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那实诚的汉子,是婉青父亲薛老七,摸着头,对孙绍憨笑道,“白家兄弟,不嫌弃来俺家吃个年夜饭吧。你平时照顾俺家婉青,俺家婆娘让俺请你吃饭,谢谢你。”
“不必了,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孙绍有些不近人情,转身回了屋。留下颇为尴尬的薛老七。
“婆娘,你说,白家兄弟是不是看不起俺们?”薛老七对村妇小声问道。那村妇,是婉青母亲,
“你这家子脑袋咋长得,白家兄弟一看就有心事。独在异乡,心里肯定不好受的,老七,等下你弄点酒菜,让青儿给白家兄弟送来,他对青儿好,我们不能不感谢。”
茅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孙绍坐在床头,沉默。许久之后,小婉青端着酒菜,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屋里太黑,看不清路,被桌子一绊,摔倒,酒菜洒落。
迎面微风吹来,小婉青被微风扶住,灯不知何时点亮,而刚刚洒落的酒菜,正完好无损的放在桌上。
“咦,好奇怪…”这一切,超出小婉青的理解。
“你不去和家人吃团年饭么…”
“阿妈让我陪你吃饭,白凡叔,你放心,青儿是你的家人,会永永远远陪你过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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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薛家少年该起程去洛城求学了。
孙绍失踪了一天,第二天回来时,牵来一匹白马。
十多年过去,白马已是第五境妖君,体格壮硕,唯一不变的,是仍旧马身,以及对孙绍的忠诚。
村头,不少村民都为薛十年送行,有点赠条鱼,有的赠点鸡蛋,作为路上盘缠。而孙绍,赠了薛十年一匹马。
“你此去洛城,有三灾四厄,此马借你,保你无恙。”
孙绍的话,有些不近人情。别人送行,都说“前程似锦”、“一帆风顺”,他却说薛十年有灾难。
薛十年面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这马,确实是一匹好马,他也不太好拒绝孙绍好意。
“十年哥,你都不谢谢白凡叔…”一旁的小婉青嘟嘟嘴。
“我…”不知为何,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总无法对孙绍有好感。他总觉得,孙绍对婉青有所企图。
“不用谢我,此马仅是借你,不是送。”
孙绍抚了抚马鬃,他看得出,小白载着凡人,很不情愿。只是虽不情愿,它仍旧对孙绍惟命是从。
“得得得”
小白载着薛十年,渐行渐远。婉青母亲,不经意抹了抹泪,婉青父亲,点着了旱烟,狠狠吸了一口。
而婉青,则再也装不出笑容,泪珠啪啪的跌落。
“我想哥哥了…哥哥性子倔,在洛城,会不会受苦…”
“放心,那小白马,会保护你哥哥。”
“真的?”婉青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对了,白凡叔,青儿就知道你养了牛,养了狗,却不知道,你还养了大白马…”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孙绍拍了怕婉青的头,婉青,就像他的女儿。
三年过去,孙绍仍旧做着草编,过着平淡的生活。
应着婉青的要求,他不仅编席,编框,编鞋,还开始编小动物。
他编的蚱蜢,凛然有威。他编的兔子,灵动可爱。他编龙,编凤,编着凡人一生都无法见识到的东西。
唯独,他没有编草环。
婉青已经十四岁了,渐渐有了少女心事,不再整天缠着孙绍。
白天,偶尔来见孙绍一次,求孙绍编个草环,夜晚,来求孙绍教她读书识字。
时不时,她会看着孙绍,小脸绯红,孙绍平凡的容颜,却让她百看不厌。
“白凡叔,可不可以,编个草戒送我…”
她小脸羞红,眼光躲闪,如此哀求。
“不行…”孙绍叹息。唯独戒指,不能送给婉青,因为那代表着特殊涵义。孙绍六十余年阅历,自然看出,婉青眼中的少女情怀。
这是错的。
“白凡叔,你讨厌!”
婉青羞急地跺跺脚,掩面离去,躲在茅屋后,仍旧偷看孙绍,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她不知道,有种情感,叫做喜欢。
她更不知道,她喜欢错了人。
每天清晨,她会早早起来,与孙绍来个巧遇,一同去村后小山采蒲草。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少女情怀,渐渐对那些懵懂的诗句感兴趣。
孙绍的处变不惊,他的冷漠,他的温情,他的不羁,他的一举一动,在婉青眼中,凝而不散。
“‘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追彩澹闼滴医型袂啵遣皇且蛭馐资蓖袂嗔⒃谖⒎缰校嗖萆希坡器匏浚ねび窳ⅲ诩矣信醭こ伞
“不是,你名字中的‘青’字,是一个人…”孙绍随意拍了拍婉青的小脑袋,扛着一大捆蒲草回村。
远处,只留下面色羞红的婉青,她仿佛丝毫没听到孙绍的话,脑海中想得,都是孙绍抚摸她秀发的行为。
“白凡叔摸我头发了…”
她笑得甜蜜,而孙绍叹息的更深,村中一座无名坟冢,悲意亦深。
不知不觉,孙绍住在雨村,已经六年。
草兔,草龙,草凤,这些草编对大户人家而言,远比草席上得台面。
老王头仍旧5铜钱一个收购草编,但卖时,却不再仅仅100铜钱,而是数两银子。
他家资越来越丰厚,成了洛城闻名的王大善人。他越来越骄纵,唯独对孙绍敬若神明。
甚至,他老王头敢不敬神,却不敢不敬孙绍。
不仅因为孙绍是他的财神爷。
随着老王头钱财增多,见识变广,他渐渐了解到,世上当真有仙人的。他觉得,孙绍就是仙人,一个活神仙,不然怎么编出那么神妙的草编。
他拿出数十两银子,要为孙绍盖一所大宅院,孙绍只笑笑摇头,没有同意。
老王头见无法讨好孙绍,便变着法讨孙绍欢心。他牵头,从洛城觅来几个双十女子,要为孙绍娶亲。
女子的画像,都是极美的,但孙绍却毫不动心。
“你无须刻意讨好我。”孙绍只摇头轻笑。
村中,婉青听说老王头要给孙绍说亲,哭成了泪人,这一年,她终于体会到伤心的滋味。
这一年,她16岁。
哭罢之后,婉青似做了一个决定。她带着孙绍编织、早已枯萎的草环,大着胆子,来到孙绍屋中。
“白凡叔,我要做你的皇妃娘娘。”她这般恳求。
“这是错的。”孙绍摇头。
“我偏要!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少女眼中,满是痛楚。
“白凡叔,有媳妇了。”孙绍摇头,他无法开口告诉婉青,这茅屋之外,就葬着一个男子,守护了婉青生生世世。
“不信,我不信!”
她哭着奔出屋,一路奔出村。
随后,便传出一个消息,有村民看到婉青,投北海自尽,尸体都没找回。
当薛老七父母满面悲痛,来找孙绍之时,孙绍立在青帝坟前,手中握着的,是老王头说亲的女子画像。
“白家兄弟,你为什么不拦着俺家青儿!”薛老七胸口很堵,他对孙绍劈头便骂。
“这不关白家兄弟的事,是我家青儿命苦…”婉青母亲拦着薛老七,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而孙绍,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沉默。
他的手掌,没有火焰,但手中女子画像,却无风自燃,成为飞灰。
“她,没有死。”
孙绍转身,朝村外走去。
沙岸上,某一处巨大礁石之下,婉青抱着膝,藏在礁石之后,泪痕满面。
所有人以为她死了,但孙绍知道,她躲在这里哭泣。
与火眼金睛和先天灵觉无关,仅仅是因为一种了解。
“回家了…”孙绍声音平淡。
“不回,偏不回!”少女倔强地别过头,不敢看孙绍的眼睛。
“求不得…”孙绍心头,竟升起对后三重佛法的一丝感悟,但他却没有心情,却把那感悟想透彻。
“不回家,会有妖怪来吃你的…”孙绍望着北海尽头的妖云,神色凝重。
“有妖怪…白凡叔,你不要吓我…”少女似乎忘了悲伤,抬起头,看着远处海面的黑云,有些害怕。
“回家了…有我在,天下无妖可伤你。”
“等等…白凡叔,不要丢下我…”婉青看着孙绍离去的背影,匆忙跟上步子。
这一年,一则消息,轰动了三界。
北海龙王,率领数千义子,公然倒戈叛天!
第192章滚!
更新时间2013…8…621:25:01字数:3657
不知不觉,孙绍来到雨村,已十年。
十年过去,他日复一日做着草编,鬓发斑白,脸上出现皱纹。
说他三十亦可,说他四十也有人信,说他五十,也不奇怪。总之,他的容颜,开始苍老。
而婉青,对孙绍的感情渐渐转变,不再是少女情怀,仅仅是看待长辈的眼神。
她长大了,初恋对她而言,仅是一场小事。这一年,婉青年方二十。
她出落的极为水灵,周围村落不少大户人家前来求亲,都被她傲然拒绝。洛城之中,亦有官宦人家前来求亲,她亦拒绝。
“我要当皇妃娘娘!”她似乎寻回了儿时的梦想。
她不再来向孙绍讨要花环,甚至不再深夜求学识字。她是大姑娘,半夜与男子同房,会惹人闲话。
对这一切,孙绍似早已明白。这便是凡人的一生,初恋对凡人而言,仅仅是一场小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一年,孙绍忽然病了。
他一边编草,一边咳嗽,而就连老王头,也没有来关心孙绍。
老王头搬家了,搬到临近国都的大城,那里有真极山仙羽观坐镇,妖怪不敢靠近。
自北海龙王叛天,已然四年。四年中,聚集在北海的妖魔,越来越多。
起初偶尔会有妖魔入城村肆掠。
后来,公然有强大妖魔,要求临海村镇,献童男童女。
最后,甚至有妖魔,屠村,屠城!
国之将乱,必有妖孽。
老王头搬家,是为了避祸,听说有妖怪,已经看上了雨村,要对雨村动手了。
“白老弟,你跟老哥哥一起走吧…”老王头曾这般劝孙绍,但孙绍只是摇头。
“哎,白老弟,你好好保重…”
老王头与孙绍别离,竟感到一丝伤感。他已五十,而孙绍亦不年轻。古人三十便可自称老夫,四十五十,便是离死不远的年纪。
老王头感叹,此生或许没有机会,再见孙绍!
“白老弟,我一身富贵,都是你带来的。这百两纹银,你拿着…我找了些朋友,弄了几两晶石,听说神仙用的钱,你拿着,万一妖怪攻打来,你就用这钱,破财保命…”
老王头终究离开了雨村,留给孙绍的,只有沉默。
当年看似关系亲近的婉青,如今却渐行渐远,而当年关系最差的老王头,却成了最担心孙绍的人。
“这,便是凡人的轮回。”
他立在青帝坟冢前,淡淡喝着酒,心如止水。
“白凡叔,青儿要搬去洛城避难了,阿爸阿妈让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搬走…”
婉青看着容颜苍老的孙绍,心头有些感触。
四年前,孙绍还气宇不凡,四年后,却垂垂老矣。人若老起来,老得真快。
“当年,我还向白凡叔表白了呢,真是傻丫头…”婉青回忆着当年的事,忽而俏脸一红,却与风月无关。
孙绍,已成了她心底青涩回忆,仅此而已。追求她的青俊,如过江之鲫,她的眼界,越来越高。
“我不走,这里,有我故人的坟。”
孙绍指了指青帝坟冢,对婉青一笑。
“如今,你可记得,坟中是谁了么?”
“青儿怎么可能记得呢,青儿又不认识这人。他是谁,是白凡叔的朋友么?”
婉青话语平淡,她只觉得似乎和此坟有些亲近,但却不知为何。
“你不记得,便不记得吧。三年之后,再见吧。”
孙绍学过相面,他能稍微看出婉青的命格,有些感叹。
三年,婉青会回来,向自己求救的。
“那,白凡叔,你留在雨村,多加小心…没事不要编草了,多休息休息…”
婉青有些感伤,仅仅是对一个长辈的感伤。
她要去洛城,陪着阿爸阿妈,与哥哥过上幸福生活。
哥哥薛十年,因为向太子献马,太子大悦,薛十年被封做太子舍人,秩二百石。
婉青终究离去了,村民也走了十之八九,仅有一些老人,和孙绍留在雨村。
故土难移,他们不想逃了,妖怪来就来吧,死,也要死在故乡。
大榕树下,孙绍久坐不语,雨村已经很冷清了。
陪伴他的,仅有睚眦,奎牛,以及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坟。
他心潮渐起,十年生活,他感慨丛生。
他闭上双目,细细回味点点滴滴的生活,某一刻,他忽而睁开双目,精光毕露。
十年未编草环,他今日,忽然想编草环。
生,老,病,死,他隐隐有些明白。
蒲草被搓成绳,结成环,徐徐编做一个黑环,融合了四重佛力。
纯粹的黑,死寂的黑,只差首尾衔接,便会编出一个黑色草环。
但最后一步,孙绍无论如何,无法编下。
“只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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