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很好说话,只要她愿意跟着,无论去哪里,跟谁见面,他都乐得有她相陪。但她却很少能从他们之间的谈话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相反的,那些来找燕九的人,一看到她和燕九一起出现,眼中往往先闪过一丝惊疑,然后一言一行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燕九原是个做生意的,那些来找他的人,除了向他打听某种生意的市场行情消息,便是来向他提供某种生意的市场行情消息,涉及的行业之多范围之广让小影暗暗称奇,而燕九却似无所不知无所不精,他夹在这两种人中游刃有余。
她终于明白为何燕九身为副园主但饮食住行却件件都比宣园这个正园主奢华了,除了他喜欢炫耀的纨绔本性外,他的确也有这个资格。他实在是会挣钱呀!
当然,自从她跟燕九接触比较多之后,她也遇到了新的麻烦,不用说,这麻烦自然是来自女人了。
如果说昔日詹北的郡主,今日幽篁门的媚妃詹洛对她怀有敌意,她可以理解,毕竟,她早就看到他俩神情暧昧的在一起过,但云娜对她的敌意,则让她有些疑惑。
云娜的情人呼烈是燕九的侍卫,虽然燕九很少让他跟在身边,但一旦他需要人去帮他处理什么事情时,呼烈永远是不二人选。
每次呼烈受到燕九的召唤,云娜总会喜滋滋的与他一起来。云娜的性格就像她跳的舞,火爆多变,若是她来的时候小影正好在燕九身边,她往往会用她碧蓝的大眼睛先狠狠地瞪小影一眼,然后对燕九笑得妖娆万千。
小影时常疑惑,难道呼烈一点都不吃醋么?还是他们域外的人对于爱情的忠贞本来就没什么清晰的界定和概念。
但有一点小影是十分确定的,那便是:她不喜欢被人敌意地瞪视,尤其是为了燕九被女人敌意地瞪视。所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詹洛或是云娜一出现,她会二话不说立刻退位让贤。
眉儿曾取笑地说她那样的行为有些窝囊,小影却不觉得,她又不喜欢燕九,若是将喜欢的人拱手让人,那是一种窝囊,但将燕九拱手让人,那只是一种规避麻烦的有效方式罢了。
比如说此刻,若是她不与燕九错开一张单桌的距离,只怕詹洛那肖似其兄的阴狠目光早如钉子一般将她浑身射出千万个血窟窿来了。
一旦退出那个硝烟弥漫的危险范围,她就惬意多了,可以一边吃着殷罗引进的色如绿玉甘甜如蜜的无籽葡萄,一边欣赏大厅圆台上正在表演的天外飞仙。
她虽退开了,但詹洛却也没能如愿地取代她的位置,燕九正跟两个平楚来的客商谈论一桩铁矿生意,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只有她仍能坐在可以听见他们谈话内容的范围内。
对于燕九生意上的事,小影一直是兴趣缺缺的,但此番他们谈话中偶然提到的一个人,却让她不知不觉地竖起了耳朵,只听得燕九道:“我素闻平楚丞相即墨晟富贵骄人,专横跋扈,暴戾恣睢,治下甚严。这羚山铁矿即是其弟即墨涵所辖,你二位又怎敢做这等虎口夺食之事?”
那位王姓客商忙道:“九少,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他头上动土啊。不过这丞相即墨晟虽然面冷,心却是善的。三年前平楚的那场贵族起义您该是听说过的,平楚与百州签订落马协议之后,新君北堂陌反过手来就要将所有起义的贵族移灭九族,丞相即墨晟在朝上苦谏不成,不惜利用手中兵权发动兵谏,这才迫得新君不得不答应只将参与起义的几大氏族十岁以上男丁全数斩首,其余人等都留了性命。
即墨晟虽是出将入相,治下甚严,但他对其堂弟,关河总督即墨涵却是十分器重的,所以,这羚山铁矿他并未插手,而是交与即墨涵全权打理。九少,您没去羚山铁矿看过,或许不知道,整个羚山铁矿一天的产量便有近一千吨。我们二人都有亲戚在矿中任职,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一些出来。只是除了您九少,我们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胆略与实力兼备的买家了。”
燕九微微一笑,道:“二位既然有这样的认知,想必对其中风险也是一清二楚的。这盐铁生意,向来都是由各国朝廷直接掌控,私下贩卖的人,犯的可是灭族的大罪。平楚有那样一位有权又心善的丞相,我殷罗可是没有啊。”
两位客商互望一眼,那王姓客商便对燕九如此这般的耳语一阵,燕九听完,笑道:“如此甚好。”说着端起酒杯,向二人道:“来,祝我们合作愉快。”
自四年前怒江断崖上那一别,小影已许久不见即墨晟,也已许久不闻他的消息,如今突然听人谈起他,心中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酸似苦五味掺杂,单单缺了那味甜。
即墨晟,即墨晟……
这个名字,曾因那份不知名的思念而深深的刻在她的心中,后来又因那刻骨铭心的疼痛融进她的血液里,如今,却似扎进她灵魂的一根刺,她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害怕去碰触,想将他彻底拔掉,却又害怕那承受不住的痛。
她想,这也许就是人无法逃避的一种自我束缚,就像是宣园,他曾经爱着眉儿,他也知眉儿并不想伤害他的家人,但他不能不介意,他不能释怀。
上天,或许就是喜欢安排这样的恶作剧,然后看着人们在他的安排下作茧自缚,终其一生都无法挣脱,只能伤心痛苦到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眯起那毫无感情的眸子冷冷一笑。
她突然又开始怀念{炫…书—网醇,她知道,明天园中就会重新开始供应这种能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痛苦忧思的酒了。
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想将来被人控制,她最好永远都别再沾这种酒。
下午,燕九没有去独一楼,七皇子姬申却来了,宣园作陪,两人闲极无聊般,从殷罗的宝石,一直谈到平楚的骏马,有一茬没一茬的乱扯,期间,姬申甚至还提及百州牛肉正在涨价一事。
小影听的无趣,正想离开独一楼出去走走,但就在这时,从外面来到姬申身边的一个人,让她瞬间精神紧绷。
她只听他唤了“殿下”两个字,但她记得这声音,这个声音,曾与阿媛的逝去一起组成她最深的梦魇,折磨了她无数遍。
哼,姬申,原来你也有份,原来你才是景嫣的帮凶!
她不杀景嫣,是因为怕伤了景苍景澹以及义母的心,可这个人,她没有理由放过他!
她捏紧了双拳,瞬间被勾起的惨痛回忆让她恨不能立刻上去掐死那侍卫模样的男子,以偿阿媛所受的六刀之苦。
但,在龙栖园动手,会引来很多麻烦,首先,作为一园之主的宣园,就不会坐视不理。
好吧,就且忍耐一时吧,既然被她发现了他,他就休想活过今天。
她若无其事的回到房中,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一个绸布包裹的小盒子,盒中,是阿媛留给她的所有东西。
以往,每次打开这个盒子,她总喜欢把玩阿媛送给她的那些小木人,珠花之类的小玩意,可此番,她却拿起了放在盒底的那六把雪亮的飞刀。
那是阿媛的,为了留作纪念,她将阿媛迁往青湖后,就将这六把飞刀带在了身边。
看着那六把熟悉而锋利的飞刀,想起它们曾深深地钉在阿媛的血肉中,并最终夺去了阿媛如花一般的生命,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五年了,你们必定也在等待这一刻吧。今夜,我就一偿你们的心愿,让你们尝尝,仇人的血,是不是格外甘甜!”她轻轻抚摸着雪亮的锋刃,泪眼迷蒙。
是夜初更,小影正准备出发,燕九却突然来了。
小影看着推门而入的他,怒喝:“燕九,要我教你几遍你才会记住进来之前要敲门?”
燕九懒懒地一笑,倚在门框上道:“既然最后都是一样的进来,又何必多那些个‘敲门’‘谁呀’‘是我’‘请进’的无聊礼节呢?”
小影无语瞪着他,心想,这死男人也许生来就是为了气人的,当即别过脸,一边绑着腿上的绑带一边没好气道:“有事快说,没事快滚。”
“你要出去?”他问,语气中微带一丝好奇。
“废话。”小影快速整理好自己,抬头看向双眸晶亮盯着自己的燕九,眉头微微一皱,问:“今天是怎么了?到现在了居然还有空站在这里?”
燕九邪邪一笑,道:“整个龙栖园没陪过我的只有你一个了,外面的女人,我又嫌不干净,所以……”
小影柳眉一竖,双手叉腰道:“燕九,几天不找打,你又皮痒是不是?”
燕九看着她,浅笑不语,半晌,突然道:“清歌,有时,我很羡慕你。”
小影眸光一疑,从燕九这家伙口中似乎永远都只能听到两种语言,一种,是不堪入耳的,另一种,是不能理解的,方才那一句,便属于后一种。
“羡慕你依然可以这般纯洁。”他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好心地为她解释。
小影下巴一扬,一把拨开拦着门的他,道:“想知道秘诀么?”
燕九依然是那个万年不变的笑容,看着面前的她,只是不语。
“秘诀就是,我从不与你这种人为伍。”小影迈过门槛,向楼道口走去。
“终有一天你会的。”身后传来燕九飘忽如夜风一般的低语。
小影脚步顿了顿,回身,问:“你说什么?”
燕九风情万千地笑着,道:“明天我要出趟远门,我觉得你会因为很长时间看不到我而不习惯,所以我决定带你一起去。”
小影愣了愣,随即眯眼一笑,道:“谢谢您老人家的好意,不过您搞错了一点,龙栖园若是没有你这个祸害在,我会比任何时候都住得习惯的。希望您旅途愉快,晚些回来。”言讫,转身便走。
“唉,真是个狠心的人啊!”身后传来燕九幽幽的叹息,小影充耳不闻,转眼便消失在他眼前。
第163章 以牙还牙
二更,延璃宫中灯火幽明。
一身夜行衣的小影如一片轻盈的羽毛,翻过正殿寝殿之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书房的屋脊上。
揭开一片琉璃瓦,她向正下方看去。
姬申坐在灯下的书桌旁,近侍非墨站在他身边,由于距离远,他们的说话声又轻,小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如下对话:
“……平楚似有意要赎回落马协议中割让给我国的那三个省,如今,平楚朝内正在拟定出使我朝的官员,殿下,属下猜测,只怕又会是那个即墨晟。”
片刻沉默后,响起了姬申的声音:“他若来了,她便也该来了。”
“殿下,请恕属下斗胆,属下觉得,殿下对嫣郡主似乎有些太过纵容了,凭他洲南此刻的处境,殿下若想要她,一句话便能如愿,殿下您何苦这般委屈自己,处处讨好?”
“你以为你懂的,我会不懂?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我为她已费了这么多心力和时间,若到最后还落个心不甘情不愿,得到了她又有何趣?我就不信,我等不到让她主动来求我的那一天。”
“殿下,燕九那个人奸诈似狐,您看,他会不会趁平楚与我国交涉之机,有所行动?”
“就算他有行动,于我而言,总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他这个人太过难以捉摸,我倒是真的需要防他一手,非墨,我让你打听的事有何进展?”
“回殿下,燕九这个人就像条泥鳅,属下派人严密监视了他五个多月,竟没有抓到一丝把柄。只有一件事情,让属下觉得有些不一般。”
“什么事?”
“三个月前,燕九如往常一般去殷罗采买货物,他回来之时,带了一个女人。”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姿色平平但武功很好的女人,属下侦得,这个女人曾当街打伤了詹锐和他的手下,后来束清宇带着詹锐去龙栖园要人,是燕九亲自出面保的她。”
“有这等事?这个女人,是不是他的手下?”
“不是,而且这个女人和燕九关系似乎不是很好,但燕九却十分的纵容她,所以,属下才觉得有些不一般。”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他身边的确有那么一个女人。嗯,没错,燕九对她,看似随意,但却隐约有丝宠溺的味道在里面,你有没有查出这个女人的来历。”
“还没有。”
“你继续去查,或许,要抓住燕九的尾巴,还要靠她。”
“是。”
非墨应承之后,沉默半晌,又有些犹豫地问:“殿下,您在龙栖园花了这么多的精力,寄托了这么大的希望,万一哪天,燕九他输了,那岂不是……”
“他不会输的。”非墨还未讲完,姬申便打断他道,“若是他这样的人还会输,那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赢?”
非墨回到自己的住处,在灯下静坐了一会,正待宽衣睡觉,眼角突然瞥见似有影子一闪,他迅疾回身,身后已站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