿了就出去找吃的。渐渐的,我竟和雪狼王成了朋友。呵,我果然比较适合做野兽。
☆、重回万花楼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两个女子,前头一个身穿桃红纱衣,怀抱古琴,浓妆艳抹,另一个身穿淡绿色棉布衣裙,衣领和袖口都捂得严严实实,薄施粉黛,面容羞涩,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我本是来这里寻乐子的,此刻却没了心情。夜寒雪的身世太让我震撼,难怪他会被锁在阴暗的山洞里,难怪第一次见他总是自称野兽,难怪他说自己是“黑夜”的“夜”!一个堂堂的皇子,仅仅因为是双生子就生生被改变了命运,历经了这么多的悲伤与坎坷。有着同样身世的绝地魔最后竟然是自杀结局。
我看着旁边的夜寒雪,他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刚刚的一切就仿佛是诉说着平日的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在心里郑重地对自己说:绝不让夜寒雪走上绝地魔的老路!
前几日刚刚得知了大姐和刘赦的一堆前尘往事,现在又知道了夜寒雪的身世,皇家辛秘果然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够揣测的,这一串接一串的故事,简直比电视连续剧还精彩。关于我和夜寒雪的婚事,还有那个眼睛里闪着精光的小胡子康王,我总感觉自己得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背后隐藏的信息量有点大,我的脑容量严重不足。
我这边正想的出神,两位姑娘已径自摆好了琴,红纱女子坐在琴前,绿衣女子静立其后,只等客人点歌了。
万花楼本就是风满楼的一个暗桩,夜寒雪到了自己地盘上倒是很不客气,问两位姑娘:“会些什么曲子?”
红纱姑娘妖娆一笑,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施了一礼说:“坊间常听的曲目奴家都会一些,《蝶恋花》和《念伊人》是奴家唱得最多的。”
这种古典曲目之前在万花楼没少听,咿咿呀呀的,歌词唱得比周董还模糊,曲调也都是同一种风格,想来这《蝶恋花》和《念伊人》也大差不差了。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下就更没心情了。
绿衣女子许是看出了我的不满,怯生生地说:“奴家还会唱《雨蝶》。”
《雨蝶》?她说的不会是《还珠格格》中的雨蝶吧?我忽然来了兴致,说:“唱来听听。”
红衣女子有些不满地站起身,让到一边去,旁边的绿衣女子坐下来,十指拨弄了一下琴弦,羞涩地看了我一眼,低低地说:“奴家献丑了。”而后熟练地弹唱起来: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
只因为相遇太美
就算流干泪伤到底心成灰
也无所为
我破茧成蝶愿和你□□
最怕你会一去不回
虽然爱过我给过我想过我
就是安慰
”
一曲唱罢,我有些惊讶,她唱的的确就是《还珠格格》中的《雨蝶》,只是跟原版有些差异,原本的快节奏放慢了几个节拍,像是跑步前进的人忽然变成了闲庭散步,曲调中的忧愁缠绵却是被无限的放大,一首现代歌硬是被她唱出了几分古韵。
我忍不住问道:“这首歌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绿衣女子起身恭敬地回答:“原本是春蕾姐姐教的,只是奴家最笨,学走了曲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姑娘说着偷偷瞟了我一眼。这个小姑娘看似单纯木讷,却有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想来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这曲调恐怕是她有意改的,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姑娘却沦落到这风尘之地。
我之前在万花楼待了一年多,里面的姑娘认识了个七七八八,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原本熟悉的姑娘却是一个都没见到,就一个刘妈妈见了还跟不认识似的,眼前这两个女子之前也是从未见到过的。我心里不由地升起一丝疑惑。这绿衣女子提到春蕾,想必与春蕾是熟识的,正好问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奴家绿意。”小姑娘回答。这名字倒是跟她的衣服很般配。
“你认识春蕾?”我又问。
“认识。春雷姐姐出嫁前我在她身边服侍过一阵子,这琴和歌都是春蕾姐姐教的。”小姑娘很是认真的说。
“春蕾出嫁了?”难怪没有见到她。想来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奔东西了。离开万花楼一年多,再回来竟然物是人非了。
绿意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声音带着哭腔说:“是,春雷姐姐嫁了,原本我们以为她遇上了良人,个个都羡慕她。”
“难道并非如此?”我有些担心地问。
绿意正欲回答,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绿意姐姐,刘公子来了,正在四处寻姐姐呢。”
绿意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头,朝门外说:“知道了,我这里有客人呢,刘公子那里妈妈自会有安排的,你不必担心。”
正说着,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笑吟吟的小丫环,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盘。
“妈妈让我送些酒饭过来。”小丫环说着自顾把酒饭端进屋来,在一边的桌子上摆放好,又顺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夜寒雪,一杯递给我。
我伸手去接茶水,正好看到小丫环衣袖滑落,露出了半截光洁的手臂。那手臂白白嫩嫩的,我不觉就想起了《红楼梦》里薛宝钗的手臂,难怪把宝玉都看呆了,这白嫩的小胳膊的确有引人犯罪的潜质啊。心里想着忍不住又多瞟了一眼,这一眼却发现手臂的上半截与下半截颜色不大相同,下半截明明是女孩子特有的雪白细嫩,上半截却渐渐发黄,毛孔也有些粗大,这是男人的手臂!我心里一惊,再向小丫环的脸看去,那丫头依旧咧着嘴朝我笑着,两排洁白的牙齿煞是扎眼——程之远!
难怪这家伙连武林大会都没有参加,敢情是跑这来当丫环了!我正欲揭穿他,却见他迅速收回手臂敛去笑容,眼睛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恭敬地拿着食盒走出去。
难道饭菜里有什么玄机?我拉着夜寒雪说:“正好饿了,先吃饭吧。”
绿意看着我欲言又止,红衣女子倒是大方地跟过来说:“我帮二位倒酒。我们万花楼的饭菜看起来虽不比外面酒楼里的精致,味道却是好得很呢!”
红衣女子说着便拿起酒壶,熟练地帮我斟满酒,正欲往夜寒雪酒杯里倒,酒杯却被绿意一把拿走。绿意拿起另一只酒壶,帮夜寒雪倒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