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很痛很痛,像是有人在强行拔除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一株幼苗,痛得血脉几乎要逆流。
但她又能如何?她自己种下,自己要拔的,再痛也只能忍着。
折腾了大半夜,终究是安静了下来,却依旧睡不着。
原来,即墨晟原本是要带兵去剿灭幽篁门,她想,若是她在殷罗听到这个消息,定会惊出一身冷汗来,且不论他的兵马是否能冲破幽篁门精妙的阵法,单是想象他与玉霄寒过招的情景已够她心惊胆颤了。
这个关头,有人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并揭掉了她的面具,有意让两人相认,那么这个人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清楚她和即墨晟的过往,知道只有她能阻挡住即墨晟的兵锋。
第二,有能力在十二天内把她从殷罗最南端送至平楚雪都烈城。
第三,了解她和幽篁门,或者说,和玉霄寒的关系,知道她只要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会竭尽全力地阻止。
她搜遍脑海的每一处,也只得出一个结论,只可能是幽篁门的人。
或许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和即墨晟以及幽篁门的关系,比如说燕九,但,要笃定她一定会阻止即墨晟对幽篁门用兵,还必须知道她对玉霄寒的感情,她想,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两个人知道,那便是,玉霄寒和沧月。
而且,幽篁门一直是制造奇迹的地方,十二天,将一个人从殷罗运到平楚,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对于幽篁门来说,只不过是众多奇迹中的一种罢了。
再者,宛月,不也正是幽篁门的地盘么?
虽然知道他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可心里不知为何会这样难过。
玉霄寒,为了自保,将她送回即墨晟身边……他果真对她,没有一丝留恋……
念至此处,只觉得万念俱灰。
罢了,罢了。
她起身,转眸看到床角的那几双绣鞋,用布巾将它们包了起来,想了想,终是褪下手上那串真的手链,将它放在绣鞋曾放过的地方,心道,就当,留个纪念吧。
既然是一切是幽篁门所为,那他们该不会伤害景苍才是,刚刚听朱峤池莲棹所言,即墨晟已放弃对幽篁门用兵,那么,她也可以离开了。
……
进入一月后,横翠便整日笼罩在七星出云的馥郁和莹光中,七星出云一共有四十九片花瓣,每个月开七片,七个月完全绽放,每十年的这个时候,阵堂中的众人总会特别忙碌和辛苦,因为方圆五十里内都可以闻到七星出云的芬芳,而到了晚上,它闪亮如天边的一颗星,极易将外人引来,所以,阵堂必须时时改变阵法,混淆人的方向感和距离感。
今年再生谷的气氛比任何一年都紧张,不仅因为淳于谋和杜鹃两个叛徒的叛变,更因为探得了平楚要派即墨晟带兵来犯。
这几日,渺云整日忧心忡忡,沧月姐姐已经出去五日了,还不见回来,若这时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该如何应对?
第六日,她受到了玉霄寒的召唤。
忐忑不安地来到横翠池边,看着池畔的那抹水色身影,她有些微紧张,虽说为他护过法,但除了见过他的容貌外,她对自己的这位主人一无所知。
“渺云见过谷主。”她在他身后轻声行礼。
他轻轻回身,秋水盈盈的眸中有些不适应,长睫一扇,他微微别过轮廓优美的脸,问:“渺云,你可知谷中财物存于何处?”
渺云微微一愣,俯首道:“知道。”
“你命人将它们取出来,分给谷中众人。”他的声音像是轻柔悦耳的风,然而渺云还来不及欣赏便愣住了。
他掀起乌黑的眼睫看看渺云愣怔的神色,接着道:“然后,叫他们散了吧。”
渺云失魂落魄地走在通往风阁的走廊上,迎面沧月正疾步而行。
渺云抬头看到,忍不住扑了上去,急道:“沧月姐姐,你可回来了。”
沧月见她神色不对,眉头一簇,问:“发生什么事?”
渺云道:“谷主要解散幽篁门。”
沧月脚步匆匆来到横翠,看到波光上那抹淡雅的身影时,放缓了脚步和气息,站在池边轻轻行礼:“谷主。”
玉霄寒远远地回眸,语音轻轻:“你回来了。”
沧月颔首:“是。谷主,即墨晟已放弃攻打再生谷。”
玉霄寒问:“他想如何?”
沧月道:“他不想如何,他说,因为幽篁门于秋雁影有救命之恩,他终生不会与幽篁门为敌,请谷主放心。”
玉霄寒垂下眼睫,掩住眸中微微的失落。
沧月犹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谷主,听说您要解散幽篁门。”
玉霄寒轻轻点头。
沧月凝眸,问:“为什么?”
玉霄寒沉默有顷,轻声道:“你该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沧月心中一窒,疼痛瞬间袭来,竟让她有些站立不稳,她紧攥着双拳,嗫嚅道:“谷主,您的冥息还有最后一层了……”
“我练不成了。”他无比平静地道出这个事实。
沧月垂下眼睑,只觉得天地黯黯无光,只剩下昏茫一片。
短暂的静默过后,只听得玉霄寒声如清风道:“你们这么多人,为我一个,不值。”
沧月抬眸,还未说话,玉霄寒却目光柔柔地看过来:“沧月,你也走吧,去,哥哥那里。”
沧月一震,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却在她的目光中缓缓转过身去,踏着波光慢慢地向更深远处走去,背影那般飘逸清隽,却也那般孤独无助。
沧月咬着唇,抑着满眼的泪,垂首慢慢退出了横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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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
第187章 突起杀机
相思门。
枫树下,宴泽牧与玉霄漓正小酌闲聊。
宴泽牧拈起飘落案上的火红枫叶,仰头看看满树艳红,笑道:“你这棵枫树可是个宝,竟能一年四季红艳不褪。若是女人也能这般容颜不改就好了。”
玉霄漓轻轻放下酒杯,雪白的脸庞有些消瘦,道:“女人的容颜何曾改过,改的,不过是男人的心罢了。”
宴泽牧仰头而笑,道:“你定然是爱过。”
玉霄漓浅浅一笑,掩着些苦涩,端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晶莹的酒液濡湿了他的唇,艳丽异常。
宴泽牧修长的指撷着叶片转动半晌,道:“我的来意,你该知道,开个价吧。”
玉霄漓静静抬头,问:“你舍不得詹洛?”
宴泽牧嗤笑一声,眯着狭长的眸问:“你这样看我?”
玉霄漓道:“你钱虽多,对女人却一向吝啬,我只不过不信你付了十朵雪芝的代价,只为了陪她走一趟幽篁门而已。”
宴泽牧轻轻叹口气,将枫叶拍在案上,道:“她太蠢了,我只好把她安排在姬傲身边。”
玉霄漓无奈地摇摇头,问:“这次要什么样的?”
“有胸无脑,风骚入骨的最好,十个。”宴泽牧道。
玉霄漓皱眉:“你这样对付你的父亲?”
宴泽牧挑眉,惊道:“我有父亲么?我怎么不知道?”
玉霄漓看着他不语,见状,宴泽牧又微微一笑,温良至极的,缓缓道:“他不是就喜欢这个么,我不过想尽孝而已。”
玉霄漓垂眸,道:“三天后派人来领。”
“怎么,要白送我?”宴泽牧笑眯眯一脸悠闲。
玉霄漓眉眼不抬道:“我承诺过你哥,竭力帮助你。”
“上次在再生谷外你我已是两清了,再怎么说,你是我哥的朋友,我若占你便宜,怕我哥会骂我没出息。”宴泽牧云淡风轻道。
玉霄漓抬头看了他一眼,少时,问:“即墨晟突然息兵,是你从中斡旋的吧?”
宴泽牧眉梢一挑,一脸无奈地微微笑,道:“要不然怎么办?你不让我去再生谷生事,我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又不想让北堂陌趁机钻空子,只好出此下策。”
“你用什么办法?”玉霄漓问。
宴泽牧懒懒地靠回椅背,道:“抱歉,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玉霄漓沉默有顷,道:“听我一言,即便有一天你得到了涅影,你也绝不可以练。”
宴泽牧伸手端过酒杯,放在鼻尖细品酒香,道:“你弟弟是人吧?只要他是人,他能练成的武功,我同样可以练成。”
“既如此自信,你四处寻找嘲风又是为何?据我所知,他虽是医界怪才,武艺颇佳,但你一旦练此功走火入魔,他绝对救不了你。”玉霄漓道。
宴泽牧弯起色泽迷人的眸子,看着玉霄漓道:“你又激起我对你弟弟的兴趣了。”
玉霄漓盯着他,良久,道:“我希望你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宴泽牧又笑了起来,道:“放心,对我的命,我比任何人都珍惜。”缓缓将杯中酒饮尽,他将杯子往石案上重重一放,摇头道:“烦死了,正需要用人的时候,李荥那小子竟又自戕,害我不得不拨出一部分人手去找嘲风,也不知那小子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就太可惜了。”
言讫,抬眸看看玉霄漓,道:“我听说,再生谷中有一株旷世奇花,叫七星出云,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用,今年正是开花之期,你能不能帮我走动走动,让我把它买下来。”
玉霄漓淡淡看着他,道:“我第一次见你肯为了一个人花如此大的代价。”
宴泽牧幽幽一笑,道:“百万金,千万金,万万金,只要能买到的,终还是便宜货。”
玉霄漓不语。
宴泽牧继续道:“当然,若是你不肯帮我走动,我也只好请你弟弟亲手将花送到我手中了。”
玉霄漓眸光一冷。
宴泽牧笑道:“别紧张,我宴泽牧答应过的事,何尝赖过?不过,他若自愿来找我,你总不能怨我吧。”
二月,小影在马不停蹄地跑了一个半月后,终是进了殷罗的国境。
她实是疲惫极了,准备在金汤朝夕楼休息一晚。
自从离开平楚进入百州,一路听到的消息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听说,月前景苍在殷罗粹宝杀了一名黑风王朝的护法,自己也失去了踪迹。
她十分担心他,除夕之夜,幽篁门的人将他和她迷倒之后,将她弄走,难道却没有告诉他?莫非他果真去了黑风王朝?他会不会遭了黑风王朝的毒手?
即使疲惫万分,但在如此忧心如焚的情况下,她还是没有休息好,次日起床时,面白如纸双目浮肿。
顾不得那许多,她买了一些水粮继续上路。
二月的殷罗,迎面而来的已是春风。一路如茵嫩草如星繁花让她灰暗的心情好了许多。
中午时分,她看到道旁有一棵刚刚冒出嫩芽的大杨树,便勒住缰绳下了马,在树下席地而坐,打开包袱取出饼来,啃了几口,抬头看看满目灿烂的春色,却觉得难以下咽起来。
景苍现在也不知情况怎样,是生是死。虽听说黑风王朝从不为被人杀死的部下报仇,但他杀死的毕竟是一个护法,其余的七大护法四大隐侍甚至焰帝未必就会袖手旁观。
若是,若是他真有不测……
她突然后悔除夕那夜没有好好待他,他必定伤了心,否则,不可能吹笛还吹裂了音。
想着想着,眸中便沁出泪来,正伤怀,耳畔却隐隐传来车架的辚辚声。
她抹干泪光,抬眸看去,熟悉的四驾马车正从那一片嫩绿的春光中缓缓驶近。
车辕上依旧坐着追月和那名英俊男子,到了近前,追月看着她浅笑不语,那边金丝银缕的车帘却卷了起来,探出一张比春光更为灿烂的笑脸来,道:“嘿,清歌,好久不见。”
小影盯着宴泽牧那狭长如狐狸一般的眸子,想起即墨晟,想起宴逍,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杀机来。
她想杀他。
她自己也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自非墨以后,还没有人能这样引起她的杀机,即便除夕之夜在宛月遇到的那两个女子,也没有引起她这样强烈的杀机。
为什么?
因为她本能地意识到,他非善类,他若活着,将来必是祸害。
“喂,兀自看着我发呆作甚?想看就上车吧,看得更为仔细一些。”他脸上又出现那种她熟悉的邪邪的笑意。
以往,她看到他这样笑,总会觉得他是故意在逗她,可今天再看到这样的笑,却觉得心中一阵发寒。
权衡有顷,她拎着包袱爬上马车,在他对面坐定,看着依然锦衣华服,一脸漫不经心的他,淡淡问:“如今,我是该叫你燕九呢,还是宴泽牧?”
“随你,你怎么叫我都喜欢。”几个月不见,他的肤色浅了一些,眸子却更亮。
小影别过脸,扫了眼小桌上的珍馐佳肴,打了个哈欠,往宽大柔软的座椅上一蜷,道:“到底是你会享受。”
“今天怎么没有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