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院中的素洁雅致,小小的厨房里的情形却显得有些让人头大。
小影手里拿着一条白底蓝色碎花的围裙,经过两刻的围追堵截,终于成功将景苍堵在了厨房的死角里。
“说,到底穿是不穿?”小影一脸凶相地逼问。
景苍皱眉看着她手中的围裙,目光要多嫌恶有多嫌恶,嚷道:“打死我也不穿!”
小影咬唇,正欲发飙,却在看见景苍那一脸的倔强表情时眨了眨眼,转身将围裙往一旁的盆架上一丢,道:“爱穿不穿,反正待会弄脏的也不是我的衣服。”说完,窝进灶下生火取暖去了。
景苍见她突然走开,倒有些无所适从,磨磨蹭蹭地走到灶前,环顾一下灶上的锅碗瓢盆和案上的鲜鱼蔬菜,不确定地问:“真的,要我做?”
“嗯。”小影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头也不抬。
厨房里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影听见水哗哗地响了起来,心中暗想,这家伙竟然没有提出抗议,莫非真会下厨?不可能啊。且等着看看吧。
嚓嚓嚓!
砰!
哐当!
啪!
咚!
淅沥沥!
哗哗!
小影皱着眉头,根据这一连串的怪响努力想象着此刻灶上正在上演的情形,不料房中却突然安静下来。
她好奇地探出头想一看究竟,却见案上的菜乱成一团,砧板掉在地上,一只碗摔碎在砧板旁,菜刀不见踪影,而某位锦衣华服的大少爷正弓着腰挽着袖子一只手探在水缸中不知在摸什么。
她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因为她发现即便穷尽自己的想象力,也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把这里弄得这般乱的。
她从灶下走出来,长叹着道:“天呐,景大公子,请问您做饭如何做到水缸中去了?”
景苍明显惊了一跳,从水缸中收回湿淋淋的手臂,白皙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水瓢,讪讪道:“鱼跑进去了。”
她探头往水缸中一瞧,果见刚买的那条鳜鱼在里面摇头晃脑游得好不欢快,遂道:“咦,奇了,怎么还有肉丝在里面?”
某人在一旁小声道:“计诱未成。”
“哦,那菜刀怎么也跑进去了?”她继续问。
“偷袭未成。”某人更小声道。
小影收回目光,环顾一下一片狼藉的四周,再看看面前比自己足足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子汉,啧啧道:“果真是战绩显著啊!”
景苍双颊有些红,悻悻道:“有些紧张……”
“紧张你个头!还不赶紧烧火去!”小影夺过他手中的水瓢,火大的一脚将他踹进灶下。
半个时辰后,大功告成,小影一边端着菜往外走一边冲灶下叫道:“景大公子,不要添柴了,把鳜鱼端出来。”
当她在院中的小木桌上布置碗筷的时候,景苍端着鱼出来了,小影转头一看,捂住肚子撑着桌笑得直不起腰来。
景苍莫名奇妙,将鱼摆上桌后,掸掸肩上的灰尘,问:“怎么了?”
小影指着他笑着道:“你莫非是将脸伸到灶膛里去了么?”
景苍闻言,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灰,霎时俊脸又是一红,真真弄得是红中带黑,黑中带红,滑稽之极。
小影忍着笑踉跄地走到他跟前,从袖中拿出手巾仰着头替他擦。
他一动不动,黝黑的眸子只看着她。
看到映在他眸中的自己这张虚假的脸,她笑容渐收,收回手垂下眸,转过身道:“还是去洗个脸吧。”
景苍眸中闪过一丝失落,顿了顿,转身向屋内走去。
待他一身整齐地从屋内出来时,小影已为两人斟好酒,景苍落座,小影举起酒杯道:“喂,吃完这顿饭我们可要各奔东西了。”
景苍点头,道:“吃完这顿饭,我去黑风王朝,你呢?”
小影心中一震,抬头道:“你疯了?”
景苍浅笑,向她照一照杯,道:“开玩笑的。我敬你一杯,谢你为我做菜的辛苦。”
小影喝得心不在焉,一杯饮尽,景苍执箸夹了块细白的鱼肉,细品一番,抬眸笑道:“这鱼做的真好,若有机会可不可以教我?”
小影自斟一杯酒,眉眼不抬道:“你学了作甚?改行当厨子?”
“谁配吃我做的菜?”他突然道。
她抬头,却见他稍显调皮地一笑,道:“自然,除了你。”
来不及惊讶他居然也会有调皮的神情,她心中一动,又莫名其妙地一痛,嘴角却自然而然弯起取笑的弧度:“铲子还没学会拿呢,架子倒端起来了。”
他一怔,大笑。
她偏首看看一旁的金菊,道:“还是第一次,伴着菊花度过除夕之夜。”心中却不由想起,横翠,有谁伴着玉霄寒一起度过除夕之夜呢?是睡莲,还是沧月?
“……清歌。”耳畔的轻唤让她猛一回神,转眸,却见景苍正看着她,眸中情绪难辨,却终是浅浅一笑,道:“你走神了。”
小影点头,举杯道:“我自罚一杯。”刚要喝,却被他伸手拦住,她不解地抬头去看,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眸中情绪,只听他道:“我引不起你注意,却要你自罚,不合道理。”言讫,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影心中一阵歉疚,微微低了眸,少顷,低声问:“景苍,你为何喜欢我?”
他沉默有顷,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喜欢我?”
她抬眸,他轻轻一笑,掩着些落寞,道:“其实差不多的。”
她摇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你遇到我之前,我已有了喜欢之人。”
他垂下眼睑,身后,一轮新月正缓缓升起,洒下一地清冷的光辉。半晌,他抬头,道:“清歌,今夜我们不谈这些好么?”
“好。”她淡淡一笑,伸筷去夹菜,入口,才发现,菜已冷了。
他从腰间拿出笛子,轻轻抵到唇边,于月色中缓缓吹奏起来。
仍是那首《月出》,笛音清越优美,调子却听着比几年前梨树下的那段沉抑低回了许多。
月色中,横笛吹奏的清俊少年显得那般沉静和安详,微冷的夜风轻撩着他的发丝,将那淡薄的月光丝丝割碎。
她于那细碎的月光中沉迷,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情景。
淡紫如霞的花树下,长发如丝容颜似水的少年沐浴着月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侧,听她吹那一首《西江月》……
转眼,一年半过去了。
可,他的样子竟没有丝毫的模糊。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玉霄寒,你可知我如此想你,如此想你。
时隔一年,你将玉佩还给我,你是不是已经努力地尝试过,最后发现,真的没有办法喜欢我,所以,以此来向我表明你的心迹。
可我宁愿不知道,这样,心中还可存有一丝希望,虽渺茫,但却不至断绝。
玉霄寒,你可曾,也在离别后的某个月夜,模糊地想起我?
耳边的笛声突然一顿,他的音裂了。
她回身,抬眸去看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有些尖利刺耳的笑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令人无法辨认那笑声究竟来自何处。
小影皱眉,喝道:“何人在笑?这般难听,还不住口!”
笑声一杳,院中突然飘来一团黑雾,一绝色妖娆的女子一身黑纱,赤着双足袅娜地自那团黑雾中现身,熠熠生辉的双眸勾魂摄魄地扫视二人一眼,目光立刻盯在景苍身上,咯咯娇笑道:“原来公子不仅笛吹得好,长得也好,何必在此为这心不在焉的女子枉费情思?不如跟我走吧,我定然不会冷落于你。”
景苍面色一冷,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哈哈哈,难得难得,紧那罗,你可又有事可做了!”随着娇软的轻笑,一名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娇柔少女踏着丝绦轻飘飘地落在黑纱女子身侧,站定后,一阵浓烈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香味扑面而来。
“嗯,征服他这样的男人才有成就感,香神,收起你的香气,把他熏晕了就不好玩了。”被称为紧那罗的女子妖媚地勾着嘴角,盯着景苍的目光犹如盯住猎物的蛇一般。
小影掩着鼻子,看着景苍道:“景苍,这两个人一个声音难听,一个味道难闻,我不喜欢。”
“不喜欢叫她们走便是了!”景苍说着,突然掀起一掌向那两个不请自来的女子拍去,袍袖翻飞间,气劲似海浪般涌出。
两个女子身形一杳,眨眼间已飘出四五丈距离,香神看着紧那罗笑道:“要动手了,打坏了没办法向主人交代,怎么办?”
紧那罗笑得好不妖娆,道:“罢罢,先带回去再说。”
景苍气恼,脚下一旋便去攻那紧那罗,只听紧那罗尖叫笑道:“哎呀!扑过来了!”言讫,竟然不顾景苍凌厉的杀招,迎面投向景苍的怀抱。
小影见她姿势诡异,心下大惊,双脚在地上轻轻一蹬,身子拔地而起向景苍那边扑去,眼前人影一闪,一股浓烈到几乎让她背过气去的香味涌入她的鼻间,瞬间呛散了她刚刚聚集的真气,她咳嗽着落地,那名叫香神的女子柔若无骨的双手蛇般向她的肩头搭来,她身子向后一仰,双手顺着她的手势往后一带,那女子控制不住果真被她的引字诀带扑到身后,她旋身,一掌袭向她的后心。
岂料那女子反应奇快,落地之后,也不回身,脚底似抹了油一般跐溜一声滑出几米远,回首便是一掌。
小影这次学乖了,屏住呼吸,双掌一握一推,揉字诀弹字诀已成,那女子被反弹回去的自己的气劲逼得向旁侧一跃,眸中略微惊讶,低喃道:“九诀,幽篁门?”
小影不理她,脚下急踩几步,探手袭向她的脖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景苍那头胜负已分,紧那罗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嘴角血丝盎然,却仍妩媚一笑,道:“好狠心人也!”
香神知小影身负九诀之后,竟不敢轻易接招,旋风般闪过一边,对紧那罗道:“走吧。”
紧那罗点头,两人齐齐跃上院墙,转瞬不见。
小影转身看向景苍,正想问他有没有事,脑中突然一阵晕眩袭来,登时站立不住。
她强撑着向景苍看去,却见他眸中也是一样强撑着的迷离目光,道:“那女子的香味……”
一语未完,两人同时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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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
第185章 不再恨他
醒来,锦帐低垂,香温被暖,然入目的一切,却都彰显着陌生。
想到陌生二字,她忍不住暗自苦笑,如今这天下,又有几处地方于她而言不是陌生。
强撑起酸软异常的身体,她撩开锦帐向屋内看去。
檀色的屏风外,窗明几净,琴棋书画件件雅致,屋内空无一人,窗外偶有风声掠过,却只显得这一方天地愈加静谧。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低头看看自己,手链和玉佩都在,衣服却换过了,绵软而合身。
她走到门边,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然后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雪,厚厚的,洁白的,如云一般的积雪。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平楚才会有这样的雪,而她昏倒的那一刻,还在殷罗西南端的宛月。
这是什么地方?景苍呢?
她警惕着,全身戒备地踏出了门。
园子很大,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四周寂寂无声,她踏出院门,回身一看,“宝罗院”,她摇摇头,没有印象。
抬头四顾,面前的这座园子更大,正中心有个湖,湖边道旁一株株梅花开得如云似霞,将满地的白雪点缀得温暖起来,花影雪色中,一幢幢亭台楼阁犹如琼楼玉宇,纤尘不染。
天色已有些昏暗,她低头,踩着仿似没有人走过的厚厚积雪,顺着湖走去。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仿佛这只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园子,没有主人,可是……
有的道上却还残留着几串浅浅的脚印,证明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走过。
她折了一枝红梅在手,茫然地走着,道旁出现了一座亭子,心芳亭,她走进去,站在临湖的一边环顾四周,四周并没有守卫,也就是说,她可以随时随地离开这里。
她疑惑地皱了眉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迷昏了她,将她带来这里却又不关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景苍又在哪呢?
耳畔传来轻微的沙沙声,似有人踏雪走近。
她循声望去,梅花疏影里,两个身影正慢慢靠近。
她戒备起来,面向来人站在亭侧不动,身后那结冰的湖面便是她的退路。
随着那身影越来越近,她的心渐渐不安起来,她看不清他,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那身形,那行走间的风姿,有些熟悉……
短短一段距离,他好似走了很长,长到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的心跳,又仿似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