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是清白之身么?
但她问不出口。
封后台上那一刀,她没有杀宴泽牧,那样近的一刀,宴泽牧根本没有防备没有抵抗的一刀,却没有能要了他的命,任何了解这一点的人,只怕都会说,她对宴泽牧是有情的。
是的,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她具备女人一切脆弱的品质,矛盾,多情,软弱,容易感动,优柔寡断……
自记忆恢复之后,失忆时和宴泽牧产生的仍不稳固的爱,早已被痛冲得七零八落,如今的她,不能说爱着宴泽牧,也不能说恨着宴泽牧,只能说,她下不了手杀宴泽牧。
但如果宴泽牧真的威胁到景澹夫妇和即墨晟的生命时,若有可能,她会选择杀了他的,只因,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再承受失去的痛苦了。
只是,即墨晟会了解这一点吗?景澹会了解这一点吗?他们在对付宴泽牧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她而犹豫不决呢?这又将让他们产生多少的痛苦煎熬?
可她又能如何向他们澄清?
许久以来,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这个问题,却依然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第290章 变故
即墨府平时几乎没有客人,每日都安静到几乎死寂。
小影切实地感觉到了即墨晟的忙碌,回来了十余日,两人除了有时晚上能匆匆见上一面,还不曾有时间一起吃顿饭或是好好聊一聊。
朱峤每日都留在府中,负责她的日常生活和安全事宜。
这日午后,小影如往常一般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母亲的坟茔发呆,耳边隐隐传来细微的争吵声,好像就在院外。
她倾耳细听,隐约听见一名妇人拔高了声音,怒喝道:“混账!难道连我都不能进去吗?谁下的命令?晟儿?你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朱峤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怕惊动了她一般,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小影垂眸,她早知道,这一刻避免不了。
不想朱峤为难,她起身,过去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个满面怒色的贵妇,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还有朱峤。
见门开了,三人一起看了过来,贵妇明显一愣,朱峤面上微有焦色,而那名美艳无双的女子面色平静,唯有眸中藏着一丝深沉的失落和悲伤,静静地看着她。
未等她开口,贵妇轻轻叹了口气,侧头对身旁的女子道:“静儿,你去外面等我。”
女子答应着,垂下眸听话地去了。
贵妇转眸看向她,高傲中带着一丝无奈,道:“我要跟你谈谈。”
来到园中,贵妇侧眸看到忆语的坟墓,站住不动。
小影立在她身侧,正在为如何称呼她而感到为难,她的神情告诉她,也许,她并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
刚才那女子,必定就是即墨晟的侧妃北堂静了,她长得真美,只是有些憔悴,想起她的眼神,小影心中难以控制地升起一丝罪恶感,思绪一团乱。
良久,虞红络长叹一声,带着宿命般的悲凉,道:“一直以为,晟儿与他的父亲,是不同的。今日我总算明白,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影抬头看她,她同时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一下小影,道:“我是他的母亲,今日过来,只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让他这般着迷,见到你,我一点都不奇怪了。”
见她挑明身份,小影心知再不叫她就是失礼了,刚张口,不料她却伸手阻止了她,看着她淡淡道:“我也不瞒你,无论从哪方面,我都喜欢北堂静这个儿媳胜过你。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他喜欢你,想娶你,也随他。只要你能为他添个一儿半女,让即墨一族的血脉得以延续,就是我骁王府的功臣,我感谢你。
他说等战争结束之后再迎娶你,可天知道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他今年二十八,他父亲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他都已经九岁了。”说到此处,她停下来,看看垂首不语的小影,继续道“如果你不是为了他的权势地位而跟着他的,就不必在乎什么名分,尽快为他生个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他喜欢的女人并不是真心喜欢他,我不知你们之间是如何约定的,在我看来,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极致表现,便是,为他生一个孩子。”
虞红络走后,小影一人呆呆地坐在那早已谢净了花瓣的海棠树下。
想起孩子,她不由想起她曾怀过的那个孩子,那个,在她没有准备的时候悄悄到来,又在她没有感应的时候静静的离去的孩子,她甚至,没能来得及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是宴泽牧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不能否认,如果孩子仍在,现在的她肯定更痛苦,可想起那条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逝去了,她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
为即墨晟孕育孩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尤其是那夜,即墨晟说他喜欢孩子的时候,可……
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宴泽牧,不会放过即墨晟的,他的城府,他的阴狠,她领教过。论实力,或许,即墨晟不会比他差,但若是论心计,她不认为心性善良的即墨晟会是宴泽牧的对手。
如果说此刻,她被宴泽牧抓住了,她可以一死了之,可若是她怀了即墨晟的孩子,再落在宴泽牧的手中的话,那会是什么情形,她都不敢想象。
再者,今日看到北堂静,让她心中有些苦涩,那样一位绝世风华的女子,就因为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便要在无爱的婚姻中蹉跎一生了,细想,真的觉得无限悲凉。
她不由想起景嫣,景嫣和她何其相像,不同的是,景嫣还有姬申爱她,如果她知道珍惜,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她还是能够触得着幸福的,可北堂静呢?锦瑟年华,便要如同春天的海棠一般,早早地凋谢在风中了么?
如此想来,一生,能有一个与自己相爱的人,是何其幸运,何其幸福的际遇。只是,如果这段感情需要很多的人的牺牲作为铺垫的话,幸福,也变得苦涩了。
她捂住脸,倾过身子轻靠在她母亲的墓碑上。
入夜,即墨晟从宫中回来,朱峤第一时间就向他汇报了下午的情况,即墨晟眉头微皱,问:“有没有听见她们在园中说了什么?”
朱峤摇头,道:“属下没能听清。”
即墨晟看看灯火朦胧的汐华园,欲向那边走,眸中又有些犹豫和挣扎,在道中驻足半晌,还是一径向琉华园去了。
来到琉华园书房,池莲棹来了,即墨晟放下手中正在批复的奏折,问:“查得怎么样?”
池莲棹微有愧意地俯首道:“属下无能,一个多月,属下的人走遍了全国各地,访遍了所谓的名医药王,都没有人知道这种可以同时控制两个人生死病痛的药。”
即墨晟平静道:“你不必自责,我早知,如果那么容易查到来处弄到解药,他也不会用来对付我。”
池莲棹低声道:“不过,在走访的过程中,很多人都建议我们可以去找鬼医嘲风,说他不仅医术高超,在解毒方面也是独霸天下无出其右的,王爷,请允许我再次带人出去寻找他。”
即墨晟沉思片刻,道:“这事先放一放吧,他不是说每年冬季都会来圣女山采摘绛蕊雪莲么,那就到冬季再说吧。现在我比较担心阿涵那边的战况,他这家伙一向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我希望你能亲自前去替我探探情况。”
池莲棹领命退下。
次日午后,小影在房中闲得无聊,又不想去打搅李荥研究兵器,便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心芳亭,坐在亭栏上喂鱼,这一坐,便坐到了黄昏。
看着夕阳余晖下柔和朦胧的庭院,小影仰头靠在亭柱上,看着伸出亭檐的一丛玉兰枝叶,想,当年,母亲是否就是为这样的寂寞所击溃,所以,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跟着父亲走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母亲还是幸运的,像即墨晟的母亲,像北堂静,也许还有更多世家贵族的女人们,已经或者将要在这样的寂寞中耗尽一生。
那她呢?为了守护自己的爱,就要日日在这里虚耗时光吗?她是否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她低眉沉思,想的入神。
“小影。”耳畔突然传来的一声轻唤将她惊了一跳,抬头,即墨晟就站在她身边,背对着将尽的阳光,浅笑盈盈看着她。
她一愣,又是一疑,今天他怎么回来这么早,无暇寻求答案,淡淡的欣喜已经冒了上来,伸手拉住他的手,道:“今天可以一起用晚餐吗?”
即墨晟眸光如水,轻声道:“当然可以。”
夜幕降临,心芳亭四周亮起了宫灯,映照得四周一片明亮,澄清的湖面铺洒着金色的光晕,波光粼粼。
菜肴已经摆上,即墨晟问:“是否叫李荥一起过来?”
小影想了想,道:“这里的灯已经够多的了,不缺他那一盏。”她有话想对他说,是故不想李荥在场。
即墨晟笑得眉眼如月,低眸看到酒,微讶,问:“还要喝酒么?”
布好碗筷,小影托着下巴看他,挑衅地问:“难道,某人的酒量还不如我这个弱女子,怕被我灌醉不成?”
即墨晟笑得诚恳,道:“的确有这个担心。”
小影却不买他的账,抬手给他斟满一杯,道:“做人不诚实,先自罚三杯。”
即墨晟端起酒杯,看着她道:“你斟的酒我一定会喝,与诚实与否无关哦。”
小影笑,看着他一饮而尽,也陪着他喝了一杯。
两人边谈边吃,气氛甚为融洽,然即墨晟却总有一丝心不在焉。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抬头看着小影,问:“小影,昨日我母亲是否来过了?”
小影抬起脸来,双颊因酒意而微酡,乌眸也水汪汪的,十分动人,她微微点头,道:“只是来看看我。”
即墨晟看着她,他了解自己的母亲的性格,昨日两人会面的情形,绝不会如她说的这般简单。
他目光清亮,道:“前几日,我向她提过,待战争结束,我要娶你为妻。我只是想待到天下平定时,景澹和祉延能来作为你的亲人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小影,你会不会怪我没有与你商量?”
小影垂眸,轻摇了摇头,道:“不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见她神情中似是压抑着什么,即墨晟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问:“这些天我都没有空陪你,你一人在府中必定寂寞了吧?”
小影抬眸,还是摇头,道:“晟哥哥,有一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即墨晟道:“你说。”
“我想,去百州做随军的大夫。”小影道。
即墨晟一怔。
小影见状,补充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能去那里,也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晟哥哥,你说好不好?”
即墨晟收回手,侧过脸看了看一旁花柳掩映下的宫灯。
小影看着他隽秀的侧面,等着他的回答。
少时,他站起身,走到亭柱旁,顿了顿,又转过身来,看着小影,道:“我不同意。”不待小影提出异议,他继续道“我不同意,因为,我不在战场上。以往带给我的教训太深刻,我不能在明知保护不了你的情况下,再次放任你去冒险。”
小影两只手紧紧在绞在一起,他的话让她感觉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再也不能独立地去做什么了。一朝离开他的羽翼,立刻会暴露在危险之下,而她,无力反抗无力自保。
这样的认知让她十分难过,她低着头一声不吭。
即墨晟走过来,伸手按住她的肩,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如果我上战场了,一定带你去。”
似乎为了满足她的心愿一般,两天后的深夜,睡梦中的小影被一阵喧哗惊醒。
她披衣起床,来到院外一看,后院已灭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仆人们来来往往穿梭忙碌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影正待去看个究竟,却见朱峤从后院过来,行色匆匆,抬头见小影站在汐华园门前,顿时松开了紧皱的眉头,过来行了一礼,请小影回房安歇。
小影看了看长廊尽头花木葱郁的后院,问:“发生什么事?”
朱峤回道:“没什么事,涵少爷从百州回来了,正与王爷在书房议事。”
小影心中起疑,见朱峤此时过来,料想是即墨晟让他来安抚自己,遂也不多问,重新回房去了。
院门一关上,朱峤面色顿时沉重起来,急匆匆地又向后院而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在一行人的护卫下从即墨府后门驶出,借着夜色掩护人不知鬼不觉地向安里骁王府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小影一直未能看到即墨晟。第三天中午,即墨晟突然回来,对小影说北方发生重大洪涝,他要亲自前往视察赈灾。
小影不疑有他,答应留在府中等他回来,次日清晨,小影醒来时,即墨晟已经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