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尘土,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它若真死了,我会自己赔的。”言讫,转身欲走,回身,却见燕九仍望着她在笑,笑容神秘而……微带一丝宠溺……
她将小弩往他身侧一扔,啐道:“什么破玩意儿,我不稀罕!”转身便飞身下楼。
回到房中,只觉心中闷闷的难受,便倒在床上,不想一觉醒来已是酉时末。
楼中侍儿来唤她去独一楼唱歌,说有人点她,她问是谁,侍儿道是宫中的五皇子。
撷着一枝雪白的木芙蓉来到独一楼一层大厅,景苍果然也在,身旁,依然坐着上次看到的那名少女,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黏在景苍的身旁,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景苍右侧的单桌旁。
燕九果然不同凡响,刚一回来,这厅中便人满为患,不仅姬申姬傲两位皇子同时到场,连韩旸、束清宇以及新近丧兄的詹锐也满面春风的登堂入室了。
燕九正搂着詹洛调情,而宣园则陪着一名面生的客人在那小叙。
小影摒去心中乱糟糟的杂念,决定好好地为景苍唱一首。
自她开始改唱欢快的调子后,她便有了搭档,眉儿。
她爱听眉儿的箜篌,眉儿爱听她的歌喉,两人一拍即合,默契无比,此时,眉儿已在大厅中间的一层圆台上等候。
她撷着花枝怡怡然地登台,在眉儿的伴奏下,轻歌曼舞却毫不做作地唱了一曲《骤雨打新荷》,词曰:
绿叶阴浓,遍池塘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妖艳喷香罗。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
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曲音低回,舞姿翩跹,一曲毕,赢得满堂彩。
小影曳着裙裾下了台,浅笑向景苍身旁的过道走去,经过时,将那枝木芙蓉遗在他的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心中不知为何烦闷,回房之后,她喝了一壶酒,步履不稳地下了楼,趁着夜色在浓荫密蔽的园内乱逛,走着走着,还是来到独一楼畔的清池边,看着在灯光下粉白如玉的莲花,她知道了心中的苦闷之由。
她想念横翠,想念玉霄寒,想念那里美丽而无忧的生活,可,她回不去,见不着,这便是她此刻的苦闷之源。
有时候,她甚至羡慕眉儿,虽然此刻她不能与宣园相携,可她毕竟曾经得到过自己所爱之人的回应,而且现在也仍能看着自己所爱的人。
可她呢?
她不仅自作多情而且泥潭深陷,每每看到美好,唱到美好,想起美好,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她想念他,她好想见他。
可是……
他只是为了报恩,只是为了报她父亲的相救之恩而已……
而且,他已经报了。
只是这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却让她难以忘怀,纷乱迷茫。
她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才能得以解脱呢?
她踏上那圆圆的霸王莲叶,有些虚软地躺在叶心,颓丧中,耳边隐隐响起曾听过的一句话“……你可以试试像我这样活,也许,那会让你比现在开心很多……”
会吗?
她苦涩一笑,蜷起身子。
半夜,胃部针刺般的疼痛将她唤醒,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只听窗外一片噼啪之声。
竟是真的下起了雨。
如此暴雨,不知又能惊醒多少梦中之人。
忽想起,那一年,有一把伞,有一个人,曾伴着她一起顶着这样的暴雨来到龙栖园外,雨汽湿润冰凉,而他的背却极宽极暖,他步伐沉稳,不紧不慢,仿若能就那样背着她一直走下去,风雨再大,也不会让她淋到分毫。
至今回想起来,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那杜蘅微沁的温热气息。
只是,这曾经让她无比眷恋的气息和感觉,此刻,却像是一把火,深深地烧灼着她的心,让她痛苦万分。
幸好,胃的痛微微的分了她的心。
她攥着薄衾,听着窗外混沌的雨声,泪与雨同落。
第165章 症结所在
次日,却又是个晴好天气。
小影坐在镜前,只觉得面色苍白憔悴,将那人皮面具戴上之后,才看着正常了一些。
刚刚整理完衣裙,便有园中侍儿来敲门,说是有客来访。
她心中一奇,在这盛泱,她有何客?
来到西楼的茶室雅间,推门一看,一愣之后又是一惑。
是她?总与景苍同来龙栖园的那个少女。听渺云所说,该是个公主。
当是时,那少女正倚在窗口看着一盆绿色春剑出神,听到门响,转过身来看到小影,略显稚嫩的娇俏小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纯稚的笑容,几步来到小影面前,毫不扭捏道:“清歌姐姐,你来了。”
小影眉头微微一皱,踱进室内,淡淡道:“我不是你姐姐,你有事找我,我既来了,你便直说吧。”
少女见她神情冷淡,微微怔了一下,面上有些尴尬,站在门边看着小影道:“我叫祉延,大清早叨扰姐……姑娘,真不好意思。”
小影伸出青葱玉指轻轻拨弄那兰花娇嫩的萼瓣,没有答话。
祉延慢慢地走到小影身旁,将手中的锦帕绞啊绞,绞了半晌,轻声道:“清歌姑娘,今天祉延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堂堂一国公主,对我这个舞姬歌伶竟用求字,岂不辱没了身份?”小影终于开口,却不曾回身。
祉延又是微微一愣,欲待相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道:“我自己不在意我的身份,不想清歌姑娘却介怀。其实无论公主还是舞姬,在祉延看来,真正活得开心过得如意的那个,才是上层。”
不想这小姑娘竟能说出这番话,小影心中对她的看法倒是变了一些,遂转身,细看,才发现她长了一双兔子般溜圆可爱的乌黑双眸,而她此时的神情也像极了兔子,怯怯的,却又好奇的。
当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懒懒地桌旁落座,拈起一颗蜜饯青梅,道:“看来,公主是有不开心不如意之事了。”
祉延见她神情有所松动,顿时又活跃起来,在她对面坐下,毫不避讳道:“说来还请清歌姑娘莫笑。祉延喜欢一个人,但这个人却从来不笑。祉延常想,若能逗他开心,博他一笑该有多好。昨夜,他在楼中听姑娘唱歌,甚是喜欢。所以,祉延便生出想法,想来向姑娘求艺。”
小影心中一顿,她在说景苍么?可昨夜景苍明明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反应。
“你怎知他喜欢我的歌?”小影问。
祉延微微有些赧然,道:“几年前我就听过他百州第一才俊之名,去年五月有幸与他相遇,到如今一载有余,却是只字难求。昨夜他听了姑娘的歌,临行前为姑娘填词一首,如此,还不足见他的欣赏之意么?”
小影一疑,重复道:“填词一首?”
“是啊,当时交给了楼中的侍儿。怎么,清歌姑娘没有拿到么?”祉延见她神情有异,遂问。
小影心绪微转间,已猜到几分,微微摇首道:“或是我忘了看。”
祉延喝了一小口茶,迟疑一下,问:“清歌姑娘,你看祉延刚才所求,能应允么?”
小影看看她,也不答话,只来到窗边,问:“你看这株兰花好看么?”
祉延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道:“好看。”
小影向她招招手,祉延走过去,小影又指着窗下一株花色金黄的美人蕉,问她:“你看那一株又如何?”
祉延道:“也好看。”
小影素手一扬,一道掌风劈落那美人蕉上的花朵,又将春剑上的绿色小花摘下,凌空插上那少了花朵的美人蕉,再问祉延:“现在还好看么?”
祉延看看被她摆弄的不伦不类的美人蕉,又抬头看看她,不语。
小影微微一笑,转身边向外走边道:“人就如花一般,贵在有自己的特质。若你是哭时美,又何必去学人笑。即便学有九分像,那终不是你自己。”
祉延怔了半晌,转身面对繁花灼目的庭院时,眸中又现惆怅。世间百媚千红,万般皆美,她如何能不知?可,若这百媚千红中,他独爱一种,而自己,又非他独爱的那一种,又该怎么办?
她转眸看看被小影掐断的兰花,又想,若是那情丝能如这花茎一般易折,该有多好。
可若是真的这般易折,她却又有些不舍。唉,真是万般皆恼。
小影跑到燕九的房门前一阵乱敲,除了他,还有谁会拿走景苍写给她的词,这家伙,真是欠收拾了!
屋内没有动静,她也懒得进入他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便转身向独一楼的厅中去寻他。
还未下楼便碰见眉儿,从眉儿口中得知,燕九那家伙受到百州国君的召见,一早便进宫去了。
未时末小影才在园中看见他的身影,当下也不管他身边同行的姬申,冲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向一旁拽去,燕九急叫:“喂,你轻一点,万一把我袖子上的南海珍珠扯掉了你可要赔,我从不穿补过的衣服。”
小影拽着他边走边道:“算了吧你,以前你穿过的那些衣服哪件补过?又有哪一件被你穿过第二次?”
臭男人突然没了声音,小影心中狐疑,停下来转头一看,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笑得灿烂。
“你笑什么?”她皱眉。
“原来,你一直在默默地关注我,连我每天穿什么衣服都记得这么清楚,真不枉我待你这么好。”燕九一副十足感动的模样,伸手就要来搂抱她。
小影一指顶在他胸前,扬起小脸道:“你少来这套!我问你,昨夜是不是有人送了首词给我?”
燕九笑嘻嘻一副无赖样,道:“我哪知道?”
小影作势要打他,他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求饶或是躲避,只道:“你打死了我,我也不知道。”
小影无奈,看着他一脸的不正经,叹了口气,道:“燕九,你为何要这样?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正经一些的话,会比现在让人顺眼得多。”
燕九的笑瞬间变得幽魅,道:“我现在就挺让人顺眼的啊,全天下只怕就你一人看我不顺眼,这两天,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花钱去给你请个御医过来,看看你这双美丽的大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呢。”
小影柳眉一竖,道:“我真是闲极无聊对牛弹琴。收起你的自恋,快滚!”
燕九无奈道:“每次你都让我滚滚,可我只会在床上滚,这地上脏兮兮的我才不要,如果你实在想看我滚,不如今夜来我房里,我……”话还没说完小影早跳了起来。
燕九还算识相,转身便跑到树荫外,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小影郁闷了一天,太阳西斜后便独自去街市上逛了逛,街市上人流如潮,喧哗热闹,可她却只觉得孤寂难耐。
游魂般游荡片刻,又缓缓向龙栖园而去,如今,这个没有她亲人,不是她家的所在,却成了她唯一可去可留的地方。想来,心中都难受的很。
心绪昏昏地来到龙栖园前,一抬头,猛然映入眼帘的两抹背影瞬间让她僵住了步伐,再也挪动不了一步。
那身着一袭黛蓝色隐云纹锦衫的高大背影为何那般熟悉,熟悉中又透着丝丝的陌生,仿若是时间在记忆上留下的刻痕,细细的,却又不容忽视的让人产生一种怅惘而悲凉的感觉。
他在随从的陪伴下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仰头看着面前龙栖园那老旧的外表,半天都不动一下,仿似在追忆着什么。
她能看到他一小片侧面,优美而不失坚毅的弧度,养尊处优的肌肤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玉般的光泽。
看着他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的发梢,她的心倏然阵痛,痛得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
可她知道,无论逃到哪里,终是逃不出心中那片痛的海洋。
不,她不能去回忆,更不能落泪,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耳边传来久违却熟悉的朱峤的声音:“少主,进去吗?”
片刻的安静之后,“不了。”明明醇厚的声音,却似被何种情绪冲得薄了,淡了,只能叹息一般的逸出。
小影垂下小脸,不想看他,只怕他迎面走来时,她的眼睛会泄露她太多的情绪。
距离在心跳声中步步拉近,终于平行,然后,擦肩而过。
她垂下了眼睫,可她的鼻尖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他的气息,泉水般清冽鲜花般幽柔,仿若曾吹过她灵魂深处的一缕风,令她深深眷恋却无可奈何。
泪隐忍已久,终于在这一刻不期而至。
她回到房中,借酒消愁,愁不灭,泪却更汹涌。转眸再看到窗棂上的风车,她忍不住掩面大哭。
她不敢看他,她不敢看他,她为何不敢看他?
因为,他曾独一无二地存在于她心中,与景苍景澹夜灵都不一样,她对他的感情,超过了与他们的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