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突然忆起,一切的变化,好像都是从玉霄寒三岁的时候开始的。那一年,究竟还有那些变化呢?
哦,是了,他们那一年出现不超过二十次的娘好像再没有来过了,他们那天人一般的爹爹开始经常来了,玉霄寒不再束头发了,爹爹对于他的关注好像远远多于自己了……
然而,玉霄寒对于他们的父亲,好像一直都是排斥的,八岁那年,他对父亲的沉默和漠视,终于触怒了父亲,父亲只是动了动手指,他便摔了个四脚朝天,当时,他也是嘴角溢血,极其缓慢地再次站了起来。父亲眼中有惊色一闪而过,站在父亲身侧的他知道,受了父亲这一指力道的他,原本不该再能站起来的。但从此之后,父亲却再没逼迫过他做任何事情,更不曾再对他动过手。
今夜的景苍,多么地像那天的他啊。
原来,他的心,一早就被触动了,注定他今夜再下不了辣手。
他仰头,无声地笑,这世上已不再有人对他有心有情,偏他仍然在多情中徘徊挣扎,一次次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漓也不回头。
相思门不是一个温情的地方,但,它足可以让他将自己安静地藏起来,慢慢疗伤。
他回身,这一刹,周围却突然亮了起来,初升的旭日斜斜地照耀着他的背影,天边,霞光万丈。
他侧头,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中泛着玉般的光泽,映射出一轮无俦的剪影,然而,他却终究没有回头,只因,他的面上,泪痕交错。
洲南王府,重伤的景苍和景澹在小影和宋瑞的联手医治下已脱离险境,同样伤重的渺云却恢复的格外快,休息了两日之后便走了,那晚竹林夜战之后,即墨晟和朱峤都没了踪影,听苏醒后的景澹说,他们是有事回平楚国去了。王府加派了人手护卫,外表看来,平静祥和的王府,和平日并无太大不同,然而,府中的人却知道,这种平静,只是假象,只因,他们的嫣小郡主,不见了。
这日午后,小影坐在溯洄亭中,背靠着亭柱,愣愣地看着湖中的波光。她心里有很多心事,她不想让身边的人为她担心,所以,只有在这无人的时刻,她才能轻皱起秀气的娥眉,静静地思索一番。
身边的人为什么都不喜欢晟哥哥,她已不想再去想了,她只知道,晟哥哥和澹哥哥他们一样对她好,他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在她心中,晟哥哥和义父一家人占据同样的地位,他们都是,继爷爷、爹爹和娘亲之后,在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如今,最令她困扰的有两个问题,第一,到底是什么人,一再的要对苍哥哥下毒手,半年不到,竟然连续两次出手,看起来这个人非常急切地想置苍哥哥于死地,这个人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按道理来说,如果是冲着洲南王府而来的话,澹哥哥不是更具备被刺杀的条件吗?他才是长子,才是将来要继承藩王之位的世子啊。
而且,这个人竟然能请的动相思门的门主,那个似妖非人的男子,可见,这人的地位家世定不一般,到底是谁呢?
第二,嫣姐姐到哪里去了?那夜,情形太过混乱,大家都忙着照看重伤的景苍和景澹,直到次日清晨回王府时才发现嫣姐姐不见了,至于她是何时不见的,如何不见的,竟然没有人知道。是不是,那个相思门主将她抓走了呢?他本是来杀景苍的,又为何要抓嫣姐姐呢?如果是他抓的,却又如何去找他将人要回呢?他的住处那般隐秘,武功又是那样的惊世骇俗……如果不是他抓的呢?……
小影仰头靠着亭柱,只觉得心中犹如被一团乱麻塞着,既堵又闷。
偏首看了看清池那头的苍寂院,她跃下栏杆,决定去看看景苍。
刚刚走到岸上,迎面奔来一个侍女,小影扬起笑脸,道:“凝玉姐姐,急急地这是要去哪啊?”
凝玉是景嫣房里两个侍女之一,平日严肃而内敛,很少有笑容,见了小影,却也不免抿唇微微一笑,道:“影小郡主,奴婢正是要去找您的。王妃那边传下了话,说嫣郡主有消息,请影小郡主勿虑。”
“果真?嫣姐姐在哪里?她好吗?”小影跳了起来,她一直担心景嫣因她而无辜受累,今日突闻她有了消息,不免松了口气。
凝玉看着大眼闪闪发光的小影,心中却暗叹,每次提到影小郡主,嫣郡主总是不冷不热淡淡的样子,可是影小郡主,却是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切着嫣郡主。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心性,却为何如此不同呢?
“小郡主请放心,是嫣郡主亲笔书信回来,说她受即墨公子所邀,去平楚国游玩两天,不日就回府。”凝玉道。
小影微微怔了下,继而点点头,道:“哦,这就好了。澹哥哥和苍哥哥知道了么?他们也正担心呢。”
凝玉又是微微一笑,道:“奴婢这就去告知两位小王爷。”
看着凝玉消失在柳荫小道那头的纤柔身影,小影愣愣地站在太阳底下,回不了神。
嫣姐姐,跟晟哥哥回去做客去了……
晟哥哥的家,离圣女山很近。
现在的圣女山,必定繁花盛开吧,晟哥哥曾说过的,“到了夏季,浅浅的绿逐渐变得醇厚,浓密的绿草中,夏花妖娆,一片红,一片紫,一片黄,一片粉,如五彩的宝石洒落在纯净的绿绸中,在耀眼的的阳光中尽情地绽放,摇曳出夺目的身姿”……
她已好久没去过圣女山了,她从未见过夏天的圣女山,她也好想亲眼去看一下那夏花妖娆的圣女山究竟是何种风情……
可是,晟哥哥并没有邀请她……
想起在夕阳下被她揪住发梢,回眸浅笑的那个少年,想起背着她在流萤中缓步前行的少年,想起在暴雨中背着她回龙栖园寻找风车的那个少年,想起温柔细语说要娶她代替她爹爹照顾她的少年,想起竹林中将她狠狠一推的少年……
她眼中突然沁出了泪,好像只在转身的一刹,曾经的晟哥哥便已离她很远了。今后,她再不能无所顾忌地赖着他依恋他了,再不能安然地伏在他肩上,遥想爹爹的温暖了,再不能牵着他的手在夕阳下缓步街道了,再不能……
可是,晟哥哥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她有何资格要求他一直一如既往的只对她一个人好呢?晟哥哥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正是成年了,他,该有他真心喜欢的女子了。嫣姐姐是那样的优秀,并且,她定是喜欢着晟哥哥的。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嫣姐姐终于也有了一个可以亲密无间的人了,这样的她,应该不会再太介意多了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不少关爱的妹妹吧。
晟哥哥,我庆幸当初没有答应你呢,虽然,虽然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但是,总比让你将来也和我一样难受要好。
阿媛,幸好,我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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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强忍伤势
天还未亮,偌大繁华的安里骁王府还沉静在一片静谧中,早起的仆人们蹑足屏息地劳作着,为主人们的醒来做准备。
朱峤手提着一方精致的食盒,面色沉稳地从厨房一路向王府深处的蘅皋殿走去。平楚八月的清晨凉爽宜人,娇花芳草晨风汇织成一片极其迷人的气息,令人熏然欲醉,然而,却抹不平少年眉间那抹淡淡的愁绪。
路上不时遇上一些早起洒扫的仆人,因朱峤乃是即墨晟的贴身侍卫,在府中地位较高,这些仆人见了朱峤,不免要行礼一二。朱峤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脚下却愈加加快了步伐。
蘅皋殿有东西两院,东院,是即墨晟的书房,西院,是即墨晟的寝殿,中间隔一座小小的花园,曲径相连。
朱峤进了院门,想也不想便向东院走去。
转过高高的门廊,轻轻推开雕刻精致的门扉,朱峤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窗下亮着一盏孤灯,即墨晟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书桌前,握着笔在那仔细著写,俊美的脸庞异常苍白。
朱峤皱了皱眉,那夜在竹林之中,他看出少主是故意要与景澹分担红袍男子那一掌之力的,为了将加于景澹身上的余力吸引过来,他甚至没有采取任何的抵抗,因而,他所受的伤,比景澹还要重上十分。
但是,因为黑翎军的尾随追踪,少主却不敢再在观芦别院继续逗留,负伤连夜赶往平楚国。一路的奔波加上严重的内伤,已让他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可是,为了避免引起王爷的怀疑,连累到作为贴身护卫的自己和洲南王府的安危,他一直极力忍受着,为了不在上朝时被人看出端倪,甚至还亲自去了宫中告病半月。
不用上朝,少主离开了雪都烈城的老宅,来安里的王府静养,说是静养,可是这三日来,哪一日不是人来如潮?他以少主身体不适为由挡掉外人的骚扰,可是总不能不让老夫人和夫人来看少主,故而,少主虽回来了三日,却还没有真正的休息过哪怕半天。和不常见面的老夫人和夫人在一起,少主谈笑如常,有这样一个出色而又孝顺的儿子(孙子),夫人和老夫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常常将少主拉过去一坐便是半日。只有他清楚少主清浅的笑容背后掩着多少的伤痛,只有他知道平常的一个举动此时要耗费少主多大的精力……可是,少主只是那样坐着,笑着,什么也不说。
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少主一定是早就料到了。可是,夫人和老夫人,毕竟比王爷要好糊弄的多,所以,少主才会舍弃安静的即墨府老宅而跑到这车水马龙的安里王府来养伤。这样,也是为了避开王爷从而得以隐瞒自己的伤势吧。
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想问少主,那影小郡主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少主这样一次又一次枉顾身份巴巴地赶去看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性命也给她才是应当。他只知道,在少主十五岁之前,这位影小郡主没有出现,少主的生活如所有王公贵族的生活一般,平静安逸,虽然少主比一般人都要来得刻苦和严谨,但起码,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寝食难安,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受伤,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处心积虑地去提防他手眼通天的父亲,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去做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是,十五岁之后,随着那位影小郡主的出现,少主平静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这三年来,即墨府内忧外患,王爷却鲜少露面,府中朝内一应事务全都交给少主全权打理,虽说少主乃是凤毛麟角般的俊才,可是,毕竟才是二十不到的少年,要将这诸多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每日,少主可以用来休息的时间加起来都不满两个时辰。再加上心里记挂着那位影小郡主,这不到两个时辰的宝贵时间内,又得抽出一个时辰来谋划如何才能瞒过王爷去看望她。有时候,他真的担心,终有一天,少主会支撑不住倒下。可是,他终究没有倒下,只是这一日日的煎熬,却也看得他心如刀绞。
世人都羡慕少主出身富贵,一代天骄,又有谁知道,这号称平楚第一贵公子的生活,连一个平常百姓都不如。起码,平常百姓,日日还可以安眠到天亮。
他敛眸,同时也敛去心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壶茶和一碗药汁来。
伺候即墨晟喝下了那碗药,看着他用茶涑去口中的药味,朱峤忍不住道:“少主,您何不多休息一会?此刻,老夫人和夫人都未起身呢。”
即墨晟放下茶盏,摇头苦笑,道:“日日早起惯了。我离朝半月,堆积下来的政务也要尽快处理才好。”
朱峤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按下了话头,他也知道,在少主这个位置,不能有一刻松懈,松懈,便等于败亡。
此刻,他倒又有些怀念少主去看影小郡主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少主笑容最多的日子,并且,似乎也只有那个时候,少主才能过上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阿峤,老宅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即墨晟一边翻阅底下官员递交上来的折子一边问。
“昨日属下回去时,并未看到曲护卫,只是,属下听说,府中来了客人,王爷正在招待,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属下也未敢久留,故而并未得见那位客人。”朱峤道。
即墨晟翻阅折子的手微微一顿,客人?这几年来,父亲的客人基本上只有一位,那便是北堂陌,而北堂陌几乎一年才会来一两次,其余的客人,都是由他来招待的。那么,昨日即墨府中的客人,会是北堂陌吗?父亲此时和北堂陌见面,又是所为何事?
想起北堂陌那个人,他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这几年,他对他虽然一直恪守君臣之礼,再未有过逾矩的言语动作,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北堂陌看他的眼神,像是一盆烧的太旺的炭火,烤的人浑身难受。而且,若逢两人讨论政务之机,他必定要在他告退之前,问一下小影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