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泱备有接待邻国使臣的行馆,就在重威广场的两侧,按其所向方位分为东云行馆和西霞行馆。
平楚国的八皇子一行入住东云行馆,而殷罗太子宴逍一行自然只能入住西霞行馆。两座行馆门前均是守卫森严,入住行馆的客人在他本国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百州朝廷自然不能视他们的安全如儿戏,稍有差池,便是能引起两国争端的大事。
此种情况下,小影和阿媛只能在两座行馆间的街道上转了转,未遇见夜灵,便打道回府了。
祌炔宫,夕阳斜斜地投影于宽大的窗棂上,殿内有些昏黄,轻纱漫卷下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衾的少年脸色苍白,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床顶,半晌,侧脸,看向窗前夕照中的秀挺背影。
“你为何还不走?”床上的少年突然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力和凄凉。
景苍回身,金色的光线照在他白皙的侧脸,泛出玉一般的光泽,他看着床上的姬傲,不动,也不语。
姬傲突然扯了扯嘴角,却终是没有笑成,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还日日在这里守什么?你想看什么?”
景苍闻言,眸中并未现出多少惊色,只伸手轻轻拂了下窗棂,道:“你如何得知?”
“你是何人,他是何人?你肯与他同桌饮酒,我便知,你存了杀他的心了。”姬傲转过脸,继续看着床顶,语气平静。
景苍看着他,不语。
姬傲却继续道:“我千防万防,未防到你会在花上下毒,更未料到,仅一面之缘,你便对他的性格琢磨的如此透彻,知道他看到美丽的花,一定会去触碰,而刺上的毒,会要了他的命。”
景苍回头去看窗外,道:“我景苍朋友不多,只你一个,我不希望这唯一的朋友也变成死人。”
“死可怕吗?他们要杀我,尽管来好了!”姬傲突然坐起身,大声吼道,然后一阵轻咳。
景苍蓦然回身,看着他。
“殿下,殿下……”门外传来侍卫小心翼翼试探的叫声。
“滚,都给我滚!”姬傲跳下床,疯了似的拿起一张凳子向殿门砸去,随着一声巨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你有气,可以冲我来。”景苍看着披散着头发,双手撑着桌子,一脸压抑的姬傲,静静道。
姬傲倏然抬头,看着景苍,半晌,突然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边走边道:“你来了多次,还未好好参观过我的寝宫,今日,我亲自带你看一看吧。”
景苍被他拽着,疾步在空旷的寝宫走着,他赤着脚,边走边为景苍介绍宫中那些摆设的价值和历史,件件都是无价瑰宝,一圈走下来,他似乎有些累,气喘吁吁地喝了口凉茶,抬头看着景苍,笑道:“什么都有是吧?”
景苍不语,只看着他。他忽然收敛了笑意,道:“你看,还缺什么?你这样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的,你说呀。不敢说?不屑说?多么显而易见,缺人,不是吗?什么都有的地方,唯独没有人,不是吗?”他捏紧了双拳。
景苍依然不语。
姬傲稍稍侧过身,眸中含泪,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过如宫中诸多争权夺利的皇子皇孙一样,是个俗人而已。是啊,我也从不否认,我必须得争啊,我怎么能停呢?姬平皇兄的例子就摆在我面前。可是,你知道吗?这真的无趣极了,累极了,让人厌烦极了。”
他仰头,舒了口气,又环视寝宫一周,道:“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发现了,姬平皇兄那样的结局,未必是最坏的。死,倒是痛快,有一样东西,远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你知道是什么吗?孤独,永无止境的孤独,我们这些皇子皇孙们特有的孤独。”
他低头,右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道:“我第一次带他到我的寝宫来,他那样兴奋,说,从未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东西,他喜欢拿我的帕子挨个的擦这宫里的所有东西,将它们擦得一尘不染。
他也喜欢窗外那些花,常常和花匠一起照料它们,然后在它们盛开时,将它们折来放在我的书桌上。
他有很好的嗓音,他轻唱的乡谣总能让我轻松入梦……
我第一次感到,原来,我也可以不孤独。”
他抬头,看着景苍,一字一字道:“他那样的单纯,无欲无求,我是,真的喜欢他……”一句话刚说完,他身子微微一震,竟喷出一口血来。
景苍一惊,忙过来扶住他。
床上,姬傲已拭净了嘴角的血渍,推开景苍递来的茶杯,静默半晌,景苍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正想离开,身后却传来了姬傲的声音。“他的名字,叫玉人,出自相思门。他说,他的主人答应他,只要姬申被封为太子,他就可以回去跟他的父母兄弟团聚。他问我,当太子有什么好?他问我,为什么我有父亲母亲,却不跟他们住在一起?他问我,可不可以在我身边等到姬申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
今天,是他十五岁生辰……”
景苍回到安平宫,想起姬傲的话,心情还有些沉重,或许,自己该来盛泱助他一臂之力吧,可是,他又放心不下小影,该怎么办?
沉思间,须臾已来到洲南院,抬头一看,却见有个人在门首探头探脑,他剑眉一皱,缓步走近。那人却也机敏的很,景苍刚刚靠近,他便回过身来,原是京北的詹锐,见到景苍,脸上顿时又摆出一副隐隐透着些幸灾乐祸的闲适表情来,对景苍微微拱了拱手,道:“景小王爷。”
景苍并不还礼,淡淡看着他,道:“有事?”
“没事,恰巧路过而已。”詹锐说着,告辞离开。
景苍侧头看了看他迅疾消失在柳荫那头的背影,也未多加在意。
辗转反侧,三更已敲过,然景苍仍毫无睡意,正想起身去园子里走一会儿,门外却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
开门,见父亲和景澹已站在院中,院门处,举着火把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小跑着鱼贯而入,霎时就将院子围了起来。
景苍来到景澹身侧,看着最后从院门处进来的那个人,银白色的软甲,玄色的披风,面色沉静,眼神深邃,竟是夜灵。
景繇景澹看着他走近,并不说话,身侧传来轻响,原是小影和阿媛也出了门。
“属下夜灵,向景王爷请安。”四大藩王在百州地位较高,一般的高官都要敬他们三分,夜灵等地位不是很高的武官,更是不在话下。
“免礼。不知夜校尉夤夜造访,有何贵干。”景繇淡淡道,面上看不出喜怒。
夜灵转头看了小影一眼,后者也正看着他,眼波平平。
“回王爷,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傍晚,东云行宫出现刺客,一名平楚来的使臣遇刺身亡。东云行宫和西霞行宫乃是属下管辖范围,此案,自然也交由属下来侦办。半个时辰前,属下接到密报,有人看到刺客逃进了王爷的洲南院,为尽快抓获行凶的刺客,确保王爷及院中家眷的安全,还请王爷原宥夜灵今夜的鲁莽之举。”夜灵颔着首,语气甚为恭敬,却也带着一丝军人式的冷硬。
景繇闻言,侧头对身旁的景澹道:“澹儿,去把院中所有人都唤起,到院中来集合,配合夜校尉查案。”
“是。”景澹答应着就要去。
“且慢。”一旁的小影突然跳了出来,来到夜灵面前,仰头看着他,道:“夜校尉,你凭什么搜查我洲南院,是手中有证据,还是,仅仅听了别人的一面之词而已?”
“此事关系重大,既然有人来高密,夜灵不能不慎而审之,还请影小郡主见谅。”夜灵面无表情道。
“如此说来,夜校尉果然是听了一面之词,便大张旗鼓地半夜来扰人清静了?”小影冷笑一声,忽然道:“我洲南院究竟有无藏得刺客,此时还不得而知,但你夜校尉半夜来搜查我洲南院,明日一定会传遍整个盛泱,我且问你,其间于我洲南名誉上的损失,谁来承担责任?”
夜灵看着她,不语。
小影转过身,道:“夜校尉公务在身,我也不想与你为难。但我洲南也不能白白就这样被人诬陷一场。这样吧,夜校尉,你说出究竟是谁人向你告的密,你便任意搜,反正义父都已经答应了。但你若不说出那告密之人姓甚名谁,想搜我洲南院,先过我这一关。”
“在理。”景苍挺身,站在小影一侧。
“影小郡主如此激动,莫不是心虚么?”夜灵还未说话,院门出却传来一人响亮而微带讽刺的声音。
小影循声看去,只见詹锐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
“原来是你。”小影咬牙。
詹锐却不理她,兀自向景繇行了一礼,道:“景王爷一世英名,却不知奸人就在身边,小侄冒昧,今夜,便替景王爷清理门户。”
景繇怫然不悦,景苍早按捺不住,喝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今夜若无奸人,非赏你四个耳刮不可!”
詹锐回身,道:“啧啧,景苍小王爷果然护妹心切,可惜,这个妹妹,不是你亲妹妹。”
景苍听出他言语中侮辱之意,勃然大怒,伸手便欲拔剑,景澹忙按住他,道:“且等了了眼前这桩公案再说。”
詹锐怡怡然走至夜灵身侧,道:“夜校尉,身后,是东云行宫东方少爷的随身侍卫,他说,刺客逃走时,肩后中了他的铁蒺藜,夜校尉只要看看,谁的肩后有铁蒺藜造成的伤口,谁便是刺客。”
一旁的阿媛一听,脸上微微变色。景澹见了,不由将目光瞄向小影。
小影仰头道:“这院中女客不少,你想看便看?我且问你,若找不出这肩后有伤的刺客,又该如何?”
詹锐俯身,盯着小影的双眸,道:“不用看那么多,因为,这个人,就是你。”
景繇面色微变。“你放屁!”景苍呛的一声拔出长剑,朝詹锐大步迈去。四周的士兵见状,立刻围上来几个。
“苍哥哥,他说我呢,又没说你。”小影笑着拦住景苍,转身对警惕看着景苍的詹锐道:“我知道,四年前你便看我不顺眼,但此番你委实欺人太甚,我虽未长成,但毕竟是女孩子,让你们这么多男人看我的肩,于我本身,是一件极损清誉的事情。若不让看,却又不能证明我的清白,这一切,皆是因为你造成。若我肩上无伤,你当如何?”
“任你处置。”詹锐眯眼,这几天父亲和兄长来了,他正因自己一事无成而郁闷,好不容易让他得了这次机会,又是亲眼所见,他焉能被这丫头三言两语给吓住。等揪出了这丫头,洲南王府怎么也摆脱不了一个行刺邻国使臣,破坏两国和平的罪名,这于他京北和西岭,可是好事一桩。
“说话算数?”小影追问。
“自然。”詹锐信心十足。
小影回身,正想对夜灵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沉喝:“胡闹!”
院中的几人闻言都循声望去,只见景繇沉着脸,目光凌厉地看着夜灵和詹锐,冷声道:“我倒要看看,我景繇的女儿,谁敢动!”
第092章 小影杀人
在小影心中,景繇一直是宽厚仁义,温和可亲的,故而,此时浑身散发着威严迫人气势的景繇,竟让她看呆了眼,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阿媛,带小影回去睡觉。”无视满园的士兵和詹锐,景繇兀自吩咐阿媛。
“是。”阿媛疾步走来,扯着小影就往屋里去,小影本欲留下,但看到景繇的目光后,只能低了头,跟着阿媛回了屋。
看着两人消失在屋门后的身影,詹锐几乎急得要跳脚,转头向景繇口不择言道:“景王爷,你这是做贼心虚还是仗势欺人怎的?”
景苍忍无可忍,手中长剑划了道银光,直刺詹锐胸口。夜灵正站在两人中间,见状,抄起腰间剑鞘挡了下,袖子却被景苍刺出个洞来。
景苍横剑,盯着夜灵道:“你定要帮那疯狗了?”
“你说谁是疯狗?”詹锐也动了怒,手按上腰间的剑柄。
“你。”景苍指着他的鼻子,后退几步,与夜灵错开距离,唤狗一般勾勾手指,道:“是爷娘养的就过来单挑。”
“怕你不成?”詹锐拔剑就欲跳过来。
“景澹,去请京北王过来说话。”景繇负着双手,沉声道。
詹锐闻言,一下停下了进攻之势,看着景澹离开的身影,眼中倒显出些焦色来。
“景苍,你也回屋睡觉去。”景繇道。
景苍一怔,半晌,收剑回鞘,却不走,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詹锐。
少时,京北王詹泊天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院中众人不免又要行礼一番。
詹泊天以脾气暴躁而闻名,半夜被打扰,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他稍显不耐地向景繇抱了抱拳,道:“景王爷,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怎值得你我来干涉?”
詹锐松了口气,听父亲这话音,倒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