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
“哇!书玉的曾祖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安敏忍不住揣测着,随意走到窗旁,拉起了窗帘,阳光纷纷洒洒,涌进了昏暗的房间。
整间书房顿时明亮了起来,安敏适时侯才真正清楚的看见书房的摆设,不禁叹为观止起来。
这是一座书城!四周的墙壁都嵌镶了从天花板到地板的大柜子,一格格,一层层的,排满了成千上百本的书籍,身在其中,让人有坐拥书城的满足感!
而临窗的一角,放了张特大号的大书桌,还有一盏精致的抬灯。
坐在这儿念书,真是人间一大享受。安敏心想着,信步就走到了书桌旁,拉开宽敞的椅子坐下来,却发现书桌上有一本没有被收拾好的书。
她愣了一下,不自主的取起了布满灰尘的书,拍了拍。“《玉梨魂》。”安敏瞧见了书面上泛黄陈旧的字样。
“哈!竟然是民初言情小说大家徐枕亚的艳书。啧!啧!这个曾祖父也太扯了吧?竟然在起居间里摆四书五经圣贤书,却在书房中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看这些小说。嘿,有点意思哦!”安敏一面翻阅着手中的书,一面喃喃自语着,唇边泛起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如果我猜的没错,一定还有许多这种不能给别人看到而自己在看的书。”说着,安敏身手快捷的跳到墙边的书架旁,开始寻找起来。
民国初年时,坊间流行所谓“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光听名称,就知道是描述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的各种奇情、艳情、言情小说,换句话说,当初所谓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就相当于今日的各种罗曼史、浪漫小说。
撇开安敏自己的好奇心不提,就她写小说的工作立场而言,她还真想看看这些已经变成骨董级的“前辈”们,到底都创作了些什么可歌可泣的伟大故事哩!
安敏一排一排的梭巡过去,没有,净是一些所谓的能藏诸于名山的千古文章。
“怎么?发现了成箱的金银珠宝了吗?”书玉不知何时上来的,闲闲的倚靠在门边,带着一丝佣懒的笑意问道。
“别吵!我在我一些比金银珠宝更有价值的书。”安敏头也不回,努力的察阅着架上的书籍。这些书没有分类,在几十几万本中要找几本书,可真是件工程浩大的事哩!
“哦?什么书?那么有价值?”书玉不置可否的反问着,挺了挺背脊,走向安敏所在的书架前。
“《十三经注疏》?不会吧?”书玉望着安敏眼前的那排古书。
安敏回头白了他一眼,突然,她问道:“书玉,你以前都把花花公子、阁楼那种书放在什么地方?”
书玉被她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问话给吓了一跳,望着她,好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都把那些书放在哪里呀?说嘛!”安敏见他不吭气,不免有些焦急的催了一下。
“我……我不看那种书的。”一向口齿伶俐的书玉竟也会讪讪不成言,他英爽的脸上,冒起了一丝局促。
安敏缓缓的扬起头,一副疑窦满怀的模样,道:“我才不信哩!”
虽说,书玉在外的声名一向标榜着不近女色,堪称柳下惠第二,但也没有“蠢”到连那种书都没看过吧?!
“这……花花公子和金银珠宝有什么关系?和你要找的书又有什么关系?”书玉拍拍自己的脑袋,安敏到底在想望什么呀!
“难不成你发现了我曾祖父躲在这间大书房中偷看花花公子?”书玉耸耸肩,胡乱说着。
这也太离谐了吧?况且,在那个年代有没有这样的书,还是个问题呢!
“我问你把书藏在哪儿,哪来那么多废话呀?”安敏不耐烦的说。
只见书玉一脸讪讪,吞吐了半天,终于开口。“藏在书架中,大本教科书的后面。”咳!真是年少荒唐。
安敏满意的笑了笑,接下来的问题,更是离奇了。“书玉,你猜猜看,如果你曾祖又要藏一些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书,可是他自己又要常常看的书,方便拿、方便藏,他会把书放在哪儿?”
书玉认真的打量了四周一圈,思索了几秒,赫然走到最靠近书桌的那面书架上,指着这些书道:“如果是我,会藏在这面书架上。”
嗯,的确是方便拿,方便藏。离书桌最近嘛!
安敏的笑意更甚了,她频频点头,问:“那又藏在哪些书的后面?”
书玉统到书架前,望了望,指着其中几格架子,道:“这里呀!《五经正义》,藏在这种书的后面最好。《五经正义》,谁会来翻这种沉甸甸又枯燥的书呀!”
安敏飞快的奔到书架前,大声嚷着:“希望你的猜测是准的。”一面说,她一面搬下了架面上的书,哇!看见了!果然里面还有“学问”哩!
“哈,找到了。太好了。”安敏搬开了架子外层的书,果然一排张恨水的小说,整整齐齐的躺在里面。
书玉一愣。“这是什么?”
安敏嘻嘻而笑。“你曾祖父的宝贝。”
书玉探头一望,怔了一下,他虽不懂得什么是鸳鸯蝴蝶派小说,但光瞧见那些书名,也大概知道这些书的内容。
“当初曾祖父藏这些书,一定也动了很大的脑筋,瞧,这些书架都是订制的,而且做的特别深,搞不好就是为了要藏这些书。”书玉推论,随即又说:“这也难怪,那时候民风一定比现在更保守,一个读书人爱看这种书,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那还得了?特别他又是个大男人。唉,当初曾祖父的老爹,也一定捉得很紧,不过,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有被逮到。”
“家学渊源嘛!”安敏不便好心眼的睨着他。“想必你的那些禁书,肯定没被捉到过。”
书玉一晒,道:“别忘了我老爸也姓赵。”
“那么就是隔代遗传了。”安敏思绪聪黠的说着,捧著书,她又坐回书桌前,信手翻阅着手中那本纸张已经泛黄的《玉梨魂》。
房子的主人最后离开时,没有把这本书收好,为什么呢?
书玉的曾祖父坐在这张书桌前看这本书时,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看来,有这些鸳鸯蝴蝶陪你,这次度假肯定不虚此行了。”书玉笑着说。
安敏优闲的扬起嘴角,突然问:“对了,你曾祖父叫什么名字?”对于这样一号人物,她突然也大发兴致起来。
“赵言晏。”
“言笑晏晏?”安敏睁大了眼,她一直以为只有女生才时兴用微笑做名字的。“他是个爱笑的人?”
“谁知道呢?”书玉无奈的摊摊手,这种问题教他去问谁呀!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隐藏了大半生的这些宝贝小书被后代子孙翻了出来,他一定笑不出来了!
不过,谁又知道呢?
第四章
“今晚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了。”
当夜幕渐渐降临时,书玉气定神闲的对着安敏说。
“不会吧?”安敏的老宅病又犯了,她呱呱地大叫起来:“可是电又还没来……”眼见四野就要慢慢黑暗下来,她实在有些怯懦这表示今天晚上,她必须一个人睡在那问乌漆抹黑的房间中,实在有点可怕,谁知道在她之前,是谁住在那个房间中的?
这样古老的一座宅第,总不免给人一种幽森的感觉,何况,又是一片全然的黑暗,说心中毫无畏惧,真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怎么?该不会我们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也会怕黑怕暗,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吧?”书玉望见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忍不住调侃着她。
偏偏直肚肠的安敏,最是禁不起别人的撩拨激将,她挺直了腰杆,嘟着嘴,倔强的说:“我才不怕咧!我们本来就是预备住在这儿的,有什么好怕的?住这里,才发思古之幽情。”
“那最好了。”书玉森白的牙,咧着嘴笑时,在黑暗之中,格外醒目。
“好吧!点起蜡烛,我们来准备一道浪漫的烛光晚餐吧!”书玉精神奕奕的说着。因为没有电,没有瓦斯,他们只能一切从简,吐司面包加罐头做成各式三明治,看起来琳琅满目,丰盛可人,只可惜连杯热水也不可得,只得喝着一些冰凉的铝箔包饮料。山上乡间的气温骤降,冷飕飕的,吃着吃着,安敏倒觉得四肢百骸逐渐冷了起来,明明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她却丝毫没有一点饱胀的满足感,倒是有种“饥寒交迫”的体认,古人的智能真是不容小觑的,会把肚子饿和寒冷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果真是互相影响的呀!
吃了一肚子冷冰冰的食物后,安敏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去洗个澡,纵使她知道,现在不但没有温烫的热水,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可能还会是冰水,她还是决定要彻底的洗个澡。
书玉听了她的决定后,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会感冒的。”
“与其忍受忙碌了一天后,全身黏乎乎的汗水灰尘,我宁可生病。”她可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一天努力的清扫工作下来,她开始想念起香皂清爽的香味哩!
书玉望了她一秒,骤然跳起来,端着烛台,拉着安敏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说:“走吧!带你去洗个有史以来最最刺激的澡。”
果然刺激!
安敏在烛光摇曳和冰水刺激下,完成了她自己的清洁工作。当她抖着唇,跳着脚,叫着:“冷死我了!冷死我了!”从浴室出来时,书玉正在门外拿着有趣的眼神盯着她。
安敏里着大毛巾,撩着湿淋淋的头发,指著书王道:“换你了。”
“我不要。”书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他都已经看见她那么辛苦的洗澡,洗得嘴唇发紫,傻瓜才会跟进哩!
“不行。”安敏双手扠腰,直视著书玉。“洗澡是干净之本。”
“明天太阳出来时再洗。”书玉说。
“不行。”安敏毫不通融,顺手就把他推进了浴室。
“你干嘛非得强迫我洗澡?我们又不睡在一起。”书玉抗议着。
安敏一幕,脸红耳躁了起来。这个书玉!说的是什么话呀,还以为他的形象多清新,居然亏起她来了。
她狠狠地将浴室的门一拉,端着唯一的烛台,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耳边只听见书玉的呼叫听传了出来。“喂!你把烛台端走,我怎么洗澡呀!”
“开什么玩笑!”安敏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背,大声回答着他。“洗澡又不是叫你扫地!难道你弄不清楚自己的手在哪里,脚在哪里吗?”
“可是……”书玉的抗议还没传达出来,安敏就截断了他的话──“我说新时代有勇气的男人,你该不会是怕黑怕暗,还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吧?”安敏的唇角,泛起一抹恶意得逞的笑容。
这就教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安敏──”
听着安敏离去的脚步声,和愈来愈微弱的光线,书玉忍不住大叫起来。
安敏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偏偏又顽皮,装出冷漠而不在意的声音,又说:“放心好了!你是赵家的子孙,就算屋子中真有些莫名的‘东西’,也全是你们赵家的列祖列宗,绝对会保佑你的。”说完,不理会书玉的大吼大叫,乒乒乓乓的离开了。
端着闪烁明灭的烛台,安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暗沉沉的房里,只有安敏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她放下烛台,走到窗旁,玻璃窗外是一片寂寂的黑暗,星空璀璨,也许是没有光害的原因吧,平时躲藏起来的星星,今晚全露了脸,颇得格外的热闹。
安敏抚着窗缘,仰头看着灿灿天际。
陡然,她发现她手旁抚靠的窗缘上,有些刻凿不平的痕迹,撩开窗帘,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她看见窗架上,有排刀刻的小字。
“咦?打扫时,倒没有注意到这里居然有刻字!”她过去取了烛台,贴近字迹处,吃力的读取着:
华堂旧月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
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
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许多烦恼,只勿当时,一饷留情。”安敏认真的端详着这窗缘上有些偏斜,但不失娟秀的字迹,喃喃的念起这阙词,如果她记得没错,这是北宋的大词家周邦彦的作品,题名为何,倒是记不清了,但是词中的那一股凄切寥落之意,却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禁低吟再三。
刻下这阙词的人是谁呢?
在刻凿的同时,心中为什么会有许多的烦恼?那一饷留情又是为谁而留的?
一瞬间,安敏的心中胀满了无数个待解的问题。
“那个赵言宴──也就是书玉的曾祖父,既然那么酷爱鸳鸯蝴蝶派小说,想必也是个多情之人,真想知道他和原先住在这个房间中的人,究竟有怎么样的故事哩!”安敏自言自语着,她的职业本能,不受控制的张显了出来,想探索着这些未知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