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青冢席地而坐,看着墓碑,嘴角含着微笑,道:“忆语,这次,我带着小影去了殷罗的金辉城,小影这个小馋鬼,对那里的荔香酥喜欢的不得了,一次能吃二十块。我也给你带了一点,你尝尝看喜不喜欢?”他从身侧拿过一个锦盒,打开,放在墓碑前的石台上,一股甜香散发出来。
“忆语,我们的小影已经九岁了,特别爱笑,有点小调皮,有点小霸道,可爱的不得了。还会偷懒,除了轻功外,什么武功都不肯学。
本来,我想,有我在,她不学也罢,但是,这次回来的途中,我被即墨襄的人发现了行踪,他向我下了战书,这一次,我不准备再躲了,他找了我九年,也该有个了解了。
九年前,我和他就是势均力敌,这次比武,生死难料,我实在担心小影,如果我不在了,谁来照顾她呢?
忆语,保佑我们的小影……”
山脚下依山傍水地建着三间宽敞的木屋,周围遍植香花,屋前有一株高大的老榆树,不远处的湖边,更是有着一片嫣红的桃林。
“好一个世外桃源。”景澹勒紧缰绳,由衷地感叹。身后跟着两辆马车,医师宋瑞、十几个侍卫以及景苍的侍女星河月溪。
景繇下了马车,看着不远处的那三间木屋,心道:“但愿他能救苍儿。”木屋门扉洞开,却不见半个人影。
“志虔,前去叫门。”景繇吩咐,“是。”身旁的侍卫答应一声,向木屋走去,走到距木屋大概还有十米处,一脚踏下去,草地下突然弹出两根铁条,牢牢地箍住他的脚踝。
跟在他身后走近的众人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在那扭来扭去,不由好生奇怪,“怎么了?”景澹边问边过来查看究竟,“小王爷请勿靠近,有机关。”志虔道。
景澹看到他脚踝处的铁条,心道:“好精妙的机关,只把人固定住,却不伤人,可见主人仁慈。”他看向木屋内,扬声道:“请问主人可在?”
没有回音,景繇道:“等一会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人,是景苍最后的希望了。
身后,星河与月溪已经把景苍扶出了马车,让他躺在带来的竹编藤椅上,藤椅上方顶了华盖,四周垂着半透明的竹青色纱幔。
众人等了片刻也不见人,景澹转身对景繇道:“父亲,我去找找吧。”景繇点点头,道:“小心一些,避世之人,总有一些古怪脾气。”
景澹应诺,还未抬步,只见不远处的桃林中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集到那个小身影上。那个小身影也看到了门前的情况,微微停了一下,就蹬蹬的跑了过来。
来到近前,却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麒麟箭袖,足蹬浅青色的缎面小靴,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怀抱一束半开的桃枝。
他黑如曜石的乌眸上下打量一下被铁条锁住的志虔,突然小嘴一咧,眯着大眼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自爹爹装了这个机关之后,前后捉到过两只兔子,三只老鼠,还是第一次捉到人呢,这位叔叔,莫非你不识字么?”
志虔见他不先为自己打开机关却在那里笑,虽说是个孩子,但心下还是忍不住着恼,道:“这机关凭空冒出来的,与我识不识字又何干?”
小男孩终于止住了笑,伸手一指另一侧的老榆树,道:“我明明在那里挂了警示牌啊。”
众人随他所指转过头去一看,差点没齐齐昏倒,只见在那棵粗壮的老榆树上大约十米高的地上,钉着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小小的写着两个字—“雷池”。
志虔抹抹额角的冷汗,道:“拜托,你挂的那么高,谁看的见啊?”
景澹上前,微笑道:“小弟弟,麻烦你先打开机关放他出来可以吗?”
小男孩仰头看看景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景澹。”见小男孩粉嫩可爱的样子,景澹竟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粉扑扑的小脸蛋。
“诺,给我拿着。”小男孩将怀中的桃枝往他怀里一塞,径直走到那棵老榆树下,双臂抱住粗壮的树干,像只壁虎似的就往上爬,滑稽可爱的样子让景澹忍俊不禁。
爬了没几米,只听小男孩嘴里念念有词:“不好不好,万一被爹爹看到,又要罚我不准吃荔香酥了。”他倏忽跳了下来,脚一蹬地,拔地而起,直直窜入那高达二十余米的树冠处,高绝的轻功再次让众人目瞪口呆,连青纱里的景苍不由也微微侧目。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志虔脚踝上的铁条缩回了草地中,无迹可寻。小男孩也跳下了树,一蹦一跳的来到景澹跟前,仰着小脸道:“澹哥哥,桃花还我。”
景澹微微一愣,因他那声比景嫣叫的还要亲切的“澹哥哥”,不等他回过神,小男孩已拿过他怀中的桃花。看到一侧的景繇,他回过头看看景澹,再看看景繇,眯眼一笑,道:“这位一定是景伯伯了?”
见小男孩笑的灿烂,又兼冰雪聪明,景繇心生喜爱,忍不住俯下身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影,爹爹一直这么叫我的。”小男孩说完,探过身子看到他身后那被青纱笼着的藤椅,好奇地跑了过去,围着转了几圈,奇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啊?小床吗?好漂亮!”
星河和月溪侍立在藤椅两侧,谨慎地看着他。
“里面还有人哦?”小男孩说着,白嫩小手就伸过去撩那纱帘,“休得无礼!”星河轻喝一声,挥臂挡开小男孩的手,看样子,却也懂得一些武艺。
小男孩嘟囔一句:“不让我看……”转过身欲走,星河刚刚松一口气,他却蓦然转身,边向纱帘内扑去边笑道:“我偏要看。”
因他身形奇快,星河月溪想要阻挡已来不及,情急间只揪住他衣服的下摆,殊不知这一扯,他向前的身形被阻,整个人扑倒在景苍身上。景苍大怒,不等他抬头,一掌打在他肩上,虽是中毒日久,体力不济,但这一掌还是让小男孩跌出三四米远。
景繇和景澹大惊,这小男孩极有可能是医侠的孩子,刚到人家门前,景苍便打了人家,这可怎么得了?
小男孩捂着肩从地上爬起,看看散了一地的桃花,眼眶一红,对着藤椅叫道:“敢打我?等我爹爹回来,有你好看!”他气愤地一跺足,转身欲走。
“小影。”景澹忙拉住他。
小男孩回头,眼泪汪汪的,撇撇小嘴,道:“做什么?”
“那位哥哥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心情不好,你不要生他的气。”景澹哄道。
闻言,小男孩果然神情缓和了一些,问:“真的吗?”
景澹点点头,看看他捂着的肩,问:“很痛吗?”
小男孩放了手,道:“还好,可是,我只想看看而已,那两个姐姐为什么那么凶?”
“她们是替那位哥哥着急,小影不要与她们计较好不好?”景澹道。
“我看那位哥哥打人还是蛮疼的,道歉的力气总还有的吧,他要是给小影道歉,小影就不计较了。”小男孩嘟着小嘴道。
景澹回头为难地看向景繇,依景苍的脾气,肯道歉才有鬼呢?
景繇转身,沉声道:“景苍,你以大欺小,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他自找的。”纱帘后传来冷冷的声音,气的景繇一怔。
小男孩闻言,哼了一声,扭身跑进木屋去了。
“父亲,这下可麻烦了。”景澹看着景繇道。
“命是他自己,他自己作践,别人也只能略尽人事。”景繇面色不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忧虑。
少时,却见小男孩端了两个小板凳过来,他将凳子放到草地上,抬头对景繇和景澹道:“景伯伯,澹哥哥,爹爹不喜欢陌生人进屋,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吧。”
景澹道了谢,景繇眼中浮起赞赏之色:这孩子倒颇为知礼。
“小影,你原谅那位哥哥了?”景澹问。
“才没有,小影喜欢景伯伯和澹哥哥,不喜欢他。”小男孩扫了一眼藤椅,转身走开。
“小小年纪,倒是恩怨分明。”景澹浅笑道。
第003章 气到吐血
众人在门前等了半晌,迟迟不见医侠身影,心中不免焦灼。
时近中午,小男孩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黑盈盈的眸子看着门前的众人,若有所思。
“小影。”景澹对他招招手,小男孩走过来。“小影,你爹爹何时才能回来啊?”景澹问。
小男孩仰头看看高耸的山峰,道:“爹爹在山顶陪娘说话,有时候一天,有时候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景澹微微一怔,道:“那,小影可以去把你爹爹叫回来吗?”
小男孩有些犹豫,道:“和娘在一起的时候,爹爹不喜欢被人打扰……”
“澹儿,我们再等等吧。”景繇道。
这时,藤椅那边却有了动静,“王爷,小王爷又毒发了。”星河急急道,景繇和景澹慌忙站起来到藤椅前,撩开纱帘,缺见景苍捂着胸口,四肢微微痉挛,脸色苍白,额上冷汗如雨,却倔强地抿着薄唇不出一丝声响。
一旁的宋瑞一边忙着给他把脉一边指挥两个侍女给他喂药,服了药之后,他渐渐平静下来,但微皱的剑眉还是泄露了此刻他正承受的痛苦。
宋瑞把完脉,示意景繇借一步说话,来到一侧,宋瑞拱手道:“王爷,小王爷的毒症等不得了,若是再得不到医治,小王爷只怕……”
“直说无妨。”景繇道,“只怕,活不过三天。”宋瑞俯首道,景繇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小男孩看着围着藤椅忙碌的众人,咬了下唇,转身跑进屋里,少时,手里拿着一支寸余长的碧绿细管出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声悠长的哨声响起。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屋旁青山上白影闪跃,犹如鸿雁般直飞而下,轻盈地落在屋前,烟尘不起。
众人见了,无不惊诧,好精妙的轻功,好俊朗的男子。
白衣男子落地之后,对身后一大群人视而不见,只看着门口的小男孩道:“怎么了,小影?”
“爹爹,我饿了。”小男孩顽皮一笑,跑过来腻在他腿边,大眼却冲不远处的景繇眨了眨。
“调皮,屋里不是有荔香酥吗?”白衣男子摸摸小男孩的发顶,宠溺之情毕现。
“请问,阁下可是秋大夫?”
听到身后的询问,白衣男子才转过头来,看着面前面貌温和,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尊贵气息的中年男人,礼貌地颔了下首,道:“在下秋肃霆,不知足下光临敝舍所为何事?”
景繇拱手道:“久闻秋大夫大名,在下景繇,小儿身中奇毒,特来求医。”
秋肃霆微微一愣,他长年在外游历,岂能不知景繇就是百州国四位藩王中实力最为雄厚的洲南王,虽素闻这位景王爷生性温和,平易近人,但眼下他竟以王爷之尊自称‘在下’,可见其子所中之毒定不简单。
“景王爷客气,秋某只是一介山野村夫,略通医术而已,只怕会辜负王爷千里求医之行。”
“秋大夫,不管如何,劳你先看一下小儿的情况。”景繇侧身,引他去那藤椅之前。
秋肃霆顿了一下,此时,除了准备和即墨襄的比武以及照顾小影之外,他没有任何心情做别的事情,但是人家千里迢迢的赶来了,也不能叫人家白跑一趟,况且小影还在一边看着呢,总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的爹爹见死不救。
他走到藤椅前,撩开纱帘,看了一眼景苍,眉头深深皱起,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脉,转身向景繇拱手道:“万分抱歉,令郎的毒,在下无能为力,景王爷请回。”言毕,转头向屋里走去。景繇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秋肃霆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转身,景繇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却听他唤道:“小影,你不是饿了吗?”
怔怔站在藤椅前的小男孩回过神来,转身向他跑去,两人一起消失在门后。
“父亲,这位秋大夫拒绝的也太快了。”景澹道。
景繇看着关上的木门,淡淡道:“吩咐下去,搭建帐篷,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景澹一愣,又听景繇自语一般道:“这个秋大夫,一定是能救苍儿的。”
夕阳下山后不久,天边铺满了金红色的晚霞。
秋肃霆打开门,看见屋前草地上出现了三个帐篷,眉宇轻轻一皱,一语不发,转身向屋后走去,一直守候着的景繇起身跟上。
来到桃林边缘,秋肃霆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景王爷,与其在此和秋某纠缠,不如抓紧时间另请高明。”
“秋大夫,令尊二十七年前曾治愈过中此毒者,身为一代名医的唯一传人,景某实在不能相信秋大夫日间所言。”景繇道。
“景王爷执意这么认为,秋某也没有办法。”秋肃霆起步欲走。
“到底是何难言之隐,使秋大夫这样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