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逍拨开他,看着景苍,问:“你不再阻止我和令妹交往了么?”
“我是说,你有资格和我决斗。”景苍收剑回鞘,翻身上马,看着宴逍有些愣怔的神情,接着道:“时间、地点和项目,都由你定。要打小影的主意,你须得先胜了我。”言讫,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去,只给两人留下几缕马蹄扬起的轻尘。
“这景苍也太狂傲了,真当我殷罗国中无人么?”沈翼捡起道旁的佩剑,忿忿骂道。
宴逍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不语。
同修殿巨大校场旁,屋脊上,小影和阿媛并排而坐。
阿媛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转首对小影道:“小影,你看,景澹小王爷打得很好呢,苏遥哥哥也不错。”
“哦,是吗?”小影回过神,抬眸向场内看去。
阿媛心中一疑,这家伙刚才还那样兴奋,此时怎么会走神呢?“喂,又在想什么?”阿媛用肘部拱拱她,问。
小影伸手,指着场内道:“阿媛,你看,跑在澹哥哥右边的那个少年,是东海的小郡王龙秀,正和苏遥哥哥抢球的那个,是西岭的小郡王束清宇,京北那个可恶的詹锐你是认识的,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阿媛摇头,道:“不知。”
“七皇子姬申的生母,是东海王的亲妹妹,而五皇子姬傲的母后,是西岭王的长女。京北和西岭素来交好。如今朝中诸位皇子中,有望成为皇储的,唯有姬申和姬傲两人。”小影道。
“你的意思是……”阿媛皱眉。
“义父一方至今没有表明要支持哪位皇子的态度,然皇上终究会老去,洲南势必要在两位皇子中选择一位,以表辅佐之意和忠诚之心。两位皇子身后的势力也是了解这一点的,因而,他们都希望抢在对手之前,拉拢义父。”小影道。
“小影,你究竟想说什么?”阿媛实在不解,她看击鞠怎的会想起这些事情。
小影转眸看她,问:“阿媛,你可知上次我给苍哥哥的那瓶毒药,他用在谁的身上了么?”
阿媛沉思一阵,道:“前些日,听说五皇子宫中出了麻风病人,莫非,就是景苍小王爷下毒所致么?不过景苍小王爷为何要对一般的宫人下毒呢?”
“因为那不是一般的宫人,那个人,是令五皇子失宠于君前的娈童。”小影认真道。
“你如何得知?”阿媛惊问。
小影笑笑,道:“道听途说加上联想而已。”
阿媛转过头,片刻,点头道:“是了,你曾说,按景苍小王爷的脾气,何曾屑于掩饰自己的行为,此番,他这样费尽心机,是为了既能除去朋友脚下的绊脚石,又不致伤到他们的友情吧。不过,小影,你琢磨这件事情干什么?”
小影摇头,道:“我想琢磨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究竟是谁,几次三番想要刺杀苍哥哥。”
阿媛一怔,看着小影,小影也正看着她,半晌,她表情一惊,掩口道:“你是说……”
“是的。我真笨,居然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要杀苍哥哥的人是出于什么动机。”小影敲敲自己的脑袋,道。
“在王爷做决定之前,景苍小王爷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阿媛道。
小影点头。
阿媛握紧双拳,狠狠道:“可恶!”
小影又笑了,小手覆上阿媛的手背,道:“先别激动嘛,我这只是推测而已。我都能想到的,义父难道还能想不到?可是他至今没有采取行动,那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阿媛呆呆问道。
“没有证据呀!笨蛋!”小影一指头弹在阿媛额头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裙裾上的灰尘。
“也是哦。”阿媛跟着站起身,见小影将要跃下屋脊,不禁叫道:“你上哪去?”
“看皮影戏去。”小影跳下屋脊,哼着小曲向同修殿正门处走去。
“皮影戏?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哩。”阿媛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校场内正在激烈进行中的击鞠比赛,跟着小影出了同修殿。
一个时辰后,忘机楼二楼。
“哇塞,阿媛,快尝尝,这道奶汁鱼片真的不错耶,不枉我花了五两银子买它。”小影嘴里的鱼肉还未咽下就转头冲身侧的阿媛嚷嚷。
阿媛拿起筷子,却又停住。
“嗯?阿媛,你今天很不对劲呀。”小影将本来要夹来自己吃的一片鱼肉放到她碗里。
阿媛抬头,忧虑道:“小影,你这是引火烧身。”
“去你的,我才没这么笨哩,引火烧身?我这叫敲山震虎好不好?”小影边吃边道。
“你少糊弄我,你不就想引出那纵火者,让王……”阿媛还未说完,却被小影夹来的菊花里脊给塞住了嘴。
“吃个饭都恁般啰唣,阿媛,我求求你了,有话咱回去再说行不行?大凶鬼给我的银子可就剩这最后一点了,今天这顿要是浪费了,你再想让我做东请你到这忘机楼来吃一顿,可不知何年何月了啊。”小影举箸点着阿媛的鼻子道。
阿媛将头一偏,看她一眼,乖乖将嘴里那片里脊肉给吃了下去。
西霞行宫。
锦衣玉带的中年男子负着双手,拧着浓眉,焦躁地在殿中走来走去。
宴逍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赏玩一把刚从城中买来的纸扇。沈翼垂首侍立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出去,都给我出去!”中年男子终是忍不住了,粗着嗓门将殿内的宫女侍卫驱了个干净,然后转身,沉着脸看着宴逍。
“舅舅,你说,为什么这盛泱的纸扇做的比我们金煌好看?”宴逍抬眸问。
中年男子,即殷罗霖国公荀放的二弟荀靖闻言,脸色更沉了几分,伸手指着他道:“我告诉你,这绝对不行!洲南王的义女,十三岁……荒唐!简直荒唐!”
“为什么不行?启程前,舅舅和母妃都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就好,又没有规定年龄大小。”宴逍大声道。
“你……”荀靖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外甥给气死,低头气呼呼地徘徊一阵,来到他面前,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联姻的涵义?你看中的这个女子,是要嫁到我殷罗,与你拜堂成亲,为你生儿育女,以稳固你的太子位的。这洲南王得不得百州国君宠幸我们姑且不议,我问你,这十三岁的影小郡主,能与你拜堂成亲,给你生儿育女吗?”
宴逍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转而又正色道:“我可以等,二皇兄比我大那几岁,他还没有娶妻生子,我急什么。”
“你跟那个残废比?”荀靖瞪眼喝道。
“他不是残废,他是我同父异母的皇兄!”宴逍也梗起脖子,声音丝毫也不比他舅舅低。
“他是你仇人!若是你这位置让他夺去,他会杀了你!”荀靖俯低身子,看进他清澈的眸中,沉声道。
宴逍一愣,手中纸扇啪一下掉落在地,倒将一旁的沈翼惊了一跳。
荀靖看了看沈翼,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坐到一旁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我看,百州国君第十一女,青麓公主品貌无双,又正值韶龄,为最合适之人选。”
半晌不闻回应,荀靖侧首看向一旁的宴逍,却见他眸中含泪,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不明白,二皇兄和九皇弟自幼没了母亲,二皇兄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又飞来横祸残了一臂,去年,其舅梅瑾一家更是遭逢灭门之灾。他们境遇如此可悯,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大舅就不能在父皇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反而帮着那些落井下石的大臣们将他们兄弟二人远远发配到那样的不毛之地去受苦,为什么?”宴逍边说边落泪。
荀靖怔了一怔,别开目光,道:“梅瑾谋反,皇上不降罪他们兄弟二人已是大幸,难道,你以为他们还能跟你一样继续留在宫中安享皇子的尊荣么?他们兄弟二人素来对你不冷不热,你却可怜他们?”
宴逍抹了一把泪,道:“少了他们,尤其是九皇弟,宫中闷极了,无趣极了,谁稀罕那空荡荡的尊荣。”
荀靖霍地站起身来,欲训斥他,但看他梗着脖子扭过脸的样子,又压下了到口的话,顿了一会,抬步向殿外走去。
打开殿门,他停住脚步,头也不回道:“我适才的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
“除了她,我不会带任何女人回去!”身后传来少年果决的声音,荀靖倏然转身,却只看到宴逍大步走向内殿的背影。
第098章 五月十五
安平宫洲南院。
夜。景繇沉着脸,在书房缓步徘徊。景澹站在一侧,静静看着他的父亲。
半晌,景繇抬头,问:“景苍回来了么?”
景澹道:“已经回来了。”
“你去把他叫来。”景繇在桌边坐下。
少时,一脸不耐的景苍踏进门,懒懒叫了声:“父亲。”
景繇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道:“你立刻去收拾行李,带小影和阿媛回青湖。”
兄弟二人闻言齐齐一怔。少时,景澹收起了惊愕的表情,显然接受了父亲这一安排,即使他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景苍却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别过脸冷冷道:“堂堂一个洲南王府,连自己的郡主都保不住么?”
景澹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看向景繇。
景繇“啪”地将快要碰到嘴唇的茶杯放回桌上,看着景苍,嘴角牵了牵,却终究没有将训斥的话说出口,只道:“你以为为父做此决定,单是为躲开那殷罗的太子么?”
景苍不动,也不语。景繇看他那样子,又气又恼,当下也不悦地站起身,看着窗外不语,室内气氛一下僵滞。
景澹虽不明白父亲口中那句“躲开殷罗太子”究竟何意,但父亲的另一重担心他却是知道的,见父亲生气不肯言明,便对景苍道:“今日上午,盛泱城最热闹的繁葳大街上有艺人当街演了一出皮影戏,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戏文的大意是:一个外出寻父的女孩在一座森林被一只狐仙所掳,后被狐仙故友救出,得以返家。三年后,狐仙受人之托寻至这女孩家,欲对其兄下毒手,女孩求之,狐仙乃留下其兄,独自离去。”
景苍回过脸,目光闪烁地看着景澹,半晌,冷哼一声:“多事!”
“景苍,眼下……”景澹正欲对景苍言明厉害,不意景繇突然转身,喝道:“无需多言了,景澹,我洲南王府退出击鞠比赛,你亲自护送小影回去!”
景澹还未应声,景苍已在那叫道:“不行!”
“景苍,你就愿意看着小影为了你这样身置险境?”景澹也动了怒。
“我自己的事情,谁要她自作主张横插一杠!”景苍皱着眉头道。
“你,你怎么这般不通情理?”景澹极少与景苍吵架,可此情此景,他却也按捺不住了。
“我只知面对,不知躲避。”景苍站起身欲走,只觉身后似有一阵风吹过,他正想回身,却惊觉自己已被点穴。
“父亲,您……”景澹看着将一脸气愤的景苍推倒在椅上的父亲,难掩惊诧。
“多说无益,你现在就去带小影动身。”景繇道。
景澹收起惊诧的表情,又看了看景苍,颔首道:“是。”
看着景澹开门出去,再看看已在书桌边坐下品茗看书的父亲,景苍心中又急又气,无奈挣不开穴道,发不出声,只能干瞪眼。
只不过盏茶时间,景苍却觉得仿若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不停提气试图挣开穴道的结果,便是让他挣出了一身汗。一旁的景繇却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寂静中,响起几声叩门声,“义父。”竟然是小影的声音。
景繇抬起头,道:“进来。”
小影推门而入,刚欲直奔景繇而去,目光扫到一边满头大汗的景苍,脚步顿了顿,慢慢走到景繇身边,道:“义父,我不走。”
景繇抬眸看了看她身后的景澹,拉过小影的手,道:“小影,你离开青湖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回去拜祭一下你的父母和爷爷。”
小影表情呆了一呆,垂眸道:“我知道,可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啊,六月份去也来得及。”
“小影,这里离青湖要稍近一些,若先回洲南再去青湖,不是多走路程么?你现在去,拜祭完立刻回来,我们还可以一起回洲南。”景繇耐性地哄着她。
“义父,小影知道您不是为了让小影回去拜祭爹爹娘亲,您是在担心小影。”小影突然仰头,对景繇道。
景繇被她一言点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义父,小影不怕。从小,爹爹就教育小影,自己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小影这次借皮影戏敲山震虎,若是真能震出一只虎来,只要义父能把它抓住,小影愿意做饵。”女孩扬起甜甜的笑脸,却看得景繇心中一阵发酸。
“小影,义父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你为了景苍,或是义父家中的任何人以身涉险,你懂吗?义父最害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